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甌無缺 第72章 圍攻大明

作者 ︰ 赤卯

大地已經沉睡,只有微風輕輕的、陣陣的吹著,偶爾遠處有那麼一兩聲哨崗交接的聲音。黑暗的荒野在這細碎的聲音中,顯得荒蕪而詭異。

一騎棕馬背負著兩個人向兌國的大營奔來,黑暗中只能听見噠噠的馬蹄聲。坐在馬前的人蓋著兜帽,斗篷攏著周身,整個人沉寂在黑夜之中。

前方出現豆大的光點,漸漸變成了手掌大小,而後能看清是一隊人馬打著火把靠近過來。

當先騎著白馬的人翻身下馬,將蓋在兜帽里的尉遲曉接了過來。

「有勞世子。」文瓏扶著尉遲曉上了冰壺牽過來的一匹馬,待尉遲曉坐穩,他才跨上自己的坐騎。

唐諗道︰「你就帶這些人,不怕我設下埋伏嗎?」

文瓏溫文而笑,「子瑜不會如此。」

唐諗看著文瓏調轉馬頭,那十數人的馬隊也已準備打道回營。他奇怪的突兀問道︰「你也不抓我?」

文瓏轉過馬身,側面對著他,說道︰「我為何要抓你?」□□的白馬踱著馬蹄,如主人一般溫文。

「我是泉亭王的世子,我難道不能當人質嗎?」唐諗當然不是真的想當人質,此時此刻他的手正握在腰間的匕首上。只是隨國公就這樣放他回去,讓他覺得十分奇怪,泉亭王世子難道單槍匹馬而來不正是好機會嗎?

文瓏笑問︰「抓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人質自然可以用來作為交換。」唐諗理所當然的回答。

文瓏道︰「也不盡然,有時候人質還會激發對方的士氣。好比你是泉亭王的獨子,若是我抓了你,巽軍必然群情激奮,與我無益。再者,你還是個孩子,我很欣賞你為了父親獨闖營的勇氣,不過下次可一定要深思熟慮呀。」火把照亮了他溫柔的笑容,唐諗第一次知道這世間除了父王那樣的驚艷,還有一種笑容是可以溫暖人心的,那笑容像是冬天溫暖的熱茶,又像三月楊柳撓在心尖。

唐諗對著已經準備離開的文瓏月兌口而出,「有一天我會戰勝你!」

「我期待著那一日。」文瓏對後輩的溫和期望漸漸消失在夜幕中。

唐諗當時並不知道,其實是不會有那麼一日的。

——————

文瓏接了尉遲曉回營,正逢武衛中郎將墨夙巡營,兩方踫了個正著。圍攻大明城之後,文瓏為後方穩妥,將木柳留在了靜州,這位武衛中郎將仍隨大軍行動。

文瓏此時見到她,點了下頭作為招呼,照舊扶著尉遲曉進了帳篷。

也就半盞茶的工夫,文瓏看著哭紅了眼楮、神思頹靡的友人安睡,復又出了帳篷,見墨夙還站在原處。

「有話想說?」文瓏問道。

「是。」年輕的女將回答干脆。

文瓏見她神色肅穆,便道︰「來大帳里說吧。」

墨夙跟著文瓏進了中軍大帳,文瓏向她問道︰「是什麼事?」

墨夙對想要說的事情並不十分確定,但已經站在了文瓏面前,她也不得不說︰「將軍是不是送長公主出去見了什麼人了?」

文瓏清淺微笑,請她坐下,又給她倒了杯茶,才問︰「怎麼見得?」

墨夙端著茶杯說道︰「夜里我巡營時,听到有些動靜,但並不真切。剛才又見長公主一直低著頭,像是有什麼極淒哀的事情,故而有些猜想。」

「你也能猜到見的是誰嗎?」文瓏唇角的那一點笑倒像是希望她猜出來一樣。

墨夙見他這樣鼓勵,大著膽子說道︰「是……泉亭王?」

文瓏贊許的點了點頭。

墨夙反而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說的話,「這、這怎麼……?而且……不是,不應該這樣。」

「那是該怎樣?」文瓏含笑問她。

「可是,」她頓了一下,一股腦兒的問道,「文公為什麼要這樣做?長公主和泉亭王見面,一旦被人懷疑泄露軍機呢?」

「作為故交,我不得不這樣做。至于後者,我只能說她不會。如果要泄露軍機,那日辰君就不會下令不會萬箭齊發射向泉亭王了。」

「我實在不明白,長公主既然能下這樣的狠心,為什麼還要去見泉亭王?」

文瓏清和的笑了一笑,「或許有一天有機會見到他們在一起的情狀,你便明白了。」

——————

六日後,兌國的艦船乘風破浪而來,一舉攻破隆江江防,進而登岸奪取隆陰。大明城一時被團團圍住,與外不能通達,徹底斷了糧道。

巽軍固守城池,兌國兵少,並不打算強攻大明城。韃靼人有逐水草而居的習慣,因而大明城在建城的時候,是以水面為中心來確定的城市格局。城外又有惠河環城,連同運河。文瓏決定利用此處,掘開河道,灌水入城。

面對要掘河淹沒大明的兌軍,唐瑾當即升帳點兵,只是任誰都沒有想到泉亭王會讓自己年僅十六歲的獨子出戰。

眾將盡皆勸阻,所有人都知道泉亭王膝下只有這樣一個過繼來的獨子,若是一旦有個萬一,以後可如何是好?

泉亭王卻只問唐諗︰「我命你襲劫兌軍,這軍命你敢不敢接?」

唐諗初生牛犢無所畏懼,大聲應下,「敢!」

唐瑾又問︰「你敢不敢立下軍令狀?若是此番不成,便依軍法處置。」

眾將剛想勸阻,唐諗卻只道︰「拿紙筆來。」

唐諗字字寫下,言簡意賅,不多廢話。最後一句「若有差失,乞以斬之」,眾將看了多勸他三思,唐諗卻是心意已決,絕不更改。

唐瑾收下軍令狀,「我授你三千騎兵,截斷兌軍隆江之兵,不得有誤!」

「是!末將得令!」唐諗抱拳領命而去。

唐瑾又一一點兵不提,待數人出戰,有與唐瑾相熟的將軍過來勸道︰「王爺這是何必?怎能讓世子冒如此風險?」

唐瑾只道︰「他既要承襲唐家,就必得擔得起唐家世子的身份。」

——————

卻說唐諗這日出戰,果然旗開得勝,暫解了水淹大明之險。眾將盛贊「虎父無犬子」,跟著唐諗出戰的隨人說道︰「世子還擒了兌國的一員將領!」

「哦?」唐瑾問道,「諗兒怎麼自己不說?」

唐諗不好意思的模模後頸,「是一員女將。」

唐瑾讓人傳喚進來。

不多時,人便帶到帳內。被綁縛上來的女將英挺的眉目還間雜著一分俏皮,看上去比唐諗大不了多少,也就是剛剛雙十的年紀。她倔強的瞪著泉亭王,雖然受俘,卻堅決不肯跪下。

唐瑾看她有些許眼熟,道了句,「罷了。」又問︰「你是何人?」

「我是兌國武衛中郎將墨夙!」

唐瑾了然的「哦」了一聲,「當初就是你守了靜州城,又找出我軍的內應。」

「是又怎樣!」

唐瑾微微笑起,饒有興味的看著她,卻不發一語。

面前的泉亭王,听說已經快至不惑之年了,只是老天似乎對他格外仁厚,那張臉上只見成熟不留滄桑。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洛神或許就是這個樣子的也不好說。他閑適得坐在那里看著墨夙,修長的手指隨意的扣在腿上。墨夙即便仇視,也被他看得紅了臉。

俄而,泉亭王方才含著一點玩味的笑意說道︰「帶下去。」

墨夙被除去鎧甲佩劍,關在一間士兵住的平房里,屋里只有一張鋪了稻草的床,窗戶已經被木板釘死,門口有兩個衛兵把守。屋子雖然簡陋,但還算干淨,也沒有老鼠、蟑螂,這樣的條件也不算苛待她。

墨夙被推進來,雙手向後綁縛著。她坐在稻草上,不知是過了多久,久到木板縫隙中不再透進光線,房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

進來的人端著托盤,盤子上放著一碗菜飯,還有一盞如豆的油燈。

看清來人的面目,墨夙不禁月兌口而出,「怎麼是你?」他不是泉亭王的世子嗎?怎麼來送飯?這是有什麼陰謀?

唐諗把扣著臘肉炒蘿卜的小米飯端到她面前,又解開她身上的繩索。

「吃吧。」唐諗說,「你看我做什麼?我敢解開你,就是敢保證你跑不出去。」

墨夙端起碗,仍舊戒備的看著他。巽兵被圍在大明城,糧路斷絕,怎麼可能還有吃食給俘虜送來?

「你總看我干什麼?這飯里沒有毒,今天軍中就是吃的這個。你還看我?我給你送來是有事問你。」

「我什麼都不會說的!」墨夙篤定的說。

「我也沒打算問什麼機密。」

墨夙更加戒備,「你想做什麼?」

「我想向問你母妃的事情。」唐諗湊過來。

「母妃?」墨夙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他說的是建平長公主。這位擒住她的世子也不過十六七歲,比她還小上許多,惦念母親是人之常情。墨夙說道︰「你想問什麼?」

唐諗見她松了口,忙問道︰「母妃最近好嗎?」

「挺好的,你就問這個?」墨夙有些疑惑。

「你能不能和我說說,母妃平日都做些什麼?」

「長公主每天做些什麼,我怎麼會清楚?在軍營里自然就是那些事情。」墨夙說道,「你到底想問什麼?」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問什麼,我就是想知道母妃好不好。」

「母子連心,你擔心也是當然的。」墨夙很可以理解。

唐諗坐在床邊,雙手撐著床沿說道︰「其實,我和母妃不是親生母子。」

「你……是庶出?」

「是,不過不是因為這個,我是我三叔的孩子,是過繼到父王膝下的。」唐諗坦率的說。

墨夙很不能相信,唐諗和泉亭王長得這樣像卻不是親子。她問︰「你怎麼知道的?」

「我過繼過來的時候已經九歲了,怎麼不知道?」

「泉亭王那些姬妾都沒給他生個一兒半女?」

唐諗「哈」得一聲笑起來,「誰告訴你父王有姬妾的?」

「他是王爺,怎麼會沒有?」

「父王只有母妃一個正妻,以前父王是有個側妃,不過父王從不愛看她,沒多久她就病死了。」

「泉亭王很喜歡長公主?」

「嗯!姑姑說,父王一生只愛了一個女人,就是我母妃。」唐諗談論起父母言語親密,絲毫沒有繼子的樣子。

這樣簡單的只言片語,墨夙卻像是听了什麼叫人黯然**的故事,嘆息道︰「一生一代一雙人,可真好。」

「這話不好,」唐諗搖頭,「後面兩句不是‘爭教兩處**?相思相望不相親’?」

「你還懂這個?」

唐諗頗為自得的說道︰「難不成泉亭王的世子只是一介武夫?」

墨夙見他這麼得意,倒有些想考校他的意思,「那我問你,‘三代不同禮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出自哪里?又是什麼意思?」

「這也簡單,這是出自《商君書》的第一篇‘更法’,這是商鞅倡導變法的明言,是說只有變法革新,才能使國家富強興盛。」

「我再問你,‘百官識,非惠也,刑罰必也’又是出自什麼地方?」這一句看似無甚特點,便是讀書也不可能特意記得這麼幾個稀松平常的字眼,很是容易混淆。

「《管子》第四十六篇‘明法’。」唐諗道,「你怎麼只考我背書?身為泉亭王的世子連書都背不好嗎?」

墨夙與他三言兩語,你來我往,倒不覺得自己是被押解在此。

考校過一番,唐諗說道︰「我自小是母妃親自教的,難道這些就能考住我嗎?」

「難怪,長公主的學問是極好的,除了她再沒有人能那麼年輕就高中狀元。」墨夙又問,「那你今天把我挑下馬的槍法又是誰教的?」

墨夙這樣一問,唐諗更是自豪,「是我父王!」

「你……真是讓人嫉妒。」

唐諗奇道︰「你不嫉妒我母妃,反而嫉妒我嗎?」

墨夙不明白了,「你有這樣好的兩個人教導才讓人嫉妒,我為什麼要嫉妒長公主?」

「天下女子難道不是都想得一個像我父王那樣的夫君嗎?」

「你這話就沒理了,縱然泉亭王是比常人英俊,也不是就該所有人都喜歡。」

唐諗大笑,躺倒在床上。

「你笑什麼?」墨夙不解。

「你是第一個說我父王英俊的人。」唐諗笑說。

「泉亭王長得很好,難道旁人不覺得?」

唐諗大笑,「旁人都會說是長得‘漂亮’,顏色傾城!」

後幾日,唐諗每天都會過來給她送飯,常常會向墨夙問一些尉遲曉的事情。

有一回墨夙問他︰「你們只把我關在這兒,也沒有人來審,也沒有人來問,是什麼意思?」

「這是父王的意思。雖然是兩軍交戰,但日後難免要交換俘虜。」唐諗說。

「那你每日往這兒跑,就沒有人說什麼嗎?」

「倒是有人說話,說我想要娶親了。」唐諗爽朗笑說。

墨夙也是爽快人,又沒有那樣的歪心思,非但沒臉紅倒是和他一起笑。

唐諗道︰「不過,我今天來,是父王傳你去。」

「泉亭王傳我?」

說著話,門外進來兩個衛兵,將墨夙重新被綁了雙手,又由衛兵押著,跟唐諗往泉亭王處去。路上唐諗對她說︰「雖然我總往這兒跑,其實父王更有事情想問你,只是他不好問那些話。一會兒父王要是提起母妃,請你一定告訴他母妃近來都很好,讓他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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