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敬不會有事的。」
「他並不是心慈手軟的人。」
「但子瑜不會對沒有必要的人下手。」
尉遲曉亦是知道,輕聲喟嘆︰「日冉只有這樣一個妹妹。」
中軍大帳中只坐了他們兩個人,文瓏從抬案後面走過來,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尉遲曉慨嘆道︰「我離開金陵時,早敬還那麼小,那時她還對我說,她日後要像日冉一樣鐵面斷案。怎麼能想到,她會在軍中做了中郎將。」
文瓏道︰「銀漢過世的時候她哭了幾天,發誓要為銀漢報仇。他們自小一處,銀漢對她來說何嘗不如親兄。」
「只希望派去的使者能將她帶回來。」尉遲曉說。
使者回來的不慢,帶回來的話是巽軍不肯放人。
「為何?」文瓏問。
使者說道︰「對方說要是我們退軍的話,就交還墨中郎。臨去時,泉亭王還問墨中郎是不是墨廷尉的妹妹。」
「我知道了,你去吧。」文瓏說。
使者退下,尉遲曉說道︰「巽軍打亂了我們想要水淹大明的計劃,此番並不是真的要我們退軍,只是示威罷了,尤其是在知道早敬的身份之後。」
「戰,終究是要以戰來止。巽軍雖然幾次破壞我等挖通河道,但終究是不熟水性,不能突出我等重圍。」
「如果能拿下大明城,巽軍想必也不會拿一個中郎將作為要挾,總能奪回早敬。」尉遲曉說到此處,忽然想起一事,瞬間驚覺,「大軍攻城,用什麼法子最為省力?」
「自然是策反和內應,」文瓏道,「你是說子瑜留下早敬不僅是要示威?還待日後將早敬作為內應?」
「早敬是日冉之妹,听起來似乎是不大可能,但以他的手段……我並不能保證假以時日,早敬不會動心。」哀婉之色凝在尉遲曉的眉間,思及此處,明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怨他,心下還是不能平靜無波。她深吸了一口氣,對文瓏說道︰「巽國的情況能說的我已經都對你說了,你都記得了吧?」
文瓏立刻明白,「你要用自己去換早敬?你以為你的能力僅僅在那些情報上嗎?」
「在不在都不要緊,要緊的是,一旦他成了事找到機會把早敬送進來,你該怎麼辦?要不要顧及她是日冉之妹,要不要顧及從小看她長大的情分?女子為情能做出些什麼,我身為女子亦是清楚,為情所迷,有時便是父母家國都可視作無物。」
「你並沒有,早敬也不是那樣的人。」
「你豈不知我這個‘並沒有’背後是什麼樣的痛楚?你又可知,早敬雖不喜清俊公子,可是並非是對男子絕情。這世上又有幾人能逃得出泉亭王的股掌?當年我為何會傾心于他,我實在清楚,若他略使心計,早敬未必就不會。」尉遲曉道,「我若去了,他們未必會把我怎樣,就是痛恨我背離巽國,也要顧念兌國長公主的身份,凡是有容之主,從未有誅殺他國長公主之事。再者,我有三分把握他們不會扣押我。即便扣押,待你得勝,我也總能回來。」
辯無可辯,文瓏無可奈何的苦笑,「以長公主換中郎將,對方大概更要狐疑。」
尉遲曉沉靜說道︰「我總有辦法叫他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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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墨夙正在她那間民居改成的牢房里發呆。這幾日她發現,泉亭王是個很好的人,雖然看上去風流不羈,但是既體察軍心,又有情有義,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起先她也很是懷疑過,可是,不論怎樣看泉亭王都不像作假,更沒有必要特意做給她看。更何況泉亭王與她的兄長是舊識,墨夙還記得那天泉亭王對自己說的話︰「女孩子堅強自然是好的,但是未免太辛苦了,可以哭的時候,哭一哭也好,這樣過去的事才能放下。」這是最莫名其妙的一番話,在最莫名其妙的時候說出來,可是听到的那一刻,墨夙竟然真的想哭。
小時候盧江扶著她騎馬的樣子,她現在還記得清楚,當她听到銀漢哥哥被毒殺的時候,她簡直不能相信!可是,哥哥已經夠傷心的了,她不能再表現出傷心的樣子!她要為銀漢哥哥報仇!但是,就在她滿腔愁情、捋臂張拳要報仇雪恨的時候,離國竟然滅亡了!她的一腔怒火被憋在心中無處宣泄,她終歸是沒能親手為盧江報仇。
但這些事,她從沒對任何一個人說過,總歸是文公已經手刃了呼延遵頊,呼延延寧——那個命人毒害銀漢哥哥的人也被殺了。她一直以為她的那些心事放在心里就好,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被一個人這樣感同身受的說出來,而泉亭王說那番話時的神態是真的在為她憂心。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說話聲,听聲音是唐諗來了。墨夙看看天色倒還早,不知他為何這時候過來。
唐諗依舊端著她的午飯進來,「你坐那干什麼呢?」
「沒干什麼。」墨夙又補充了一句,「沒什麼可干的。你來做什麼?」
「來給你送午飯,」唐諗放下托盤,「你不餓嗎?」
「你怎麼端了三碗過來?」墨夙問。
「不光你吃,我也要吃飯啊。」
墨夙想他是一個人要吃兩碗,正要端了自己拿碗,放下托盤里放著三雙筷子。墨夙向唐諗問道︰「怎麼三雙筷子?」
「那一雙是我的。」倏爾打開的房門給陰暗的室內透進了正午明亮的陽光,站在光線之中的竟是泉亭王。
「泉亭王殿下?」墨夙不由站起身。
唐瑾笑道︰「我過來和你們一起吃飯,不好嗎?」
作為俘虜,被敵軍主帥問出這樣的問題,墨夙尚且還怔著,下意識的說道︰「沒什麼不好。」
泉亭王像他們一樣端起碗,拿起筷子。這麼稀松平常的動作,卻讓墨夙移不開眼楮。軍中吃飯和田間地頭的大老粗也差不了多少,可是這粗糙的木碗在泉亭王手里卻顯得那樣優雅,連他身旁的人都覺得是置身在宮城中的盛宴。
「看我做什麼?」唐瑾笑說。
「沒、沒什麼。」墨夙慌忙掩飾,「我在想殿下也和我們吃的一樣?」
粗糙的漆木碗里是蓋著雜蔬肉干的小米飯,小米里間或摻雜著幾粒大米。這些大米原本是供將軍們食用的,只是泉亭王歷來的規矩,不論聖上賞來吃食還是酒水,都會與眾將士共享。有泉亭王帶頭,其他將軍自然也不能吃稻米,就一同讓伙夫把大米混在小米中做給了將士。
然而這些,墨夙自然不能知道,唐瑾也不會解釋。他只說道︰「自然是吃一樣的。」
墨夙倏然想起唐諗上次說泉亭王的傷還沒有好,吃這個不是更不容易好了嗎?但這絕對不是她這樣一個俘虜該說的話,可是不說心里又不踏實。
墨夙猶豫的看著泉亭王手中的漆碗,未料唐瑾會突然抬起頭。墨夙像個被識破的孩子,慌忙要避開目光的時候,卻受到了對方含著謝意的微笑。
她忽然就愣在那里,這個男人為什麼能這麼明白她?
墨夙這一番心思還沒想完,外面隔著房門就有人來稟報︰「王爺,兌國使者求見。」
「知道了。」唐瑾把碗放下,對兩個孩子說,「你們慢慢吃。」而後便舉步出去,那只不知什麼時候吃了大半碗飯的漆碗擱置在那里,由著墨夙看著它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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兌國第二次派來的使者讓人感到尷尬,甚至有年輕的將領手已經按在劍上,隨時準備刀劍相向了。唯有那名來使淡然端方,靜默的立在帥座之前。她微微仰著頭,眸如星子,神色溫和,卻讓人莫名覺得她十分倨傲。軟煙羅裙輕浮在地,她便以這樣的姿態說道︰「見過泉亭王,本宮此番是為墨中郎而來。」
按照一般的流程,此時唐瑾應當說「請建平長公主賜教」。但是面對尉遲曉,這句場面話他又如何說得出口?即便旁人看到的都是尉遲曉竭力撐起的倨傲,唐瑾也無法忽視她眼角瞬間掠過的淒哀。
縱然是說不出口也還是要說,就在唐瑾開口準備說話的時候,有按捺不住性子的人先就問道︰「長公主以為憑不守婦道就能要回俘虜嗎?」那人腰間掛著一把寬劍,劍鞘上有兩行陰刻篆字銘文,寫的是「以劍為鎧,以戰止戰」。
這般刺心的話,尉遲曉听了也只是笑笑,說道︰「本宮既要帶回墨中郎,自然不能無所交換。不知巽國城防錯漏所在,諸位有沒有興趣知道?」
巽國諸將面面相覷,韓達問道︰「長公主這是什麼意思?」
尉遲曉道︰「諸公身為巽國上將,卻使城防疏漏,致使本宮一介女流都可出入如無人之境。」
「你!」
尉遲曉這番話多有倨傲之意,有按捺不住的年輕人就要向尉遲曉拔劍。
尉遲曉眼波輕掃,擲地有聲的說道︰「本宮願用此換墨中郎,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唐瑾掃視過帳中諸將,對站在身旁的甘松打了個眼色。甘松說道︰「請長公主別間少待。」
尉遲曉對唐瑾微微頷首,就像對著一個素不相識的王爺一般,而後跟甘松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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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松請尉遲曉出來,引到了旁邊的一間屋子。甘松沒有多話,讓人上了茶,而後就退了出去。大約也就一個時辰的樣子,便來人請尉遲曉過去。
諸將仍舊分左右兩邊在坐,唐瑾端坐其上,他看向尉遲曉的眸子不見波瀾,而于此時此地本也是一絲波瀾都不可以有的。坐在左上手的韓達說道︰「長公主有此美意,不吝相告,若願以身相贖,我等自然可以放墨中郎回去。」
尉遲曉星眸一凜,「韓將軍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要讓本宮堂堂兌國長公主作為人質來交換一個中郎將嗎?」
「那位並不是普通的中郎將,長公主不也是為此而來嗎?」韓達說道。
尉遲曉冷笑,「韓將軍的意思是貴國的九卿之妹可以尊貴過端木氏的公主?」
這話一出,任誰都不好再開口。
巽國城防的漏洞很有可能是子虛烏有,除了尉遲曉這等人物以外,還有誰能有來去無阻的本事?但是涉及到國家防務即便真的沒有此事,眾將亦不好說。此番尉遲曉又用皇家顏面相壓,說到底都是臉面上的事,正因為是臉面上的事,華而不實又不好反駁。
尉遲曉適時說道︰「不過,為表誠意,本宮願在大明逗留數日,以解諸將軍疑問。」
尉遲曉畢竟是兌君軒轅舒冊封的長公主,她留在大明城一日,兌軍就不敢攻城。待泉亭王傷愈,鹿死誰手就未可知了。如此雙方各退一步,就此達成協議,泉亭王便下令帶墨中郎出來。
「辰君姐姐!」
尉遲曉看向奔過來的姑娘,墨夙面容潔淨,穿的雖然是粗布衣裳,但也是干淨的,可見在此並沒有收到苛待。
「沒事就好。」尉遲曉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好回去吧。」
「姐姐……」墨夙意識到此處還是巽**營,改口道,「長公主不和我一起回去嗎?」
「我過幾日就回去,你去吧。」尉遲曉說著招呼進從人,讓他們陪著墨夙一道回去。
「將墨中郎的盔甲、寶劍拿來。」唐瑾說道。
原本注意力全在尉遲曉身上的墨夙听到這個聲音便是不由自主的看過去,泉亭王傷勢未愈,臉色並不好,是像被月光覆蓋一般的青色。墨夙的目光眷戀著唐瑾的面容,再看這一眼,以後大概就都見不到了。
墨夙流連的目光沒有逃過尉遲曉的眼楮,但尉遲曉只撇過頭,當作不知。在從人的催促下,墨夙快步離開了巽**營,上馬出了大明城。
尉遲曉被安排在了當地令尹的花園暫住,花園外自然免不了要重兵把守,她的行動範圍就被限定在這一畝三分地中。
被關押在此的第一日,尉遲曉便要來紙筆,將巽國城防疏漏之處逐條寫出。傳聞後世的兵家經典《武備志》中「防法」一篇就是根據尉遲曉此文改編,可謂字字珠璣。
且說當日寫完巽國諸將盡相傳閱,借以為是。但如此詳盡,也不免讓人起疑,難道就不怕巽國堵住紕漏,有礙兌國進兵嗎?尉遲曉卻道︰「事無不可對人言。」然而唐瑾心里清楚,她既然敢寫,就有破解之法,只是這份清楚他並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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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住在一個城中,唐瑾卻並不能見到尉遲曉,敵我之分正是應當避嫌。唐瑾不能去,也不讓唐諗去看她。
「這是為什麼?之前墨中郎在的時候父王不是都隨我去嗎?」唐諗問道。
「之前是計,現在不是。」唐瑾雖然這麼說,但是自己卻在夜幕之中徘徊在那座小花園外。
月明星闌珊,笛聲在星辰和皎月之間蕩起千層漣漪,卻是一曲《鳳求凰》。竹笛婉轉,在靜夜里傳得極遠,何況二人只有一牆之隔。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尉遲曉知道他就在那堵透花高牆之外,可是,即便如此他們也不能私下相見。唯有巽國眾將齊聚要與她問話時,她才能遠遠看他一眼。但就是在那種時候,他們也不便說話。
這《鳳求凰》的笛聲讓她想起司馬相如的辭賦,那賦里寫的可不就是他們當初相識的場景?弱冠之年的唐瑾遠游至金陵,尋得她誓要娶之為妻。凰鳥啊,凰鳥,願你與我起居相依,情投意合,永遠做我的配偶。
她貼著牆壁,形態詭詰的榕樹遮了她半邊面目。于此情此景,她又哪里去管夜幕中昏暗怕人的枝椏?淚珠順著兩頰流下,下一行緊追不舍的跟著上一行,落在她單薄的衣衫上。
忽而听到有人輕吟著那首《浣溪沙》,吟嘆之聲由遠及近︰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里憶平生。」
「你!」尉遲曉徒然大驚,「你怎麼進來了?」
月光下的人著了一身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寶藍長衫,臉色幾與青白釉的瓷器相近。唐瑾扶住吃驚後撤的人,「噓。我著實想你,吹了那曲子又想你听了定要傷心,就進來看看你。」
尉遲曉也不知听沒听到他說話,兀自抬手撫過他的面頰,「臉色怎麼這樣差。」
唐瑾淺笑,「月光的緣故。」
「騙我。」尉遲曉低下頭,方才因吃驚而止住的淚又忍不住落下來。淚珠滾了幾行,她想起這一切原本都是她害的,更是傷心自責不已。
「別哭。」拇指和食指捏著她的下顎抬起,唐瑾一點一滴的細細吻掉淚珠,「相思難耐,傷自然好的慢,如今見到你,就該好了。」
「哄我。」尉遲曉倏然想起,「你怎麼進來的?被人知道了可怎麼是好?」
「你當我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嗎?」唐瑾朝高牆揚了揚頭,「這些人若也能發現得了我,那泉亭王的盛名也枉費了。」
尉遲曉急道︰「那是床子弩射的箭,不比旁的,你傷又沒好,干什麼翻牆呢!」
「我實在想見你,哪里還想著傷?」
尉遲曉垂下頭,喟嘆︰「終究是我對不住你,可不知來世結草餃環能不能還得起。」
「我和你何嘗有這些欠不欠的話。」
「以怨報德,如何不愧疚呢?」
唐瑾笑道︰「你這麼說,我可不是以德報怨的聖人了?咱們不說這些了,屋里去吧。」
「你不走嗎?」尉遲曉疑惑的問。
「既來了,就不急著去,天亮再走也來得及。」唐瑾說罷,攬著尉遲曉往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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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維持著令尹府上原來的陳設,一張菱紋紅木床榻,上面罩著最簡素的柳綠紗簾,一張圓桌放著民窯的紫砂壺,窗邊的條案上放了一盆朝霞紫的繡球花,花盆旁邊是一盞黃銅的仕女燈台。
唐瑾擦亮火石點燃了燭台上的白蠟燭,他順手掐了一朵繡球花,輕手別在坐在桌旁的尉遲曉的發髻上。
尉遲曉撫了撫繡球花,低眉見他腰間掛著一枚有些褪色的千草柳葉絡子。
「這不是都收起來好多年了嗎?」她問。那還是他們初識時,她給他打的絡子,唐瑾平五王之亂那幾年一直戴著,後來兩個人成親了就收了起來。
「放在身邊總是個念想。」唐瑾說。
淚水「噗嗦噗嗦」的落下,一句「子瑜」膠著在口中說不出也咽不下。
唐瑾拿出帕子給她仔細擦了擦淚,尉遲曉道︰「這絡子還是那年你要離開金陵時打的。」
「那次我要回去,問你要個東西做念想,你不肯給隨身的物件,就給我打了這個絡子。」
想起年少的歲月,尉遲曉不由露出一點笑,「我從來沒學過女紅,打絡子還是素日和姐妹們學的,也不成個樣子。」
「對我來說,只要是你打的,什麼樣都好。」唐瑾淡笑著憶起往事,「那年我在莫愁湖邊第一次見你,你穿了一身水色的衣裳,身姿款款,看過來的眸子就像是滿天繁星。那是我就在想,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奇特的姑娘,一定不是凡人。」
「所以你撿了我的香囊當時不還我?」
「若是當時還了你,下次還怎麼見你?」唐瑾說,「這樣下次‘巧遇’你的時候,我才好問香囊是哪里來的,」
尉遲曉回憶起來,說道︰「我說是丫鬟做的,你非說樣式好,非求我聞也給你做一個。你在金陵那麼長時間,怎麼不知香囊是定情之物?怎麼還讓別人送你?」
「正是定情之物才一定要讓你送我。」
「那你後來又怎麼故作不知,要請我吃飯來謝我?」
「只有故作不知才能請你吃飯,請吃了這頓飯不就又能見你一次?不是才能和你談論起那本《施顧注蘇詩》?」
「是,你硬要說沒看過,要我借你,我分明在水明樓里見過嘉定六年的善本,我那本不過是復刻的。」
「不問你借書,怎麼能再見你?一借一還便能見兩次了。」
「可巧你來還書那天正下雨,你又沒帶傘,便又借了傘去,也不知是不是和龍王講好的。」
唐瑾笑道︰「自然是看了天色要下雨才去的,可是難得選了那麼一天,也幸好金陵多雨,不然哪里能借了傘再去還你?」
尉遲曉莞爾,復而輕輕一嘆,擾動了空氣中的憂愁,「那年我才十六歲,轉眼又一個十六年過去了,大概也不會再有一個十六年了。」
「怎麼會沒有?」
「怎麼會有呢?」
唐瑾拔下尉遲曉發髻上的簪子,「這和上次你悄悄來看我時戴的那支簪子是一樣的,我記得這還是你那年生辰諗兒送的,諗兒說這簪子看上去是銀的,其實是混了鑌鐵打造,關鍵時刻可以拔下來做匕首。當時我說他送這樣的東西做什麼,你還攔著我不讓說。」
「你都已經知道了。」尉遲曉平平淡淡的說。
「我豈不知道你嗎?你忍下心做這些事情,心里難道不是像刀割一樣?這簪子與其說是匕首,不如說是你想尋死的凶器。從下令放箭的那一刻,你不是就沒有想獨活嗎?此番來大明城,雖說是為了換回墨中郎,但你難道不是抱了一絲死志嗎?」
「……如果我說,這支簪子是要用來殺你的呢?」
「這次不行。」唐瑾將簪子插回她的發間,「殺了我,你一定會自戕。我可以死,但我不能讓你死。」
尉遲曉既哭且笑。
唐瑾扶著她的臉,吻著她的淚,順口念道︰「金滿堂,玉滿堂,不抵美人眼中光;雲滿天,霞滿天,不抵美人笑中顏。」
尉遲曉破涕為笑,「都什麼時候,你還有心情說笑。」
「不管什麼時候,你能笑了就好。」唐瑾的吻細碎的落在她的唇齒間,轉變成纏綿的糾葛。熟悉的氣息鋪天蓋地的席卷了尉遲曉的感官,多少往事辛酸都在這痴纏的回應之中!
正是︰
玉樓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簾外轆轤聲,斂眉含笑驚。
柳陰煙漠漠,低鬢蟬釵落。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