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甌無缺 第42章 以退為進

作者 ︰ 赤卯

後幾日稻香在春眠院伺候,十分老實妥帖。王妃雖然不多言笑,待下卻很寬厚,這比在秋光院怡妃每日非打即罵不知要好上多少。只是端木怡在知道尉遲曉非但沒有責罰稻香,反而讓她近身伺候之後,生了大氣、砸了茶盅。稻香很是惶恐,王妃反而勸她安心當差,還說她現在是自己的人,怡妃不會拿她怎樣。和她交好的如是也說︰自家小姐雖然看起來威嚴,但從不曾苛待下人。正當稻香覺得自己苦盡甘來的時候,不知是哪里不對,竟得了傷寒,起先還不在意,卻是沒幾天就臥床不起了。

王府上自然為她延醫醫治,甚至請了在府上給王妃診癥的李太醫來看。卻終究是稻香福薄,病勢越發深重,到底是去了。尉遲曉命人收斂,又多給了她家人賞錢,事情便是了了。

而此時在柘城將軍府的書房里,文瓏正坐在扶手椅中,他手里握著一張很小的紙條,紙條上有卷曲的痕跡。他對面站著言節,後者倚坐在大型的沙盤旁。鐘天則是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沙盤旁邊,翹著二郎腿,金色頭帶的末梢隨著他的腿一起抖動。

「看來很順利。」言節說。

「是很順利,」文瓏說,「虧了飛雲的人,我們真正的密探才能安□□去。」

鐘天對他說道︰「我是很沒想到你會和那位泉亭王交情深厚,如此他才信了你派人送過去的那封信。」

「雖然唐子瑜是真的處置了飛雲的人偽裝的那位離國密探,不過他是否是真的相信了卻不好說。」言節說道。

文瓏道︰「那麼,我們就再來虛晃一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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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泉亭王的到來,前線的戰勢漸趨穩定,雲燕城中四處都在議論,街頭巷尾的百姓都在說有泉亭王在前線,必定會打個大勝仗。

芳歇苑里,妙音正興致勃勃的向王妃描述百姓們的夸贊。尉遲曉不由的想,——如果唐瑾不在了……

她眉頭微蹙了一下,強迫自己甩開這份思緒。尉遲曉向身旁的如是問道︰「那件赤金玉樹的擺件,你給怡妃送去了嗎?」

如是道︰「送去了,怡妃還是和以前一樣,什麼都沒說就收下了。」

尉遲曉多問一句,「是收下了?」

「是,只是……」如是說,「奴婢剛走,就被扔出來了。」

妙音道︰「那株赤金玉樹足有五尺高,做工堪比御用,就這麼扔出來了。」

尉遲曉道︰「罷了,她不喜歡就算了。今天已經是冬至了,王爺雖然不在,總歸是要一家人一起吃個飯才好。妙音,晚上包了餃子,你去請怡妃過來吃飯。」

「是。」

妙音聞言去了,卻是過了半天也不見回來。尉遲曉派了個小丫鬟去打听才知,端木怡把妙音撂在院子里,說是她午睡未起,讓妙音在外面候著。

尉遲曉對那小丫鬟說︰「你去給怡妃帶句話,就說妙音是王爺賞我的丫頭,我這會兒叫來身邊有用,一會兒我親自和她去說。」

那小丫鬟去不多時,就帶了妙音回來。尉遲曉正要問妙音的話,三清進來說︰「二爺、三爺、四爺派人送節禮來了。」

唐家一共有兄弟四人,他承襲爵位後就按照推恩令所規定,將家中田產分與兄弟,各自分門立戶。至于無子的姨娘,也各有照顧。不過這些人尉遲曉一次也沒見過,原本成親那日是來全的,只是她是新婦自然無緣相見。後來又因諸事,反而沒有走動。而別戶皆在京郊,平日也不甚往來。她听碧兒說,兄弟中只有三爺唐琰與唐瑾關系甚好,余下的便是不說也罷。

尉遲曉讓人準備了回禮,賜下新衣和飲食等,命人分門別戶的送去,又讓去送的人帶問各家安好,也就不在話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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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時分,尉遲曉果然扶了如是、我聞親自往秋光院去了。

尉遲曉踏入秋光院的大門,行至後面廂房,見端木怡正房的門仍舊緊關著,卻能從被門縫夾住的門簾上看出這門關的匆忙。

尉遲曉對身邊的如是說︰「怡妃午睡總不會睡到這會兒,你去叩門吧。」她的聲音不大,恰好能讓屋里屋外都听清楚。

如是叩了門,祥瑞果然不情不願的來開門了。尉遲曉徐步進去,端木怡正在軟榻上歪著,兩個貼身的大丫鬟在給她揉肩捶腿。

「怡妃身子不爽嗎?」尉遲曉問,「可要請大夫來看看?」

端木怡依舊閉目,只做不理,伺候她的那兩個大丫鬟見到正妃來了,甚至連禮都沒行一個。

尉遲曉沒有計較,而是說道︰「我聞,請李太醫來看看」

端木怡這才睜眼,「不用你來假作好人!」

尉遲曉倒像是沒有听到她這話一般,說道︰「那不如和我去春眠院用飯吧,今天是冬至,無論如何也該吃頓團圓飯。」

「我不餓。」端木怡拒絕的干脆。

「還請郡主移駕吧,不然傳揚出去,王爺家眷不和,于王爺名聲也不好听。」尉遲曉此行此語已經可謂是低三下四。不論是從兌國長公主的身份,還是泉亭王正妃的身份,她都應該安坐在春眠院中,等著端木怡來請安才是。

听到「王爺」二字,端木怡的臉色變了變,到底是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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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眠院中的這頓飯吃得安靜,席間只有端木怡頤指氣使的讓下人夾菜,看那氣勢就知道是完全沒把尉遲曉放在眼里。而下人們也都習慣了,這位正妃素來是讓著怡妃的,便是怡妃屢屢將王妃送的東西扔出去,王妃也沒生氣,而且還繼續讓人去送,這不是怕怡妃又是什麼?

一頓飯吃完,照舊是丫鬟們捧上茶來。二人漱了口,又喝了新茶,端木怡撂下茶盞,便由祥瑞扶著往外走,也不見和尉遲曉招呼一聲。

尉遲曉坐在原位放下茶盞,和善的說︰「怡妃慢走。」

這話不知怎麼就挑了端木怡的逆鱗,這位高傲的郡主轉過身對她大聲說道︰「你別以為自己是什麼好人,也犯不著裝腔作勢!」

尉遲曉沒有接話,僅僅是不解的看著她。

這種無聲在端木怡看來就是□□luo的輕蔑,她臉上掛不住,又說道︰「你過去做過多少好事自己知道,這時候裝好人也不過就是道貌岸然!」

「怡妃說笑了。」尉遲曉說話時面上還帶著微笑。

端木怡大聲說道︰「你以為裝無辜就能了事嗎?你以為我是嫉妒你才和你過不去的?你這種蛇蠍心腸的女人根本配不上王爺!」

那一刻,尉遲曉非但沒有怒意,反而生出一絲奇特的情愫。或許這位驕縱的鶴慶郡主才是真正愛著唐瑾的。

端木怡見她不說話,又說道︰「你敢說你是怎麼當上博士祭酒的嗎?你敢說桓璇桓子瑤是怎麼瘋的嗎?」

尉遲曉心中懍然,從端木怡說第一句話開始,她就知道對方必是查過自己了。可是,當鶴慶郡主將事實扔到她面前時,她早已戒備的內心竟也出現了驚懼。

尉遲曉平和說道︰「子瑤是不得所願,氣急攻心。」

「不得所願?」端木怡大笑,「尉遲曉你倒真說得出口!因為當不上博士祭酒就瘋了?你還听過比這更好笑的笑話嗎?你說桓子瑤是氣急攻心,那你敢說兌國前任太常周美瑗貴為兌君軒轅舒之師為何突然辭官,隱歸故里前還推舉你為太常嗎?你兌國宗正金雯出身尊貴,年已四十坐上宗正之位,還被人說太過年輕。你全無軍功,到底為什麼能讓周美瑗推舉你?你又為何能四平八穩的在太常位上坐了這些年?你敢明明白白的昭告天下嗎?」

你敢明明白白的昭告天下嗎?

尉遲曉輕輕合眸,又緩緩睜開,她說道︰「你既能知道的事情,王爺會不知道嗎?」

端木怡雙眼驟然睜大,她恨恨的咬著牙。尉遲曉所傳達的東西,讓她想把眼前的這個女人撕碎!而端木怡並不知,尉遲曉這番話不僅是說給她听的,也是說給自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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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籠罩雲燕城的時候,尉遲曉獨自躺在寬大的沒有邊際的百鳥朝鳳大床上,她身上是一件織錦的寢衣,眼前是從天蓬垂下來的紗幔,輕紗帷幔在夜色中呈現出一種輕飄的海藍色。

端木怡走時那句「我不會放過你的」猶在耳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尉遲曉的目的已經達成了,端木怡的沖動正是將要進行的一切行動的開端。只是她忽然覺得心中落寞,其實,端木怡比她更愛唐瑾吧?不論被泉亭王如何對待,端木怡心中的堅持始終都沒有改變,那份愛不僅是私念,還有拼盡全力守護的意味。

而她自己的愛是什麼樣子的呢?尉遲曉說不出。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為他做很多事,可是,當她想到殺了唐瑾一切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的時候,她真的是愛他的嗎?

屋外忽然傳來一點響動,听聲音是在外面上夜的我聞在說話︰「小姐已經睡下了,有事明日再回吧。」

外面說話的人似乎很急切,尉遲曉在屋內喚了一聲,「我聞。」

此時天氣寒冷,屋內的房門、隔斷間都掛了厚重的簾子。因她今年格外怕冷,屋內的三足龜背暖爐生得十分旺。

我聞進來回話︰「是老王爺的一個妾沒了,外院的人前來回稟。」

所謂外院就是唐瑾安置父王那些沒用子嗣的侍妾們的地方,原是泉亭王在定川的別院,距東屏山上的殊像寺不遠。

尉遲曉道︰「按照規矩停靈發喪,一應用度讓他拿了牌子往府庫上去取,我記得賬簿上也有先例,比照前年去的趙姨娘來辦。」

我聞應了,就出去傳話。

尉遲曉復又躺下,卻是輾轉半刻也沒有睡意。她叫人進來掌燈,起身翻看白日看了一半的《鬼谷子》。

她看到「摩篇第八」正對一句「古之善摩者,如操鉤而臨深淵,餌而投之,必得魚焉」,心中稍有思忖。又見下文寫「聖人謀之于陰,故曰神;成之于陽,故曰明,所謂主事日成者,積德也,而民安之,不知其所以利」,尉遲曉不由壓著書,停下來細細思量。想了約有半刻,再往後看,看到「謀篇」中「故愚者易蔽也,不肖者易懼也,貪者易誘也,是因事而裁之」一語,心中忽生一計。

暗夜燭火之下,尉遲曉凝眸而思,有此思彼,心中忽如利錐刺下。她知道若如此做,確實有悖仁義,可是,這也確實是個一箭雙雕的妙計,不管成了哪一樣都于她有利無害。

有利無害?或許吧。畢竟,她不是她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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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尉遲曉對書看了一夜,心中九轉,到了天亮才將將睡下。剛睡了不久,我聞便進來輕聲喚她︰「小姐,小姐……」

尉遲曉夢淺,被我聞一喚便醒轉過來,知她這時候來叫自己必然是有事。尉遲曉道︰「是什麼事?送殯之事不妥當嗎?」

我聞道︰「是皇後娘娘從宮里派人來了。」

「皇後派人來了?」

「是,是前線剛剛傳來王爺打了個大勝仗,皇後娘娘特意讓人來報喜的。」我聞說。

「哦,」尉遲曉已然起身,「叫人進來伺候梳洗,你先帶宮里的來使去正堂奉茶小坐,我這就去。」

尉遲曉很快換了衣裳,出去迎接來使。唐碧派來的人是宮中的一個嬤嬤,見了尉遲曉先行了禮,又帶了皇後娘娘的話,再來自然少不了說些泉亭王英才倍人的話。尉遲曉自然客氣謝過,讓我聞贈了一塊白玉璧給她,又給了跟隨而來的從人不少銀兩。

送走了宮里來的人,尉遲曉也不打算再睡,而是往醉夢軒去了。她鋪開紙筆,寫了封短信,而後叫如是進來。

「小姐吩咐。」

尉遲曉對如是耳語數句,如是點頭應諾便拿著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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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出了春眠院,叫來一個素日出去辦事采買的小廝,對他叮囑了幾句,又塞給他一張銀票。小廝將銀票收好,拿著如是給他的信就去了。

那小廝走出沒多遠,迎面就見怡妃身邊的祥瑞走了過來。

「你手里拿的是什麼?」祥瑞仰著頭問和她一般高的辦差小廝。

小廝賠笑,「祥瑞姐姐,小的沒拿什麼。」

「沒什麼?」祥瑞愛笑不笑的撇著嘴,「我剛才可都看見了,如是塞給你了什麼?」

「哦,是如是姑娘讓小的出去幫忙買胭脂水粉,所以給了點錢。」

「胭脂水粉要這麼多?」祥瑞大力一推,那小廝站不住一個趔趄,祥瑞趁機就從他袖子里抽走了銀票,「你手里那又是什麼?」

「就是一封家書……」

「家書?」祥瑞一把奪過。她陪端木怡一起念過書,也認得幾個字,當即拆開。信上雖也有很多不認識的字,但總能讀出來「殺」、「泉亭王」、「鶴慶郡主」這些字眼。她心里覺得不好,把那小廝推了一把,「回頭如是問你,你就說寄過了。」祥瑞使勁推了小廝一把,把銀票扔到他臉上就往秋光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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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怡讀過信之後,一直捏著不曾放開,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郡主……」

屋內只有她和祥瑞兩個人,她問道︰「你知道這信上寫了什麼嗎?」

「奴婢就看懂幾個字,想來那女人也不能寫什麼好話!」

「這封信是她要聯絡人殺王爺的密信。」端木怡每說一個字,臉色就白一分。

「什麼?!那、那怎麼辦?!」祥瑞慌了神兒,「奴婢去報官吧!正好趁這會兒把那個女人處理掉!」

「不能報官!」端木怡沒等祥瑞的話的尾音結束就說道。

「為什麼?」祥瑞很是不懂,郡主不是一向最討厭那個女人的嗎?

「這信上還說王爺‘恐不久為人臣耳’。」

祥瑞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不就是要謀反的意思?

「我一定要把她殺了!」端木怡斷然說道。

「可是,王爺那……為這,臨出門前王爺還……」祥瑞不敢說完。

「管不了那麼多了!」端木怡朝自己的貼身侍女招手。

祥瑞湊到郡主身旁且听吩咐。

端木怡密語數句,不足道也。而後,她讓祥瑞端來火盆,引火燒了那封指證泉亭王將要謀反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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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端木怡下定決心要尉遲曉性命的時候,尉遲曉正在看唐瑾寄來的書信。醉夢軒外日光正好,屋外的牆角有一株臘梅剛剛冒出花苞。

「吾妻卿卿如眛︰

歲至隆冬,寢食安否?

今巡營歸,見營後山嶺有竹,忽憶舊事。

汝憶否?某春攜手,見修竹如蔭,屬文賦詩。汝道︰瓊節高吹宿風枝,風流交我立忘歸。吾與汝言︰最憐瑟瑟斜陽下,花影相和滿客衣。此時此景,猶在目耳。

故折竹葉收之,入與囊中,以隨軍旅,猶卿在側。亦制竹簽與之,少慰暫別。

言之至此,忽念︰此貪墨否?

征途未盡,以勢度之,杜鵑開日,必不獨賞。

努力加餐,勿以為念。

夫唐瑾筆」

尉遲曉把玩著隨信寄來的那枚竹皮磨成的書簽。竹皮已經被壓平曬干,表面十分光滑,也難為送信來的人,一路顛簸竟沒有把竹簽折斷。她想起那信使來時慎之重之的說︰「王爺吩咐,這信封里的東西寶貴得緊,小人一再當心,還請夫人檢視。」尉遲曉不由露出了一絲微笑,她沒有把里面只是竹簽的事告訴信使,而是謝了他,讓如是帶他下去好好休息。

尉遲曉寫了回信又讓那名信使帶回去了,並給了打賞。此時,她又拿出那封迢迢千里而來的信箋讀了一遍,念到那句「此貪墨否」又是一笑。那縷微笑在唇邊很快散去,他之心,他之意,只為她一笑,而她……

我聞從外面進來,臉上盡是不解的神情,「小姐,怡妃晚上要還席。」

「嗯,知道了,你去告訴怡妃多謝好意,我一定到。」

我聞模不著頭腦,「小姐不奇怪嗎?」

「有何奇怪?」

「怡妃一向對小姐無禮,怎麼突然想起還席了?」

尉遲曉說道︰「項羽請劉邦吃飯的時候,劉邦很奇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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