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舒對著手里的戰報嘖嘖有聲,「這拓跋北可是夠痴情的,一張建平的畫像就亂了將心。」
御書房兩側照舊是放了兩排雕鏤麒麟的座椅,文瓏坐在左手的第一張,說道︰「可說是辰君當時的‘美人計’效果極佳。」
坐在他對面的吾思說道︰「拓跋北猶善軍略,臣以為當收而用之。」
軒轅舒說道︰「他善軍略倒是不錯,能擋住不群兵鋒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只是為一個女人就亂了軍心,這日後若再出一個女人,他豈不還是這般?」
文瓏道︰「拓跋北為將不為帥,是可以一用。」
「不群倒是和你們一個意思,只不過這個拓跋北不肯歸降。」軒轅舒敲著軍報說道。
「臣倒有一法。」文瓏說。
「什麼辦法?」軒轅舒問他。
文瓏道︰「且陛下容臣數日,到時候陛下自然可知。」
「行,你的鬼主意總是多。」軒轅舒痛快應下。又說︰「話又說回來,不群能這樣順利,有很大一部分是巽軍牽制離國兵力的緣故,如果此時呼延遵頊肯與巽國議和,我軍便陷入凶險之地。」
文瓏道︰「陛下放心,巽君必不會議和。」
「怎講?」軒轅舒問。
文瓏道︰「此時議和,若無天險,我國確實不足以獨自阻擋離國傾全國之力而下的大軍。然而一旦金陵被離軍踏破,離國休養數年便有了吞並巽國的資本,端木懷不會自尋死路。」
事情確如軒轅舒與文瓏當日所言,呼延遵頊派使者向端木懷請和,端木懷當即拒絕,決意與呼延遵頊一戰。
軒轅舒听到消息心情不錯,心情大好之余想起一件事來。說起來車騎將軍盧江年將而立還沒有娶妻,軒轅舒便琢磨著給他賜婚,最後選了尚未婚嫁又與盧□□梅竹馬的太僕單燁。
盧江沒太多表示,僅僅是謝了恩,去準備三個月後成親。他對女人本來就是來者不拒,雖然沒有娶妻,但家里的小妾卻不少,若是一個排一天排上半個月毫無問題。單燁亦是謝恩準備婚嫁,對她這種家世的女子而言,婚嫁左右都是聯姻,她又看不上那些庸庸懦懦的文官,這廂能嫁給熟識的盧江,倒比嫁給旁人強上許多。然而除此之外,她心中還有另一重打算。作為盧江和墨夜幼年一起長大的同伴,她可始終不信,這兩人只是世交家的「兄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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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燁的事暫且不論,這幾日文瓏雖然常常入宮議事,不過由于太醫叮囑不能久坐,所以並不長日在御史台。今天不知是尋了個什麼空,便往凝脂軒去了。他去凝脂軒倒也尋常,畢竟他雖然不管事,這還是他名下的鋪子。
凝脂軒地方不大,前面一個櫃台,一旁兩把椅子一個案子就是全部,再來還有一個里間,和外面有一道簾子隔著,是招呼熟客的地方。至于倉庫和掌櫃、伙計們休息所在,則是在過了里間往後走的院子里,客人們是看不到的。
要說無巧不成書。
這日文瓏正坐在里間喝茶,有位女客眼楮極尖,透過簾子掀起的一角,一眼瞧見了隨國公。這女客膽子倒小,見了隨國公直接愣在了那里,連伙計給她包好的胭脂都忘了。她看見了文瓏,文瓏自然沒有理由看不見她,也就對這個膽小的姑娘笑了笑。卻不想這一笑笑出了禍事,他和飛絮在里面賬簿沒看兩頁,外頭就給圍了個水泄不通。清一色來買胭脂水粉的年輕女客,買了水粉卻不走,都趴在門邊往里面瞧。要知道隨國公平日出門只乘車,偶爾騎馬那旁邊也是重重守衛,哪里能這樣近的細看?
有冰壺帶了兩個侍衛在門口守著確實沒人敢進來不假,但是文瓏也不好出去。
文瓏坐在里間倒是安之若素,他喝著茶,對飛絮說道︰「看來我今天只能在你這里叨擾了。」
飛絮心里卻著急,文瓏畢竟身子不好,這里椅子這麼硬,若是坐一下午可怎麼是好?
「飛絮,莫急。」文瓏依舊是素日的淡然溫和。
飛絮道︰「要不還是我出去勸一勸吧,都圍在這兒也不好。」
文瓏和氣的問道︰「你要怎麼勸?」
「啊……」飛絮只想到勸,還沒想過怎麼勸。
文瓏起身理了理衣襟,「不如我去勸吧,總這樣也妨礙你做生意。」
文瓏走到只有一簾之隔的門口,冰壺還帶人站在那里。文瓏抬手示意他讓開,冰壺對公子的指示毫無異議,向側一步打起簾子。
文瓏對外面這些圍著他看新鮮的姑娘抱拳,故意玩笑道︰「文瓏素來體弱,諸位如此厚愛有如看殺衛玠。」
人群里有不好意思的,往後去了去,也有膽大的听了這話「哧哧」的笑。
文瓏又道︰「瓏今年已二十有七,近日正打算娶淑媛入門理事,若被妻家知道瓏如此‘風流’,恐怕文瓏今生就要孑然一身了。」他說話的時候,有意無意的向坐在屋里的飛絮看去。他似乎覺得不妥,身子向側面挪了挪,正好擋住飛絮坐的位置。
要「看殺衛玠」的姑娘里有那些個伶俐的,見他這樣已經明白過來意思,便掩著笑去了。一來二去,房里的人少了不少,那些個沒懂的,見人去了七七八八也不好再留,買了東西就去了。
文瓏方才那無意的一瞥,飛絮一絲沒落的看在眼里。等人都散了,文瓏回身的時候,飛絮反而不敢看他了。
「怎麼低著頭?」文瓏又在她身側的位置坐下,「低著頭怎麼說話?」
「公子……」飛絮半晌才發出這樣細弱蚊蠅的兩個字。
文瓏殷殷望著她,說道︰「你既明白,我也不多說了,本應該選個好時候好好與你說的。」
飛絮更不好意思,背過身子,聲猶細細的說︰「我……什麼都不明白。」
文瓏淺笑,溫和說道︰「這時候正直天下之亂,雖說慈州的拓跋北剛剛降了,可許多事一時還不好辦,等戰勢平定了,我慢慢和你說明白,好不好?」
她只顧著低頭,「公子……公子說怎樣便怎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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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瓏從凝脂軒出來,剛要上馬車,突然一怔。當他看到躲在街角看熱鬧的單燁時,想起了前年秋天在長河邊她和尉遲曉的那段對話。文瓏對冰壺吩咐了兩句,自己上了馬車。
當街角的單燁听到冰壺傳來的那句「太顯眼了」的時候,不由莞爾一笑。這樣的大白天,盧江把墨夜堵在巷子里確實太顯眼了,哪怕巷子里再黑也不行。不過,她並沒有去阻止的打算,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說服盧江采取行動的。
盧江下定決心去找墨夜的時候,他抓著頭發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實在好笑。單燁躲在牆後忍不住偷笑。
另一方面,唐瑾從前線撤離,巽國兵鋒所進減緩了不少,離國北院大王呼延延寧據天鎖山山脈高大綿長,擋住了巽國大軍。巽軍右將軍潘客,左將軍韓達,雖智計百出也打不過天鎖山去,與離國一時陷入膠著。
但安坐雲燕的唐瑾絲毫沒有急色,端木懷依舊穩坐朝堂,似乎根本不在意前方是否陷入困境。
唐瑾每天優哉游哉的過自己的小日子,近來雲燕城都知道泉亭王新將鄭都知收入府中,長日高歌,歌聲曼妙,如雲中燕雀。
最近雲燕城里門第不高的人家都琢磨著把自家的女兒往泉亭王府里送,便是那些侯伯子男也想將自家的庶女送去謀個側妃。泉亭王妃的寬和大家都知道,先前有一個下毒的鶴慶郡主都沒被處置,好有比這更好性的主母嗎?
要說泉亭王多年不娶是潔身自好,雲燕城里的老人兒可是沒有一個信的。泉亭王去章台坊走一圈,沒有一個老鴇是不認得他的,各個都能說出泉亭王過去在她們那兒的風流韻事。又說當年先帝還在的時候,上元宮中夜宴,廣邀京城中的妙齡女子入宮賞燈,以為諸皇子選妃。有姑娘有意接近泉亭王故意把酒灑在泉亭王身上,泉亭王非但不惱,還寬慰了幾句。諸位閨秀見了泉亭王不怪,膽子更大起來,送酒給泉亭王的衣裳「喝」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唐瑾一晚上連著換了十套衣裳,他自己出門自然是不可能帶衣服的,換的都是當時的太子、當今的聖上的衣服。以至于現在聖上見了泉亭王,還在念叨他欠自己衣服的事。
這些傳言尉遲曉都听過,但似乎都不在意。她每天與唐瑾教導諗兒,有時也一起听鄭秋唱曲,對這位早就被泉亭王買斷的歌妓毫無防備之意。
這日依舊是在「翠玲瓏」,唐瑾正在給諗兒講《孫子》中的「軍爭」一篇,講到「後發人,先人至」的時候,廚下送了一碟點心過來。
「是綠豆糕,正好小姐喜歡吃,是我們在金陵的樣式呢。」我聞接了手,順便就放在尉遲曉旁邊。
尉遲曉打量了一眼綠豆糕,和正巧回頭的唐瑾交換了一個眼神。
唐瑾對諗兒說︰「大伯坐久了傷口有些不適,你自己先出去玩會兒,一會兒大伯再給你講。」
諗兒一雙眼楮眨巴眨巴,擔憂的問︰「大伯沒事嗎?這傷一直不好,要找太醫好好看看。」
唐瑾笑著拍了拍他的小腦袋,「沒事的,去吧。」他又喚進甘松,讓甘松帶著諗兒出去了。
唐瑾這邊對我聞說道︰「去望山樓外的池子里抓兩條魚,讓人放到水盆里抬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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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端木怡來到「翠玲瓏」時,看到的是這樣一幅場景。唐瑾和尉遲曉並肩坐著,鄭秋並了一個丫鬟跪在地上,同樣在地上的還有水盆里的兩條死鯉魚。
唐瑾看著站在門口不敢走進來的端木怡說道︰「知道本王為什麼叫你來嗎?」
「我不知道。」端木怡昂起頭。
「也無妨。」唐瑾對一旁吩咐,「再去抓兩條魚來。」
下人很快又端了個水盆進來,里面是兩條活蹦亂跳的錦鯉。唐瑾撇了下頭,我聞會意的將綠豆糕掰碎撒進水盆里。陶瓷水盆里名貴的金松葉錦鯉湊過來吃了綠豆糕,突然在水盆里撲騰起來,水花濺得四處都是,等湊過去再看時,錦鯉已經不動了。
鯉魚白肚翻在水面上,顯然是被毒死了。
「難道下毒就一定是我所為嗎?」端木怡說。
唐瑾對跪在地上的丫鬟說道︰「你來說。」
「是怡妃派人來找我們姑娘,和我們姑娘說王爺寵愛王妃是因為王妃與我們姑娘相像的緣故。我們姑娘不信,那人又說即便不是因為我們姑娘的樣貌,只要沒有王妃,姑娘也早晚能得王爺寵愛,至少是個側妃。我們姑娘對王爺仰慕已久,才冒險在疊翠園外高歌,以求進入王府。後來怡妃因為身在芳歇苑不便,就讓我們姑娘擇機給王妃下毒。但是!王爺!我們姑娘真的什麼都沒有干,這綠豆糕是怡妃做好了讓人送來的,說是只要送給王妃就行!我們姑娘真的什麼都沒做啊!」
唐瑾擺了擺手,對端木怡說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天熱的緣故,端木怡額上已有了汗珠。她說道︰「王爺有什麼證據證明這盤綠豆糕是我讓人送來的?這個時候王爺在這兒給諗少講課,難道我要連王爺一起害不成?」她說到最後一個字,聲嘶竭力,像是要將她全部的感情都從這幾個字中吐露出來一般。
唐瑾說道︰「先來,我是不愛吃甜食的。再說,這綠豆糕是按照金陵的樣式做的,豆子沒有打碎,以牛女乃調羹,比京城中常吃的松軟很多,想必你也是十分的留心了。」
「可是、可是還有諗少!」端木怡急著辯白,「如果尉遲曉沒吃,反而諗少吃了,我豈不是自掘墳墓?」
「你若要一再否認也沒什麼,」唐瑾悠然說道,「前兒你身邊有丫鬟來問過,本王給諗兒講課的時間,連這樣細微的事情你都問了,難道不曾打听到,我給他講書時是不許他吃東西的?你挑的時候倒是剛好,確實比前幾次都要用心。你若還是不認,想來本王從自己的府里找出一個打听事情的丫頭不是難事。」
「王爺認定是我做的?」端木怡握著絹子的手微微顫抖,她掙扎著,「就算鄭秋真的下毒成功,于我又有什麼好處?我難道願意多一個人與我一同侍奉王爺嗎?」
唐瑾微微笑了,那樣淺的笑容卻依然艷若桃李,「殺一個鄭秋,比毒害正妃容易多了吧?到時怎麼處理,還需要我教你?」他不急不緩的說道︰「從前年算起,你做的事樁樁件件想必廷尉那里都有案可尋。常言道︰再一再二不再三。你做了多少次,本王也不愛細數,你應該謝謝有一個寵你至斯的父親,即便榮州公故後,還有余蔭庇佑。只是今朝我若再只罰過你了事,怕是天理難容了。本王記得戕害王公在我大巽律例中是死罪一樁,而妾侍毒害正妻也是罪無可恕。」他手指在原木桌面上輕磕了一下,「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端木怡死死的捏著手里的帕子,牙齒咬得沁出血來,「王爺,我無話可說,可你知道你身邊是個什麼樣蛇蠍心腸的女人嗎?你知道你寵愛的女人做過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嗎?」
「如果你想說的是桓子瑤,周美瑗的那幾樁事,也就不必了,本王都知道。」他握著尉遲曉的手,「我既愛重她,不論她做過什麼,此心亦是不改。」
端木怡「呵呵」笑了兩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干澀的笑聲漸來漸大,最後變成一室痴狂!端木怡就在這樣的笑聲中狂奔出去!
當下人追到她的時候,鶴慶郡主已經在石筍上撞死了,殷紅的血跡沁在了石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