因是皇上大婚,早幾日泉亭王並雒邑郡主等就搬往南面親仁坊的老王府居住。到了迎親當日下午,正副使率領儀仗隊伍護送十六抬鳳輿出朱雀門,來到位于親仁坊的泉亭王府。
王府四十九銅乳釘朱紅大門敞開,府內紅燈高掛,紅綢鋪展,早有宮內內侍來府上一應準備齊全。正使由宗正宇文錦擔任,他持聖旨先入內堂向泉亭王互行揖禮,而後宣讀迎娶皇後的制文。
「朕惟王化肇于閨門,洵藉內庭之助;陰教成于宮,尤資後德之賢。故皇英嬪而帝道興,任姒歸而王圖永。咨爾唐氏,毓自名門,躬全懿範。主雅化于閨闈,表芳型于海宇。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宮;貞靜持躬,應正母儀于天下。上承天命,以冊寶立爾為皇後。茂本支奕葉之休,佐宗廟維馨之祀。欽哉。」
宮內內侍將金冊金寶放在冊案寶案上。引禮女官引導身著龍鳳同合袍的唐碧到拜位前,由侍儀女官宣讀冊文寶文,唐碧接過金冊金寶,行三拜禮畢。
此時鑾儀衛校已把鳳輿抬進王府內堂正中。唐碧身著龍鳳同合袍,頭梳雙髻,戴富貴絨花,雲燕城中的各家王妃們按照儀制用檀香燻過鳳輿,以驅除邪氣。唐碧一手執金質雙喜如意,一手握「龍騰鳳翥」團扇,在眾女官的攙扶下上轎。
尉遲曉為泉亭王妃率諸婦人送至鳳輿前,唐瑾則率家族子弟送于大門外。
正使宇文錦持節協副使出,乘馬先行。有提爐侍衛手持鳳頭提爐引導,內監左右扶輿,內大臣侍衛在後乘騎護從,向龍原城進發。由于天色已晚,隨行的人多手執宮燈,沿途兩側亦懸掛了宮燈,每半丈一盞,鋪出一條光明大道。
一路由朱雀門進,而至太極門,進而入太極宮。宮中紅綢紅 高掛,一路大紅宮燈妝點,給這莊重沉郁的深宮平添了多年未有的喜慶。
鳳輿迎到太極宮長階之下,在恭侍命婦的導迎下唐碧雍步走出鳳輿,登上八十一階高台。高闊輝煌的太極宮中,恭侍命婦接過皇後手中的金如意,同時又有另一位命婦雙手奉上一個琺瑯寶瓶。雖然不能低頭窺視寶瓶,但唐碧知道里面裝有珍珠、錢幣等各種金銀財寶,以示國家衣食豐足。唐碧懷抱寶瓶,過太極宮後扇門,改乘孔雀頂轎往宣室殿行合巹禮。
端木懷早已身著龍袍,頭戴十二旒冕冠在宣室等候。唐碧在命婦攙扶下進入宣室殿,在古樸的殿堂內面向正南方喜位與端木懷並坐在龍鳳喜床上。
恭侍命婦端上一碗熱騰騰的餃子,唐碧知道這碗餃子只有外面的皮是熟的,一會兒她要咬一口餃子,說一句「生得」,以寓意繁衍子嗣,綿延萬代。唐碧拿起筷子,象征性的咬了一下就吐回碗里,什麼都沒說。
端木懷坐在旁邊等她說話,眼看著她把碗放回宮女跪托的木盤上,這小丫頭還是一句話不說。
端木懷瞅著她,那眼神分明在說「你說話啊」。唐碧扭頭沖他嬌俏的一笑,而後趴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端木懷禁不住笑,唐碧卻微微紅了耳根。
這廂已經有恭侍命婦扶著唐碧去卸了龍鳳同合袍,重新梳妝,改穿明黃色朝袍並八團龍朝褂,頭發重新梳成已婚婦人的高梳髻盤發簪了鳳釵。
唐碧再回到殿前時,但听殿外有樂班唱起葬歌,——這是巽國獨有的風俗,皇上大婚要唱葬歌,提醒帝王居安思危。
宣室殿內,皇後與皇帝面對面坐在龍鳳喜床下的合巹桌前,行合巹禮。桌上膳食豐盛,皆是四海珍饈。帝後于龍鳳喜床上吃長壽面,以求白頭偕老,福壽綿長。
在葬歌聲中,端木懷想著她剛才的那句話覺得這長壽面吃下去格外暖心。她說︰「生就是了,不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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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各種廟見、慶賀、頒詔、筵宴,不一一細表。皇後在龍原城自有宮室昆德殿,因祖上規矩帝後大婚後,皇後要于宣室殿與皇帝同床九日,以綿延嫡出子嗣。尉遲曉除了規定的禮制外,再無機會見到她,但只遠遠看她與端木懷同出同入、笑容可掬,便知她一切都順心順意。
到了第三日,在尋常人家是新婦回門的日子,不過龍原城不比別處,道理上唐碧是不得回來的。而端木懷卻特赦了一天,親自陪著皇後回門。且一改他微服的習慣,以帝後的盛大儀仗出現在泉亭王府門前。
唐瑾被告知帝後駕臨時,說道︰「看來陛下這就開始給碧兒撐門面了。」
泉亭王與王妃率家中諸人依禮在大門處迎接帝後,端木懷客氣的說了「免禮,平身」,唐瑾猶記先前端木懷硬把鶴慶塞給他的事,眼角眉梢帶著怨懟掃過端木懷。端木懷和他互瞪著眼楮,不肯示弱。
兩人目光糾纏,唐碧「噗嗤」一聲笑了,「大哥你怎麼像妒婦一樣?你若是嫉妒我嫁給檀木,也讓檀木把你收進宮如何?」
話中涉及的兩個男人表情又別扭又復雜的看向唐碧,端木懷像吃了酸橄欖一樣,說道︰「碧兒,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可消受不了這樣的‘媳婦’。」他意有所指的瞥向唐瑾。
唐碧笑道︰「哪里當真要你消受,我大嫂能消受得了就好,旁人我還不給呢!」
說笑著迎了帝後入府,唐碧與尉遲曉到內堂說話,臨去前還見端木懷和唐瑾在進行眼神較量。
到了後堂,尉遲曉向唐碧問起兩日在宮中可好。唐碧道︰「都好,我平日就在宮中出入,也沒什麼不習慣的。」
「看今天這樣子,陛下待你也極好。」尉遲曉說。
「檀木待我很好。後宮雖然有些有資歷的妃嬪拈酸吃醋的,但總歸是有檀木,外面還有大哥,我執掌後宮她們也不敢怎樣。」唐碧俏皮的笑說,「再說就她們那些小手段,還不夠好玩呢。」
說過這些,唐碧向尉遲曉問道︰「下月就要把端木怡納進府來,大嫂你打算怎麼辦?」
「納妾的禮自然是按照納妾的禮來辦。」
「我听說端木怡在家里都樂翻天了,簡直打算把整個榮州公府做陪嫁。也是榮州公家只剩這一點血脈,更何況她自己還有封地,想必是定要大張旗鼓的。她已經放出話來,是要把大嫂這個正妃給比下去的。」
尉遲曉道︰「鶴慶天真爛漫,歡喜也是應當的。」
唐碧撐不住笑道︰「也只有大嫂才會說她天真爛漫,她在京中可是一貫跋扈,沒有一個人喜歡她的。」
尉遲曉微笑道︰「是不是天真爛漫,進府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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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瑾原是不想讓尉遲曉勞累,才沒有即刻搬回芳歇苑,但他卻並不打算在泉亭王府納端木怡。從泉亭王府入,就證明是過了明媒,身份尊貴。而芳歇苑是別館,入府便是偏廂的小妾。好在是次月納妾,唐瑾也並不著急,倒是尉遲曉安排了納側妃的一應所需。
夜里,唐瑾抱著妻子躺在床上,默默不語,如畫的眉眼微垂,很像是賭氣的樣子。
尉遲曉對著他打趣道︰「怎麼給你納妾,你還生氣了?」
「卿卿,我並不想納妾。」唐瑾兩手摟在她的腰上。
「我知道,陛下讓你違背了自己的誓言,你心里自然不會好受。不過也是暫且納了,日前碧兒回門的時候也和我說了陛下的意思,橫豎入了府里就算了事,至于日後如何自然另有一說。」
唐瑾明白她的話中之意,當日在宣室端木懷也是這樣和他說的。但即便是這樣,他也不想同意。唐瑾道︰「我不想委屈你,你身子還沒好,還要管這些閑事。」
「哪里是閑事,替君上分憂難道不是臣子應盡之責?替夫君分憂難道不是妻子應盡之責?再說,我也不委屈,不管怎麼說,我都是你的正妃。」尉遲曉道,「陛下既是撫恤遺孤之意,鶴慶入府的禮就斷不能薄了,一定要風風光光的,日後才不會讓人詬病。」
唐瑾收緊摟在她腰間的手,在她頸上嗅了嗅,「我知道了,我來安排吧,就在芳歇苑,也省得你受累。」
「芳歇苑到底不夠莊重。」
唐瑾道︰「芳歇苑是陛下御賜,這側妃亦是御賜,也算兩廂得宜了。」
尉遲曉不再堅持,由著唐瑾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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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次月納妃當日,榮州公府果然是大張旗鼓,眼見十里紅妝鋪去,毫不遜色于任何一位正妃出嫁的規格。當端木怡到芳歇苑踏出喜轎,更是讓人咋舌。她沒有穿側妃的桃花衣裝,而是正妃的大紅喜服。
尉遲曉安坐春眠院中,也听說了前面下轎的事。她只是笑笑,對身邊的妙音說︰「你去把我收著的那個珊瑚紅地琺瑯瓶找出來,今晚給怡妃的秋光院送去。」
妙音說道︰「那珊瑚紅地瓶是大紅色的,今日怡妃入府穿正妃服制已經是逾越了,王妃您還讓著她,她以後豈不是更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尉遲曉道︰「既是陛下賜的,我自然要讓著她,你去吧。」
妙音去了。如是說道︰「這怡妃確實過分,自己父親剛剛入棺,就這樣大張旗鼓的嫁出去,真是一點禮義廉恥都沒有了。」
尉遲曉道︰「巽國與我國一樣,並不獨奉儒家,而是講百家爭鳴。如此倒也沒什麼大不妥,只是‘禮義廉恥’這話,以後不許說了。」
如是拜下,「是,奴婢冒失。」
當晚歡宴畢了,唐瑾回到春眠院,尉遲曉見了他倒是一怔。
「你怎麼來了?」尉遲曉看著他倒像是看到突然來訪的故人。
唐瑾湊上來把她圈在懷里,「我不回這里,要回哪里睡覺?」
「新妾第一日,你就來我這兒,是怕鶴慶鬧不出動靜,還是怕外間不知道我是妒婦?」尉遲曉說道,「我聞,打個琉璃燈籠,好好送王爺去秋光院。」
唐瑾還不放手,故意打趣,「你送我走了,就不怕我明兒、後兒都不回來了?」
尉遲曉掩唇笑說︰「那不是正好,橫豎嬪妾身子不好,不能伺候王爺,有人替嬪妾盡了婦道,嬪妾感念還來不及呢。」
「你這丫頭!」唐瑾一把將她抱起,就往床上送去。
尉遲曉在床上躺了,唐瑾親手給她卸了妝,又更了寢衣。尉遲曉道︰「說正經的,今晚你在我這兒,實在不妥。」
唐瑾坐在床邊把她放進被子里,「我知道,我在這兒看你睡了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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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次日一早,尉遲曉作為正妻要受新妾的茶。她梳妝起來,如是扶她到春眠院正堂。堂中青玉鋪地,春花雕金。唐瑾已經在坐了,端木怡站在地上,她腳前是一個蒲團。
這是尉遲曉第一次見到端木怡,這位鶴慶郡主眉目生的很好,也算是天生麗質,香嬌玉女敕了。只是眉眼間驕縱之色太濃,如此就算天仙也成了庸脂俗粉。鶴慶身上的曲裾是新婦喜慶的顏色,粉女敕嬌艷倒正趁她。只是臉上的脂粉太濃,按道理說,端木怡正是最好的年紀,沒有必要敷這麼厚的脂粉。
尉遲曉剛踏進堂里,唐瑾就起身過去扶她。端木怡立時就變了臉,當著唐瑾的面不好發作,嘴里卻在嘀咕,那個口型正好是「賤人」兩個字。
唐瑾目不斜視的扶著自己的妻子在正席坐好,以眼神示意丫鬟上茶。端木怡瞪了尉遲曉一眼,拿過茶盞單手一伸,茶盞在杯托里晃得「 當 當」直響。
唐瑾清楚的「嗯」了一聲,尾音上挑。端木怡不知為何身子一抖,這才就著蒲團跪下雙手奉茶,卻仍舊不肯說「王妃喝茶」一類的話。
尉遲曉倒是沒與她計較,接過茶盞抿了一口,說道︰「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妹妹不必拘禮,起來吧。」
端木怡利索起身,「哼」了一聲,「沒事我就回房了。」那聲音和障車那日听到的有些不同,似乎是啞了。
「想是妹妹昨晚也累了,就回去歇著吧。」尉遲曉說。
端木怡臉色白了一白,扭頭就走,臨去前連唐瑾都沒有多看一眼。
尉遲曉見人去了,向唐瑾問道︰「昨天我睡著之後,你做什麼了?」
「做什麼了?」唐瑾故作不解。
「騙我做什麼?鶴慶好像很怕的樣子,又不敢看你。我提昨天晚上,她連臉色都白了。」
唐瑾極自然的說道︰「我昨晚不過是和她說要尊重正房,再沒旁的了。」
尉遲曉狐疑的看著他。
唐瑾蹭在她身邊,雙臂摟著嬌妻美眷,「今晚可不攆我了吧?」
「橫豎旁人眼里我就是妒婦了,」尉遲曉笑說,「你愛上哪就上哪吧。」
「旁人愛說什麼只管說去。」唐瑾將她摟在懷里一時都不肯放松,「從高涼之後,我一刻都不敢放開你。」他不再是剛才嬉笑的樣子,布了愁雲的瞳孔讓太陽看起來都失去了光彩。
「我沒事的。」尉遲曉輕聲說。
唐瑾抵在她耳側,「別再嚇我了。」
「嗯。」
「端木怡我會想辦法解決的,你不要操心。」
「嗯。」
「最近我可能要往前線,離開雲燕之前,我會把事情都安排好。」
「嗯。」尉遲曉應了一聲,隨即想到先前他一直在京中賦閑,這個時候突然要走,應該是前方出要緊的事了。她隨口問道︰「是榮州公那一路的事?」
「是,呼延遵頊殺了榮州公之後,與我軍針鋒相對,範、潘兩位將軍頗感吃力。」
「嗯,我曉得。可定下什麼時候走了?」
「還沒有,不過估計快了。」唐瑾道,「你一個人在家不能勞累,要按時吃藥,我請陛下派了一位善內科的李太醫來府上,你要好好听太醫的話。等戰勢穩定了,我就回來,用不了多久。」
「嗯。」尉遲曉眼簾垂下,她知道為何自己的夫君會說很快就能回來。他到前線領兵不過是為了給兌國造成壓力,使兌國認為巽國大軍勢如破竹,為了不使巽國獨自吞並離國,兌國就不得不主動請求與巽兩廂聯合。然而,她只要明白就夠了,其他的事情都不是她可以過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