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曉穿了一件白底柳色衽繡同色紫藤花的短曲裾,下面是一條同為柳色的長裙。三清在前面打著琉璃宮燈,我聞扶著她走進秋光院。
端木怡沒有出來迎候正妃,只有幾個路過的小丫鬟止住腳步對她見禮。秋光院也如芳歇苑的其他地方一樣,到了夜晚四處都掌起燈。在燈光下能清楚的看到火紅的楓葉和各色晚秋的花卉,秋菊、桂花,還有小朵小朵的長春花,路旁的幾株灌木上還能看見沒有被采摘的朱紅石榴。
秋光院的正房里甚至連個打簾的人都沒有,端木怡用她的行動充分表達了她對這位正妃的輕蔑。
尉遲曉走進去時,鶴慶郡主正由丫鬟伺候著用膳。桌上擺著七盤八碗,還是這位郡主在家中時享用的規格,放眼看桌上皆是三絲魚翅、清蒸鱖魚、鹽火焗鍋雞一類的珍饈。
見到正妃進來,端木怡既沒有讓座,也沒有讓人招呼,而是對近旁伺候的稻香說︰「把那個烤釀螃蟹再夾些。」
稻香低眉小心翼翼的窺了還沒落座的王妃一眼,站著不敢動。
「郡主叫你呢,听見沒有!」一個和端木怡差不多年紀的丫鬟一巴掌就招呼到稻香臉上,把稻香打得一個趔趄。那丫鬟穿著與眾人不同,粉女敕的衣裳在眾丫鬟的褐色衣衫中很是顯眼。
想來她就該是端木怡身邊那個名叫祥瑞的陪嫁丫鬟。尉遲曉看了一眼桌邊,除了端木怡坐的位置,再沒有椅子了。
這位側妃仿佛這時候才看到尉遲曉,卻仍舊沒有起身的意思。她吃著祥瑞剝好的烤釀螃蟹,向尉遲曉問道︰「王妃來我這兒有什麼事嗎?」
我聞就要上去訓斥,被尉遲曉輕巧的攔住。尉遲曉道︰「我來看看廚房里有沒有盡心為怡妃準備膳食,既然怡妃吃得盡興,那我就回去了。」
端木怡叫她來自然是有事,方才那一問不過是想給她難堪,沒想到竟然被這個異國來的長公主四兩撥千斤的回避過去了。眼見尉遲曉在丫鬟的攙扶下轉身就要走,端木怡「砰」的一聲拍響桌子,「大膽!本郡主讓你走了嗎!」
尉遲曉停下腳步,向她問道︰「那麼,鶴慶郡主有何見教?可是曉招待不周?」
我聞忍不住要笑,自家小姐就這怡妃自己的話,三言兩語就把主客分了個清楚。
端木怡臉上不好看,尉遲曉話里的意思仿佛她只是個客居在此的郡主,而不是泉亭王的側妃。
「你什麼意思!」端木怡問。
「曉是來看看郡主過得是否順心順意,」尉遲曉平和的說,「既然郡主不喜歡王爺為郡主挑的丫頭,想必是她伺候的不好,曉帶走責罰就是,改日再給郡主送好的來。」
三清得到王妃的示意,上前拉了稻香過來。
端木怡听到「王爺」二字,臉色白了白,咬著牙沒有說話。她眉尖的怒色卻越發濃重,只恨不得要撕碎眼前的女人!
尉遲曉淡淡的掃了端木怡一眼,扶著我聞的手照舊回去。
就听端木怡在她身後大喊︰「本郡主不用你假仁假義!你一個得了誥封的賤丫頭根本配不上泉亭王!沒有王爺,你什麼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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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怡最後喊的那幾句話,應該就是今天把她叫過去想說的了。尉遲曉回到春眠院邊用飯邊想。方才提到子瑜的時候,端木怡的臉色不太好,是子瑜對她說了什麼?還是根本就是做了什麼?尉遲曉想起唐瑾處置刺客、端上子孫袋的場景。他不僅是身份尊貴的王爺,還是身經百戰的將軍。如果他真做了什麼,其手段心術確實足以使養尊處優的郡主膽寒。
尉遲曉手中的筷箸停在菜上,半天不見動作。
「王妃。」妙音輕聲提醒。
尉遲曉在自己的思緒中沒了胃口,「不吃了,都撤下去吧。」
「王妃再吃些吧,這才動了兩口。」妙音勸道。
尉遲曉擺了擺手。
妙音無法,只得讓人撤下去,又說︰「若是不合胃口不如讓廚房重新做些別的,王妃吃的這樣少,王爺在前線若是知道了,不一定怎麼擔心呢。」
「那就做些點心送上來吧。」尉遲曉說,「讓如是帶稻香過來。」
方才剛回來時,她讓如是把稻香帶下去敷臉,這會兒稻香來了臉還是紅的。
尉遲曉讓妙音添了壺茶,就把屋里的人都遣下去了,獨留了稻香一個。
尉遲曉和氣的說︰「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是。」稻香乖順的答應。
「你來府上幾年了?」
「是和三清、妙音一起來的,已經十年了。」
「來的時候多大?」
「六歲。」
「哦,來了這麼多年應該是很知道伺候主子的規矩了。」
「奴婢不敢這麼說,只知道忠心。」
「嗯,今天見你也是很懂規矩的。」
「謝王妃夸獎,奴婢不敢當!」稻香誠惶誠恐的跪下。
尉遲曉讓她起來,照舊問道︰「我听說皇後娘娘還在府里的時候,都是娘娘管理府中大小事,王爺一概不過問嗎?」
稻香不懂王妃問這話的意思,就如實答道︰「起初王爺也是問的,都是王爺教著娘娘打理,後來娘娘上了手,王爺就不問了,只有大事的時候才過問兩句。」
尉遲曉又問︰「王爺可曾有苛責下人的時候?」
稻香不敢答。
尉遲曉道︰「你不用怕,我這麼一問只是想知道王爺有什麼忌諱,別是我不當心觸犯了。」
听到這里,稻香仔細回憶了一下,才說︰「過去王爺不常在家,在家的時候,如果有下人做的不好、不守本分,王爺才會讓去領罰,從不見發脾氣的。」
「這倒奇怪了,怎的本宮每次提起王爺,怡妃就那樣怕。」
稻香身子下意識的向後縮了縮。
尉遲曉故作不解,「你怎麼也是害怕的樣子?」
「奴、奴婢沒有。」
尉遲曉和善的說︰「我和王爺之間沒有什麼秘密,你若實在不想說,等王爺回來我問王爺也是一樣的。只是我怕自己到時想不起這事來,才問你的。你不願意告訴我?」
「奴婢不敢!」
「好了,」尉遲曉站起身拉過稻香的手,「王爺在外征戰,家里的事我總是要顧慮周全才是。我不知道緣由,怎麼幫王爺分憂呢?」
稻香畏畏縮縮的不敢抬頭。
尉遲曉又問了一次,「怡妃她到底是怎麼了?」
稻香嚇得直接跪下,「王、王爺不讓說。」
「這倒奇了,等他回來我一定要好好跟他分辨,怎麼還有不能讓我知道的事情!」尉遲曉微有薄怒。
稻香見王妃動了怒,連忙說道︰「不是什麼大事,王妃別生氣,小心身子。」
「他下了嚴令瞞我,怎麼不是大事!」尉遲曉怒猶未平。
「王爺、不是,王爺沒有哪個意思!」稻香解釋不清楚,一個勁兒的磕頭。
「那你倒是和我說說,是怎麼一回事?」
稻香幾次張口想要分辨,又實在說不清楚。
尉遲曉見她進退兩難的樣子,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茶盞「 」得擲在地上!
稻香大驚,一連串的說道︰「是納側妃那日!怡妃剛到屋里坐下,王爺就讓人送了東西來,都放在一個紅漆木盒子里,怡妃當時看了臉色就變了!」
「是什麼東西?」尉遲曉問。
「奴婢說不清楚,就看見盒子外面繪了、繪了……」稻香越說臉色越紅,後面那幾個字死活說不出口,只把她憋得耳根都紅了。
尉遲曉已經了然,之類的東西哪個侯門公府里沒有幾件?雖看上去都是正經人家,但是年輕的少爺公子少不得有那些心思。尉遲曉對稻香說道︰「你接著說。」
「後來晚些時候,王爺來了秋光院,奴婢們自然都下去了,不過外面總要留幾個上夜的。」稻香跪在地上垂著頭,「開始的時候,屋里很安靜,後來不知王爺說了什麼,怡妃似乎生氣了,奴婢們在外面就听見摔東西的聲音,但誰都不敢進去。過了一會兒就听見怡妃開始求饒,說‘不要’、‘求你’、‘放了我’什麼的,到後來就帶著哭音,過了一、兩刻連哭聲都沒有了。奴婢們在外面怕極了,不過有年長的姑姑讓我們不要聲張,好好在外面守著。那天晚上怡妃就在屋里斷斷續續哭了一夜,一直能听見里面在求饒。第二天早上天亮了,王爺才打開門,讓奴婢們去準備洗澡水,說是洗好了要給王妃奉茶。奴婢們進去就看到一地……」她說到這里又說不下去了,支支吾吾起來,「就是盒子里那些東西,還有皺了綢緞帶子什麼的吊在房梁、床頭。怡妃身上青青紫紫的,手腕腳腕上都是帶子勒得紫印子。伺候怡妃洗完,王爺就吩咐秋光院的人都不許往外說一個字,若讓王妃知道了,就、就……」
尉遲曉听過這段話,覺得那盒子里的東西可能並不像自己想的那麼尋常,又不好實打實的問她那盒子里到底是什麼,便對她說道︰「那盒子是誰收的?找來我看看。」
一時半刻,稻香尋了那盒子過來,只見上面左一幅「游龍戲鳳」,右一幅「男耕女織」,盒蓋上更是繪聲繪色的「貂蟬拜月」的圖樣。畫上花前月下,男子面部向上,半曲雙腿,雙膝並攏如同放置香爐之台幾。女子跨坐在男子的大腿與胯骨間,面向男人的腳,背對男人的頭。奇的是在光線下晃動盒子,那蓋子上的動作竟如皮影一樣動起來!女子臀股前移,陰陽徐徐**。就見那動作徐緩,淺插即止,正像貂禪焚香拜月一般。
尉遲曉面紅耳赤,又想著鶴慶新婚之夜的事情,到底動手打開了蓋子。就見里面放了三只玉勢,一包香粉,一條馬鞭,還有一扎檀香。那馬鞭比尋常用的要軟,香粉包上寫著一個飄逸的「約」字。這字寫得當真隱晦,一般人不能知這是《雜療方》中所載補益壯陰的方子,女子服食後渾身火熱,若用蜜膏和成薏苡仁大小的丸藥塞入女子前陰,必定欲生欲死。至于那卷檀香的用處尉遲曉一時不明所以,事後才知那香是要分三處碼兒放在女人身上用的。一處在兩乳間,一處在肚子上,一處在□□上,然後點燃加以刺激。
看完這些,尉遲曉早已沒了面紅耳赤,不光是面上冷下來,連心里都冷透了。這些東西對一個貴冑小姐來說,是何等樣的羞辱?她想起每次兩人親近,唐瑾都是百般柔情,萬般呵護,即便是嬤嬤們說的會難受的頭一遭,她也沒什麼疼痛的感覺。那個每次都會輕聲哄著她,順著她的意思讓她覺得舒服的男人,竟然也能……!尉遲曉深吸了一口氣,她早就知道他是能的,不是嗎?坐在唐瑾這個位置上,若沒有心狠手辣,恐怕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何況只是對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
難怪第二天端木怡敷那麼厚的粉,聲音又啞。那天晚上怕是……
這位鶴慶郡主確實非常驕傲,即便受到了那樣的折磨,對她這位正妃的態度也沒有絲毫的改變,僅僅是不打照面而已。看來端木怡總躲在秋光院,也是那天受到了她夫君的威脅。
尉遲曉想到此處,叫了如是進來,「帶稻香好好歇著去吧。怡妃不喜歡她,就留在春眠院當差吧。」
如是帶了稻香出去,尉遲曉喚進三清讓她重新添茶。三清勸道︰「已經這麼晚了,這會兒喝了茶該睡不好了。」
「那就拿杯乳茶來吧。」尉遲曉說。此時她全無睡意,雙眸盯在窗紗上,上面有唐瑾親筆寫上的小詩︰「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正似他們初識時的美好光景。
她不是掩耳盜鈴的人,她一直知道自己短暫的恩愛美滿背後掩藏著怎樣不能言說的殺機重重與家國興亡。他們每一個人都曾為了背後所代表的利益狠毒過,她沒有任何一個理由可以責怪唐瑾。然而作為女人,尉遲曉想不出比唐瑾所為更惡毒的折辱方式。
另一方面,稻香絕對不能留下。今天稻香能受到自己的威逼利誘說出唐瑾嚴令不許說的事情,明日就可能將其他不小心知道的秘密吐露出去。
尉遲曉捏著手里的茶杯,乳棕色的水面上蕩著細細的波紋。她喝了一口,**在口中溢開,猶如絲絲縷縷的心緒久久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