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甌無缺 第68章 突圍靜州

作者 ︰ 赤卯

大明城是離國舊都,軍事重地,就在隆陰以南不遠。其守將是兌國的輔軍大將軍燕廣,《兌史》中贊他︰「雄氣無敵,有勇有方。能縛射雕,嘗格猛獸。」燕廣在大明城力拒巽兵,斬殺巽國上將數名,以強弓射傷泉亭王唐瑾,卻因兵少將寡,終不敵巽國大軍。大明城破城之時,燕廣一人斬殺敵軍數百,力戰而死。

過了大明城,接下來便是衡康、玉善、平武、嶺皋,這四城皆位于平原,無險可守。史書中記載,巽國騎兵「耐饑渴,善騎射,上下崖壁如飛」,這一路如履平地。兌國大軍回兵阻攔,終在嶺皋東南的靜州擋住了巽國騎兵的鐵蹄。

有文瓏鎮守,即便靜州被圍成了鐵桶,唐瑾一時也找不出破解之法。

此時城中,正逢軍議,諸將都聚集在當地縣令的府衙中。堂里鋪著地圖,約莫三丈見方,諸人正圍著地圖商議。

于虢道︰「靜州再往南去,可以據守的便是新語,過了新語,只有柘城有險可守,柘城再來就是長河,過了長河就是金陵了。」

木柳道︰「而今看泉亭王的意思是想在這里將我們圍到彈盡糧絕。」

陸胤道︰「要他得逞,還要我們這些人干什麼?再說,‘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巽軍現在多說有我軍三倍之數,想靠圍城得下靜州,可不是痴心妄想?」

「正因他不按常理出牌,而今他只做大軍圍困,我等更要小心。」文瓏指點地圖,「我的意思是從這里突破,然後由子青抄其後路。」

于虢道︰「靜州西北是北台河,河水不深。不若留這一面,巽軍亂中一定會朝此退兵,到時慌忙過河,正可全殲。」

文瓏道︰「說得不錯,宛老將軍在時也深明此道。」

諸人又商議細節等等,不一一細說。

一切既定,文瓏道︰「那便如此定下。而今巽國連戰連克,士氣正高,不宜貿然行事。」

一直坐在一旁的參軍尉遲曉只听了「貿然行事」四個字就明白了文瓏的意思,她似嘆非嘆的說︰「疲兵之法而今當原物奉還。」

文瓏回首對她笑了笑,屋內眾將尚不明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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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從縣衙出來,尉遲曉落在最後。文瓏方才在屋里就見她有些懨懨的,此時輕盈的柳綠色褙子罩在她的身上竟也讓人覺得有千斤之重。

文瓏走近問道︰「不舒服?」

「就是有點累了。」尉遲曉的眼簾僅微微抬了一下,就又垂下了,很是困頓萎靡的樣子。

「有沒有請醫官看過?」

「沒事的,一會兒我找醫官看看。你不是還有事要忙嗎?軍情如火,別在這里和我耽擱了。」

「我讓冰壺陪你過去。」文瓏招來門口等候他的冰壺,便獨自忙疲兵之事去了。

一切安排妥當已是入更十分,文瓏返回尉遲曉休息的縣令府邸探望。

彼時明月高照,路上一片銀白,冰壺正站在尉遲曉的房前守衛。

文瓏問道︰「是怎麼樣?」

冰壺道︰「醫官看過,說是脾氣虛癥,原先本是好的,因這些日子軍旅勞苦才又引出來。尹縣令派了兩個丫鬟來照顧,正在里邊。」

「好,跟我進去看看。」

文瓏猶記得在高涼她中了殺失箭脾氣將絕的事情,此時尉遲曉臥在床上,眉尖若蹙,如西子捧心。她分明是閉著眼,卻很不安穩。

丫鬟搬來椅子,放在床邊。文瓏坐下,輕喚了一聲,「辰君。」

「你來了。」尉遲曉睜開眼,讓丫鬟拿了件衣服披著坐起身。

文瓏關切問道︰「胃里很不舒服嗎?」

「也沒有怎樣,就是沒什麼精神。」

「醫官開的藥吃了嗎?」

「吃了,應該歇幾天就好了。」

「你好好歇著,最近應該一切平安,莫要再傷神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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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數日,巽軍大營每夜到了三更都能迎來「特別」的訪客。第一夜是火把照耀下的旌旗悄然靠近,哨兵以為襲營,慌忙吹響號角,全軍集合後,發現是一群羊身上綁了火把旌旗被趕了過來,羊群咩咩的叫聲倒是很可愛。第二夜,就听風聲響徹,蹄卷塵煙,號角再次吹響,眾將士披甲迎戰,卻是被受驚的牛群沖了營。

第三夜眾人懈怠,兌軍竟真的襲營了!唐瑾早有預料,已經在戒備的騎兵沖了過去!兌軍卻並不戀戰,見對方沖過來就撤兵了。這樣夜夜折騰,夜夜花樣不同,哨兵無從判斷,只能夜夜吹號。

在把巽軍折騰得疲憊不堪的時候,文瓏也在擔心有另一件事。尉遲曉吃了幾劑藥後,身體並無好轉,原本清瘦的臉頰而今更加削尖,面色亦是萎黃。醫官也是無法。她在雲燕時,有王府珍饈藥材養著自然無礙,此時兩軍交鋒,哪來名貴藥材?就是靜州當地的藥店也不多。更休論她在雲燕吃慣了的鹿茸、燕窩、冬蟲夏草等物。

文瓏忽然明白過來,她從雲燕跑出來的時候就沒有想過成活。她背叛了唐瑾,情願以命來抵。文瓏沒有由來的想起自己在金陵的女兒,女子為情,令人何等唏噓。

此時弄來藥材才是第一要務,如果沒有藥材,亦只能看著尉遲曉虛耗而死。文瓏想到此,不免心焦。

就在他為尉遲曉擔憂的時候,衙門里有人來請,道是巽國有使者到。

文瓏到了縣衙,就見幾位將軍都已經在了,而這巽國的使者看著十分眼熟,正是當年在金陵跟在唐瑾身邊的蒼術。

「隨國公安。」蒼術見禮。他腳下放著一個四尺見方,四尺見高的箱子。

「這是何物?」文瓏問。

蒼術將木箱子抬到縣令的台案上,木箱打開,就見其中一層疊一層的方木盒子,一共有七八層。每一層盒子又分成大小不一的格子,格子里不僅有對脾氣虛癥的黨參、茯苓等物,還有雪蓮、靈芝這些難得的名貴藥材。

蒼術道︰「王爺命屬下給王妃送些藥材,可以讓醫官先行驗過再用。」

眾人皆不能相信。泉亭王派人送藥過來,難不成是城中有內應,得知了尉遲曉的病情?

蒼術又說︰「王爺還讓我帶句話。」

「且說。」文瓏道。

蒼術說道︰「王爺讓我問王妃安否?春日天氣不定,又加之軍中勞苦,王爺很不放心,故來讓我一問,萬望告知。」他說著話私下窺著,心里已經有數。他在這里等了也有一時三刻卻不見王妃出來,怕是不大好。

眾人听了他這話,方知唐瑾並不清楚,只是放心不下命人送藥來的。

文瓏對蒼術說道︰「確有微恙,並無大礙,請泉亭王放心。」

蒼術道︰「在下請帶王妃病案回營。諸將軍若不放心,怕字跡外傳,在下可重新手抄一份帶回。」

文瓏命人拿來醫案,蒼術一字一句抄明,就此便要告退。

眾人皆有些不明白,見蒼術對尉遲曉的事情問的這樣清楚,連病案都要帶回去一份,難道不要探望一二?

陸胤忍不住說道︰「你不進去看看?」

蒼術道︰「王爺吩咐屬下不得探望,畢竟今時敵我有別。在下便告辭了。」

唐瑾對尉遲曉這樣關心,又為她想得這樣周到,即便這些出生入死的男子亦有所動容。

陸胤不由贊嘆︰「泉亭王當真情深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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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術來請醫案的時候,並不知兌軍正打算今夜突襲巽軍大營。當夜兌國突襲時,也不知白日里唐瑾看過醫案七情牽動五髒,為此嘔出一口血來。

巽軍連日疲憊,這一戰被兌國打出百余里。唐瑾不愧為一代名將,以抱恙之身迅速整理軍隊,重新圍困靜州城,在靜州城西的陽丘山安營扎寨。

靜州城內的文瓏對于唐瑾扎營的位置多有猜測。陽丘山的地理位置,並不適合攻打靜州城,哪怕是要找高處設置投石器距離也過于遠了。唐瑾選擇此處,不像是要攻打靜州,更像是在等待什麼時機。

這日陸胤同文瓏巡營,想起前日斥候送回的消息,便說道︰「听說泉亭王在進兵大明城的時候受了一箭,之前在靜州看到辰君的醫案,又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文瓏搖了搖頭,不知是要否定什麼。他說道︰「唐子瑜可謂一代名將,然而上蒼造物,或是天妒英才,不然凡為人杰總要有些不如普通人的地方才好。他這一世痴妄對為將者來說,是最大的缺陷,只不過唐子瑜懂得權衡得失。」

陸胤年輕藏不住話,說道︰「听說長公主曾打算暗殺泉亭王。」

文瓏沒有責他,說道︰「是有這樣一件事,不過若是要殺的人對自己情深意重、甘願赴死,任誰也下不去手吧。」

「那還真是可惜了!」唐瑾一死,巽國便無吞並天下之力,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文瓏道︰「巽國的勇將也並非只有唐子瑜一人。」

「其他人與泉亭王比起來,可不是就如群星之比日月。」陸胤道,「我也不是只嘆泉亭王,也為長公主不值。她雖許日月,卻心在家國,而今豈不難過?」

文瓏輕聲慨嘆,「這事從一開始就錯了。」這一嘆與其說是在嘆自己的友人,不如說是父母之嘆子女。

陸胤不知道文公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只笑道︰「文公可越來越有為人父的味道了。」

文瓏淺笑,「你早晚也要為人父的。」

「我還不急,橫豎等回去了再說。」

文瓏笑道︰「之前那位吳家小姐……」

文瓏還沒說完,陸胤就大紅了臉,「文公說這個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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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巡過營,文瓏回去處理了一番軍務,待到忙完已是月上中天。

文瓏平日便宿在軍營,到了這個時候正準備休息,就有人來報派出去的斥候有消息傳回來。

文瓏招了傳遞消息的人進來,得來的消息卻是,沒有消息。

斥候回報,巽軍之中一切如常,並未有特殊調動。

「繼續查。」文瓏簡單吩咐。

他靜默沉思片刻,已經有了主意,命人擊鼓召集眾將議事。

文瓏將情況說了一回,說道︰「我意佯攻陽丘山,直取大明城。」就算是巽國原本有什麼主意,此時奇襲也定然措手不及。

諸將皆以為是,正要制定方案,忽聞一聲︰

「等等!」

文瓏抬起頭,見那盈盈的一襲白衣輕得若一縷幽魂,趕忙上前扶住她,「夜深露重,你怎麼過來了?」

尉遲曉急著趕過來,此時胸口起伏不定,緊著喘了兩口氣,才說道︰「我听聞夜半諸位召集于此,猜想是為大明城,我可猜對了?」

「不錯。」文瓏說,「你以為如何?」

「此事不妥。」尉遲曉邁向攤開的地圖,只走了一步就覺得腳下無力,一個踉蹌!幸得文瓏扶住,不曾摔著。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文瓏對她道,「有什麼話叫人來傳不行嗎?」

木柳從旁搬了椅子給尉遲曉坐下。

尉遲曉頷首謝過,說道︰「諸位可還記得數年前,因飛雲將軍設計,向泉亭王提供了假情報,而使巽國大軍中了離國埋伏,那一戰損傷巽國精銳達十數萬之多。」

木柳、于虢等人當年皆在軍中,對此事亦有所耳聞。

尉遲曉又道︰「此事看似事成,但其中疑點頗多。」她將當日唐瑾從前線回府之事一一講過,又道︰「我很疑心當年所謂損傷的兵力,是否真的損傷。」

如若不是,那麼就很好解釋唐瑾此時的無聲無息了。鷙鳥將擊,卑飛斂翼;猛獸將搏,弭耳俯伏。

如果眼前陽丘山並非是巽國全部兵力,如果當年所謂損傷十數萬巽兵不曾真的傷亡,那麼,此時靜州城險則險矣!可是,十數萬人不是一張白紙、一只螞蟻,泉亭王怎麼可能藏得下?再者,難不成早在九年前,泉亭王就能算到了今天的這一幕?

眾人盡皆思量,屋內一時陷入了沉默。

「報——!」

「何事?」文瓏問。

傳令兵急報︰「不知何處來了一支輕騎向新語發起急攻!」

文瓏倒吸了一口冷氣,「陸胤、于虢,你等二人率……!」

這廂話音未落,又听一聲,「報——!」

「說!」

「陽丘山巽軍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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