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他真的是那麼說的?」沐王放下手中的筆道。
時已黃昏,夜星初現。校場上已有陣陣涼意。一陣風吹過,臨時軍帳前的門簾便輕輕搖動一下。
「是的。很怪的小子呢。大言不讒,胡說八道,竟敢指責將軍您。將軍,要不要末將去教訓教訓他!不過他好像被秦參軍給打傷了,我現在跟他打會不會有點勝之不武?」白及一臉的興奮,滿腦袋都是打架。嘴里說著「是不是勝之不武」,眼楮里卻滿是狼光。愛武成痴又好勝的人遇見對手時比餓狼遇見肉好不到哪里去。
沐王尋思了好一會,抬起頭對帳內諸將道︰「好男兒求的不應該是馬革裹尸成就虛名而是有去有回——不逆不道,卻也說到了人心坎里。白及,你剛說他叫什麼?」
「南岩風。」白及記得清楚。
「現在哪個營帳?」沐王又問。
「他分在秦參將帳下,填秦參將三十六親兵的缺口。現在正在校場東角第三個帳篷里埋鍋煮飯。」白及連地點都打听好了。沐王一問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出來。
旁邊眾裨將幕僚捂了頭——這白及到底是多想打架啊。果然,沐王幽幽地問道︰「沒帶兵器吧?」
「沒!我早看過了,頂多鐵勺鏟刀破鐵勺!」白及痛快地回答。
「那這回你是打算偷襲啊還是明著上門挑釁啊?」沐王問,語氣已經不善。
「哼,我覺得吧,首先下戰書才有風度,若他不肯再哼哼,咦……」白及突然驚覺帳內氣氛不對,一堆老將正同情地看著自己,不由一個寒顫閉了嘴。
沐王掃了他一眼,白及如墜冰窟。按照往常的經驗,恐怕他還沒揍人就得先挨揍。
誰知沐王停頓了一會卻說︰「這個人,說話做事很有點意思。卻看不分明。動動他也好。」
白及喜不自勝,一下彈了起來道︰「對,動,動動!我這就去動他!」
白及的腦中恐怕已經出現了一百種「動動他」的方式。卻見沐王緩緩地轉過身來︰「等他傷好再動。」于是白及立刻像是個泄了氣的球,蔫了一半。
沐王跟幕僚們說了一回京中的事,又寫了兩封書函,發現帳內少了白及的影子,問道︰「白家小子呢?」
「回王爺的話,剛才他說累了向您請辭了,您好像沒留神。」一個老將回答。
沐王怒道︰「累了才是見鬼,定是找那埋鍋做飯的去了。」
眾人笑。
南燭確實在做飯,魯冰花在一旁打下手。「時運不濟啊,公公怎麼就把我們分到這臭男人帳下!不行,明天得跟他說說,咱得換!小南南,對不住啊,我真沒想到公公給我們倆安排到這來!」魯冰花很是不滿。他對秦子敬下重手打南燭的事耿耿于懷,覺得秦子敬不是個好相處的主。
南燭淡淡一笑,她已下定決心把秦子敬當陌生人,既然是陌生人,那到哪里都是一樣。南燭拋了根小脆瓜給魯冰花,魯冰花接了就吃。吃歸吃,還是覺得花大價錢分了這麼個破地不劃算。南燭這些年練就了苦中作樂的好本事,在家時,綢緞衣服改粗布她會說涼爽,金玉頭飾換粗繩她會欣賞頭繩的別致。她對目前的狀況倒是處之坦然。眼見魯冰花的臉都快成苦瓜了,南燭就笑眯眯地對魯冰花說︰「魯兄,我覺著這火頭軍的工作倒還不錯。你看看,咱又是親兵,只要管好咱們三十幾人的伙食就行。比起舞刀弄槍的那些人可輕松多了。餓不著又不用打仗,還能洗熱水澡,挺愜意的。對了,咱睡得還是兩人大帳篷,比沐王都不差!這不都是魯兄的本事嗎,我是托魯兄的福了。」
魯冰花一听這話臉上立刻陰天轉晴。
南燭再順勢丟了個小棗給他,魯冰花一咬︰「喲,真甜!」真是甜到心里去了。「你這人真是沒心沒肺不知道計較,做生意的話虧不死你。不過,我怎麼就覺得跟你在一塊這麼開心吶?」魯冰花道。
南燭認真地想了想道︰「大概我還沒皮沒臉。」
魯冰花覺得也是。
正說笑著,廚帳的門簾被人打起,一個背著大箱子的書生先鑽了進來,不是別人正是杜若。「咦,是你!」魯冰花有些驚訝。
杜若微微一笑,這個人顯然已經有些疲憊,但是笑起來時仍然很有風度。他道︰「有你們倆的地方就真正熱鬧,在門外就听見笑聲了。」杜若心里想說的卻是︰營房里轉了一下午,不是哭爹哭娘哭老婆孩子的就是愁眉苦臉的,不像這,這兩人讓人覺得整個心都輕松了不少。
「等等,呔!你你你是來看病的還是來打劫的?」魯冰花本想客套幾句卻一不留神瞥見杜若模出了幾根明晃晃的長針,借著爐灶里的火光那叫一個熠熠生輝。魯冰花被打劫怕了,立刻就手拿小脆瓜擺出了不倫不類的自衛架勢。
也不想想,人家一個軍醫跑廚房里打劫什麼,小脆瓜嗎?
「對,你要干嘛?」南燭也問,「小脆瓜沒有,紅棗還有兩顆。」
杜若給氣笑了,他看上去像是搶紅棗的?
「白中軍要我來看看你的傷。」杜若說,「見你這有酒有火,想順便淬淬針。」
「白中軍?誰啊?」南燭一時沒反應過來。
「沐王帳下紅人,白閣老的二兒子,白及。他本來想自己跟我一塊過來的,半路被沐王派人拖回去了。」杜若雲淡風輕地說著,不過他既然使用了「拖」這個字眼,那當時的情景一定很慘烈壯觀。
「哎喲喂,他什麼意思,怎麼又請大夫又關心的。咱跟他又不熟,他打的什麼主意哪?」魯冰花商人出身,立刻警覺。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杜若看著倆人,心道這倆人怎麼就這麼有趣呢?一個是一派天然帶點邪氣,一個是老奸巨猾偏生直肚腸。都是人間極品。杜若笑道︰「魯兄弟慧眼。他想要我給南小弟治治——治好了好打架。」
治好了,好打架?
魯冰花一听眼楮都直了。「我勒個去啊!他有病啊!找人治病再打架他腦袋被驢踢過吧還是壓根沒長腦子啊?哎呦喂杜大夫,您得趕緊地給他治治才是正經,他絕對比我家小南南病得重多了!」魯冰花道。
「小……南南。」杜若終于忍不住大笑。
此時此刻,在秦參軍的帳篷里。
秦子敬正剛剛給一封信封上印泥。便有傳報︰「陳校尉到。」
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軍人走了進來。瘦削身材眼神剛毅。他是秦家的家衛,對秦子敬忠心不二。
「下午說的事可打听到了?」秦子敬問。
陳校尉點頭,回答道︰「是。南家自南大公子出事後元氣大傷,南家夫人也已過世。前段日子已經遷回清漣村。屬下找到了一位給南家二少爺治過病的大夫,說南家二少爺的病非同小可,已有彌留之貌。或是今年秋,或是明年春,命在垂危。」
秦子敬微微搖了搖頭——爹爹這是要干嗎?分明把南家往絕路上逼啊。怪不得她會出現在這。爹爹的心啊,真是越來越猜不透了。
「屬下回府時還遇見了老太爺,老太爺一切安好,說晉安郡主又遣人送來了人參,東西常見心意難得,老太爺說少爺與晉安郡主寫信時多謝一句才好。」陳校尉道。
秦子敬冷笑一聲,將剛剛封好的信摔在了案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