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最近,伺候乾元殿的宮女太監們都很淚奔。
他們一向知道陛下是盡責盡職,夜不壓卷的,但他們沒想到……陛下是這麼盡責盡職,夜不壓卷的!
自從右相大人在早朝上輕輕松松撂了句話,可就不得了了。
據說,原本一口氣爬五樓不費勁的左相大人氣倒了,歷經兩朝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大臣們嚇傻了,而……我們的陛下,更是批奏折批到了喪心病狂、喪盡天良的地步!
底下的人都很壓抑,陛下的臉色不好看誰也不敢造次,都伺候的戰戰兢兢的。這樣連著不到三天,奴才們就已經默默無語,惟有淚千行了。
以張合盛帶頭的,宮女太監們開始偷偷仰天長嘆,右相大人,您什麼時候來御房啊?!
「誰誰家娶親……」
……準
「誰誰家喪葬……」
……準
「誰誰家……」
……這都干朕什麼事?!
這特麼的都是些什麼奏折?!摔!!
「合盛,還有沒有奏折!」君天姒咬牙。
張合盛已經在御案旁伺候了四個時辰了,「回稟陛下,沒了,重要的折子您昨天就看完了,今兒的……還沒呈上來呢,要不……您先歇會?」
君天姒低著頭,沒吭聲。
張合盛忍了半天,沒忍住,「陛下,要不,去太妃那坐坐?」
「太妃那?」君天姒哼了一聲,有點委屈,「才不要!今天這個局面說不準,就是太妃算計好的,朕又被她算計了!」
君天姒狠狠嘆了口氣,回想起三天前早朝上的那抹深紅朝服。
他說,「我說,陛下不會選妃。」
他說,「因為,我閔竺凡不允許。」
簡簡單單兩句話,卻將滿朝文武包括她,擊了個丟盔卸甲,潰不成軍。
然後,他淡笑著拉了她的手,悠閑地將一朝臣子留在了朝堂上,帶著她款款地離了朝堂,算是下了早朝。
那一路上,她都渾渾噩噩的,沒有方向的任由他牽引著,直到到了御房,他笑,「陛下的忙,臣幫了。」
她還來不及回答,就听見那聲音接著淡淡道,「打擾了陛下三日,臣也該回府了,不礙陛下的眼了。」
「 嚓」狼毫折斷在君天姒手里。
他說,不礙陛下的眼了。
揉了揉額角,君天姒嘆了口氣,看著那張空蕩蕩的藤椅,她忽然問,「合盛,你說,習慣真的會改嗎?」那語氣就像是在問,合盛,你說,春天真的會來嗎?
後者的答案是肯定的,可前者的答案……
張合盛愣了一下,回答,「陛下,習慣這東西,還不是看心嘛?有些習慣一輩子也改不了,可有些習慣,不過兩三天,沒準就改了呢。」
君天姒放下筆,趴在御案上愁眉不展,「心?合盛,我不懂。」
張合盛抬頭,陛下算是他帶大的,從小吃了多少苦,他最清楚,一時間也潤軟了喉嚨,「陛下,奴才也不懂,但奴才知道,早晚,陛下會懂的。」
「19」
離那日閔竺凡放話已經過了七日,這七日里,閔竺凡除了早朝上,再沒和君天姒見過一面,說過一句話。
不知為何,君天姒就有點煩悶,于是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出來散心。
坐在全京師最大的茶樓里,听著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那位絡腮胡大漢,一口酒一口肉,侃侃而談著什麼,那周圍圍了整整一圈人。
君天姒很好奇,但礙于身份,不便湊過去听,她抿了口茶,終于一招手。
今兒跟君天姒出來的不是張合盛,而是君天姒的另一個心月復李廣,年紀不大,算是張合盛一手□□出來的,雖沒有張合盛穩重,但很機靈。
經過上一次的宿醉右相府事件,君天姒打心底里覺得……這次還是換個人跟著好了。
張合盛內心,奴才冤枉啊,吵著要見右相,不見右相不行,非見右相不可的真的是您啊!
李廣雖然見得世面不多,但好在衷心。
君天姒低聲吩咐,「去,打听打听,什麼事?」
李廣應了一句,頭也不回的鑽進人群里了。
君天姒喝了口茶,環顧四周,旁邊坐著一個戴著斗笠垂了黑紗的人,那人只是端正的坐著,桌上的茶和點心分毫未動。
看著那身形,她莫名的覺得有點眼熟。
可……是誰呢?她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正捉模著,那人似乎有所感應似的微微轉了下頭,雖然隔著層黑紗,但君天姒卻覺得有兩道犀利的目光帶著寒意掃了過來。
君天姒皺了眉,正想說什麼,李廣卻急急忙忙地跑回來了,「爺,奴才回來了。」
君天姒收回視線,點點頭,端起茶盞掀了茶蓋,輕輕吹了口茶,「說吧。」
李廣猶豫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奴才……奴才,不敢說。」
君天姒手上一頓,好笑道,「有什麼敢不敢說的,爺讓你說,你就放心大膽的說出來。」
李廣動了一下嘴皮,「奴才真不敢說!」
「 」一聲,君天姒放了茶盞,又好氣又好笑,「怎麼?如今我的話都當耳旁風了不成?」
想了想,她干脆撂了句狠話,「今兒你要是不大聲的真真的給爺說出來,回去就是一百大板!」
「啊?」李廣一听,一百大板那還能活?趕緊求饒,「哎呦,爺,真不是奴才不當回事……」
君天姒楊了眉,拖長了音,「一——百——大——板——」
「哎呦,奴才說,奴才這就說!」李廣一咬牙,扯著嗓子吼了出來。
「剛剛那群人說‘右相那個風流倜儻的不僅搶皇上的女人,這回,連皇上都搶了!’」
「……」
君天姒呆住了,這……這特麼的也可以?!
抽了抽嘴角,君天姒竟然沒有暴走,她只是十分和藹的,萬分溫柔的笑了一下,她問,「他們……還說什麼了?」總要把事情搞清楚再下手吧!
李廣都要哭了,心說師父你這回讓徒兒出來就是坑徒兒的吧!
主子既然問了,當奴才的硬著頭皮也得答,「他……他們還說……說右相大人放話了,不讓皇上找女人……說怪不得右相總是搶皇上的女人,沒……沒準早就有……那心思。搶女人的事,皇上和右相其實是……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一個願挨!」
「……」
君天姒裂開嘴笑,眉彎眼彎,忽然一個拍桌起身,三個字就從牙縫里一點點擠了出來,「右、相、府!」
李廣傻眼了,撲通一聲跪下去,心說這要是右相和皇上鬧起來,自己還有命活?!扯著嗓子嗷,「主子不能去啊!您要是非得去,就……就先把奴才弄死吧!」
君天姒呵呵笑,看了一眼旁桌那黑衣人的劍……
忽然,那邊隔了老遠的絡腮胡大漢喝了一聲,「誒?小兄弟干什麼呢!這光天化日的,還有沒有王法?」
君天姒怔了一下,隨即怒極反笑,「王法?光天化日之下,兄台竟然還敢在這里散布謠言,你又知不知道王法?!」朕還沒找你算賬呢,你倒先找上朕了?!
「哈哈,又是一個憤世嫉俗的,」那大漢身手不錯,幾步從人群中跳了過來,站到君天姒跟前,笑,「我說小兄弟,我們不過是隨便說一說,腦子長在我們身上,王法還能管著我們的想法不成?」
君天姒倒是被問得一愣,眼看著眼前的人離了人群,兩三下到了自己跟前,她才打量清楚。
面前這人雖然留著絡腮胡,但並非是個身材魁梧的大漢,而是個身板矯健的青年,只因為留了大半張臉的胡子,倒看不清樣貌,只是瞧清楚了那雙絢麗的桃花眼,嗯……跟閔竺凡的鳳眼很不一樣。
那青年看她愣神,又笑,「小兄弟,不是我說你,大家和和氣氣的多好,我看這個是你的小跟班吧……當主子的就要大度一些!」
君天姒回了神,看著面前笑意盈盈,口沫橫飛的人……握緊了拳。
那青年呵呵笑了一會,看君天姒還是不吭聲,干脆一下子攬了君天姒的肩膀,繼續道,「哎呀,俗話說家和萬事興嘛,哦,對,他不是你家人,不過嘛……小廝也算半個家人啦……哎呀,有什麼事不開心的不妨說出來,讓大家開心一下嘛,各位說,是不是啊……嘿嘿,何必非要弄死他呢?你說是不是?」
君天姒被攬住本就一僵,再加上他在旁邊嘰里呱啦的一堆話,君天姒立馬就黑了臉。
弄死他?李廣?不,朕不想弄他,朕只想弄死你!
君天姒的臉色已經青黑分明了,可是那絡腮胡很明顯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滔滔不絕中了,丁點沒有發現,「好啦好啦,說了這麼多,我都渴了。」
說著,絡腮胡隨手拿了桌上君天姒喝剩下的半盞茶,也不忌諱張口飲了,還不忘照顧一下君天姒,「我說小兄弟,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看看你這小身板,怎麼這麼單薄?嘖嘖嘖……」
這樣近距離的肢體接觸,這樣粗獷豪放的交流,讓君天姒各方面都達了底線,忍無可忍,一扭胳膊揮開了絡腮胡的手。
君天姒後面無表情地退三步,「朕……真是多謝關心,只是,兄台有口臭。」
「……」
絡腮胡先是怔了一下,隨即笑了,訕訕繞了繞頭,「小兄弟脾氣還挺大,哈哈哈。」說完,伸出手掌照著君天姒的肩又拍了幾下。
君天姒躲閃不及,「……」
活了二十二年,君天姒頭一次明白,原來世上有一種人,叫自來熟。
面對這種人,只有兩個選項︰一、弄死他,二、弄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