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子落,靜寂無聲。
林節度使似笑非笑地看著南燭。他不是不欣賞南燭,但是于公于私他不都願意大出血。糧草這東西,一處多了便有一處少。當今天下誰都不是糧草多到用不完的,所以盡管老王爺開了口,他這節度使也不依不饒地行使「節度」的權利。老王爺當時有意跳開他,他如何不知。但是一個沒封地的皇子,有必要全力相助嗎?當官人的算盤永遠不是簡單的一加一。
這糧草,老王爺可以給,也不是給不起。只是他林節度使很有些不甘。
老王爺叫南燭來下棋,無疑是給林節度使一個反悔的余地又不至于使南燭太尷尬。這一場對話,南燭一個應對不好,失去的就是軍中糧草的數量。而林節度使顯然帶著刁難之心。南燭應對得越不好,失去的就會越多。
節度使已經落了子喊了「吃」。擺出了分寸必爭的架勢。
老王爺修養不錯,笑微微地看著兩人裝菩薩。他要做的就是維持好雙方的面子。他不認為南燭會贏,對于南燭這幾個年輕小後生,他內心還有別的打算,所以他打算時機一到就出來當和事老。
無愁公子倒是有些緊張,畢竟他年輕而且他很清楚南燭三人此行送禮的根本目的。或許是脾性相投或許是共過生死,盡管他躲著南燭,此時卻不自覺地開始為南燭的糧草擔心。
南燭淘氣,但骨子里是個認真的人,要是失了糧草,南燭一定會自責得死過去。
林節度使的話出口,四周連呼吸聲都小了許多。
只見南燭緩緩抬起頭,長長的睫毛忽閃了幾下,眼珠兒一轉莞爾一笑。這一笑,機靈淘氣,真有星月無光之感。四周之人皆不由自主被吸引過去。她的笑不是傾國傾城的標準大美人笑,而是帶著一種她特有的靈氣。正因為她的靈氣,給人一種無法忽視的存在感。魯冰花不自覺地彎了嘴角,這個小南南,壓根不知道自己笑起來多好看。
只听南燭眉眼彎彎地含笑開口道︰「林大人,您可听過吃餅的故事?」
「吃餅的故事?」林節度使忍不住就接了話。這小子的笑很容易把人弄暈頭。
「從前啊,有個人,肚子餓了,要買東西吃。剛巧就看見一間餅店,于是這個人就走進去買餅了。他說‘掌櫃的,來張餅!’。掌櫃的給了他一張餅,他吃了,覺得不飽,又叫‘掌櫃的,再來一張餅!’。掌櫃的又給了他一張餅,他吃進了肚子了還是覺得餓。如此這般,一直吃到第五張餅他才吃飽。等到吃飽了後他一拍桌子道‘哎,早知道就只吃第五張餅好了!’」南燭娓娓道來。
魯冰花與杜若相視一笑。南燭比他們想象得要強。
「林大人,您說他是不是只買第五張餅就好了呢?」南燭含笑問。中指食指拈住一顆棋子,落下,守。
「呵呵。」林節度使不答。
「行軍打仗也是一個道理。正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平時不養兵,用時何來兵?平時不布子,屆時如何攻守呢?」南燭又道。
「兵自然要養——你看這些地方的落子,暫時用不上,子不能往里放得過多。凡事要講究一個量。要是放得過多必然前方有缺失。棋子有限,大局為重。如今不是戰時,糧草一事還得細細商榷才好。一草一木都是民眾脂膏,必須小心行事,方對得起天下的托付。你年紀小,不懂。有的地方糧草要得急,有的地方緩緩沒事。行軍打仗,先救火再屯糧。是不是這個道理?」林節度使道。
「林節度使的話的意思是事有輕重緩急?要照顧重而急的地方。對嗎?」
「正是。」林節度使道,拿眼楮看老王爺。有些得意。老王爺繼續裝菩薩。魯冰花朝老王爺意味深長地笑。老王爺這模樣瞞不過魯冰花。魯冰花知道老王爺會保南燭。無愁公子則有些著急,狂瞪魯冰花,示意魯冰花提醒南燭南燭要上當吃虧了。魯冰花便悠悠然朝無愁公子妖嬈地眨眨眼。無愁公子見狀臉色鐵青地轉了頭——他向來只愛美女眨眼,這三個人,真是不讓他活了。
「若是打戰,是不是一切物資優先?包括人?」南燭又問。語調中有種自信少年特有的天真爛漫。
「自然。否則有浪費物力之嫌。」林節度使道。臉上浮出魚兒上鉤的微笑。
南燭一笑又道︰「多謝林節度使深明大義一語點醒了在下。」
無愁公子用扇子輕擊頭——這南燭看著機靈笨得很哪,這不是松口了吧?被林節度使一番話忽悠過去了?
還謝呢,謝什麼謝啊。
你都同意林節度使的話了,那人家卡扣你的糧草也就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啊!這南燭真是缺心眼!怪就怪在姓魯的怎麼不幫忙呢?這家伙不是一直賊精賊精的嗎?
兩天工夫就把恆泰少東家忽悠得團團轉的魯狐狸應該一听就明白林節度使的小算盤才對。可他怎麼不幫忙呢?
無愁公子又朝魯冰花使眼色。魯冰花長指輕掃額發,正踫上無愁公子詢問又焦急的目光,便輕松怡然地朝他嘟了下嘴。無愁公子的臉頓時綠得湖水一樣。他發誓再也不往魯冰花身上看。魯冰花則笑得很開心。
「林大人不愧是王爺的左膀右臂,如此顧全大局實乃維郡之福!」南燭夸贊。夸贊得特別真心。這真誠勁讓林大人的老臉都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頗有一種怪大叔騙小孩手中棒棒糖的感覺。
「既然如此,小某就不客氣了!」南燭陽光燦爛地一笑。起身認認真真地朝林節度使規規矩矩行了個大禮。
「你,你什麼意思?」林節度使暗覺不好,卻不知道南燭是怎麼個意思。
「小的替沐王帳下西北大營的將士們謝王爺謝林大人鼎力相助,有王爺跟大人的厚愛,小的們在沙場上一定奮勇殺敵為國爭光!粗糧一千車,細糧兩百車,馬輛兩百車,其余衣物被褥鞋襪藥品,刀槍劍戟盔甲,待小的回去列個清單!」南燭笑道。
還列清單呢,這已經是標準的獅子大開口啊!行軍打仗,向來是軍隊要一半,地方砍一半。沐王雖然能打,但是他不是炙手可熱的皇子,軍糧能拿到個兩三百車就算不錯了,南燭怎麼反倒加上去了。
無愁公子忍不住納了悶,南岩風這小子听懂林大人的話了沒?人家說不給不打仗的,他怎麼還高興得直跳?還開那麼大價碼。瘋了嗎?
「維郡此冬無戰。」林節度使終于想明白了南燭的意思。
「小某認為,如無意外,此冬必有戰。一戰必在維郡。」南燭笑道。手下的棋子益發穩健。
「理由。可不要胡說八道。」老王爺問,目光中已經對南燭的自信多了一份欣賞。這孩子不管是不是胡說八道,都是個可造之材。
「一則,成國與羌午國兩國這十年來內情頗緊,民情激憤。對于一個國家來說,轉移內情以及化解內部緊張最好的辦法是什麼?那就是戰爭。現在不論是成國還是羌午,都需要一場戰爭化解內緊。而維郡則是最靠近他們兩者之間的地方。二則,成國與羌午都在近期與本國交往頻繁,這是為什麼?真的只是為了聯姻以示友好嗎?以往那麼漫長的歲月,他們為何沒有舉動,本國最近有做什麼特別折服的事嗎?是本國最美的公主剛剛長成嗎?為何單挑在今年呢?三則,自從立夏以來,成國與羌午在邊境上都沒有了大動靜,連厲害的強盜響馬都似乎消失都一干二淨。成國可以說是因為二皇子出現,內亂加劇,那麼羌午呢?難道也多了一個二皇子嗎?非也,異樣的安靜並不是本國國威遠揚,外寇不侵。而是因為他們在醞釀,醞釀一場進攻。四則,成國二皇子不問別的皇子,單問沐王,你們難道就沒有覺得奇怪嗎?」南燭笑問。
老王爺跟林節度使面面相覷。
這幾個問題,他們其實都想過,卻沒有聯系到一起過。特別是最近才發生的二皇子單問沐王題目一事,讓兩國的人都十分不解。如今被南燭一提醒,他們才發現這其中大有玄機。仔細想想,竟然有種心驚肉跳之感。
「小兄弟的意思是……」林節度使已經改了稱呼。
「今年特別寒冷,我一位哥哥身體不好,對氣候的感知尤為敏銳。他曾說,今年的河水很可能結成幾十年一遇的冰河。屆時……」南燭拐著彎子道。
「不打戰則已,一旦戰起,維郡首當其沖。」林節度使反應了過來。
落子,守轉反攻。
林節度使的臉已經唰地成了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