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讓人開口最好的辦法是攻心。
這一點,其實陸放說的很對。
晚上,君天姒在榻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楚毓的話,陸放的話,隔了幾個回廊似的繞在耳邊,折騰了很久,以至于第二日,陛下是頂著一雙極重的黑眼圈上的早朝。
某大臣開始滔滔不絕,越說君天姒的眼皮就越發沉重,不遠處那道暗紅色的身形也漸漸重了影……
然後,她就做了一個夢。
夢里,她像是回到了十三年前,那個時候,她是那麼的不懂事,身邊似乎還有一個白衣白袍的少年。而然一切又都有些模糊不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是個寒冬臘月。
雪落冰河,梅綻枝頭,點了幾許紅妝。
裹著厚厚的毛裘,看著對面嬌美的少女,少女的表情告訴君天姒,她們相處的……不大和睦。
可這少女是誰?
她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只是那少女昂著頭,語氣很悲憤,「長期,你這麼對我,你會後悔的!」
想她那時才九歲,肯定是懂不太多的,「後悔?那是什麼,能拿出來給我瞧瞧嗎?」
少女怔住,如遭雷劈,「你!」
虛心求教一向是君天姒的美德,于是她繼續求問,「我不懂。樂陽姐姐,你告訴我後悔是什麼?」
樂陽?哦,原來是樂陽,她的七皇姐。不自覺的,君天姒抖了抖睫毛。
少女伸出手指指著她,抖了半天唇,「後悔就是……就是在以後的某一天里,你將會為今日的所作所為而悔恨萬分!」
君天姒確實愣住了,著實沒有想到是這麼個答案,躊躇了一會,有點為難,「七皇姐,你是想用以後的事情威脅現在的我嗎?」
對面的少女也愣住了。
君天姒嘆息,「這……不大合常理啊。」想了想,又搖頭不忍,「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少女氣得咬牙,「你!長期!你……」
拿起一旁的剪刀,在手中 試了兩下,嗯……十分的鋒利。君天姒看著她有點無奈,「樂陽姐姐,願賭服輸,你的頭發就歸我了。」
少女滿目驚恐,簌簌發抖,以至于下一秒,那單薄縴細的身子一個激烈的顫,昏了過去。
君天姒嘆了口氣,只好親自走上前去剪她的發,尋思著這麼多頭發該從哪里下手呢?
剛拾起一縷頭發,一只熟悉的手就出現了,它輕輕松松握住了她的手。
手出現了,手的主人自然也出現了。
君天姒听到有個微微帶著責備的聲音說,「小小的丫頭,怎麼這般頑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豈是說剪就剪的?」
就兩句話的功夫,她認定,這個聲音很好听。
扭頭看他,高高的鼻子,完美的唇,尤其是那雙眼楮,閃亮亮的比天上的星星還要璀璨的多,欣長的身影映過來,是個著了青衫的小哥哥。
她那時還小,忒不懂事,又恰巧被他說中了,頑劣的很。
那時的性情不似如今。所以後來,她也吃了很多虧。
她不服氣,抖了抖毛皮,很想將厚厚裘皮下的長衫露出來給他看,然後跟他說,「小丫頭?誰說我是個丫頭了?我是個男子漢!」但不知為何,她沒有。
他笑得太好看,刺了她的眼。
于是,君天姒裹了裹裘皮將長衫掩住,很倔強得跟他白扯,仿佛天底下就這一個道理可言,「願賭服輸,她輸了!」
他搖搖頭,捉著她的手腕不肯放,像是生怕他一放手她就要胡來一般,「她是個小姑娘,你剪了她的頭發,要她以後還怎麼見人?」
君天姒想了想,覺著他這番話很牽強,她樂陽是個小姑娘還是個大姑娘跟自己和這賭注全然沒有關系,既然她輸了,自然就要接受懲罰,這道理天經地義,無可厚非。
君天姒很想斥責他,無奈人小言輕,倒像是在賭氣,「你是誰?為什麼要幫她!」
他瞟了一眼倒地不醒的樂陽,清咳,「我是大君的子民,自然要保護我大君的公主。」
這大概是她听過的最好听的誓言,雖然這誓言不是許給她的。
「我也是一個公主。」可惜,是不能為人知的。
不知為何,這話就這麼月兌口而出了。
他微愣,倒是笑了,「哦?不知是哪位公主殿下?」
他這麼一問,倒確實是問住了她,君天姒總不能說,我是長期公主。因全大君都知道長期——是太子的封號。
但轉念一想,他方才說她是個頑劣的小丫頭,如今上趕著自報家門,豈不更是討個壞印象。
她望著天,拿腳在地上畫圈圈,「大君樂昌……」是我的大皇姐。當然後半句她沒說。
她的七位皇姐里,屬樂昌和她生的最像。
他似乎愣住了,「……」
須臾,他笑,「我還以為樂昌公主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美人了,不想還是個……活潑的小丫頭。」
她低頭,自動將「……活潑」帶入了「頑劣」。
謊話這種東西圓不好了,就不能發揮它的作用。君天姒認真的想了想大皇姐那玲瓏有致的妙曼身材,覺得最大的漏洞該是在此。
于是訕訕回復他,「那是因為我不喜歡吃飯,總是餓肚子,所以比較……嬌小。」完了還抬頭看問他,「不好看嗎?」
這是她第一次問人家她好不好看,所以沒什麼經驗。竟不曉得女孩子在問這種問題的時候,大多需要精心打扮一番,擺一個嬌羞可愛的姿態,那得到的答案才會是高興的。
不過,她也沒當過幾天女孩子,所以,沒經驗才是經驗。
他卻當真盯著她還年僅九歲的小身板下了定論,「好……公主,還是再多吃些吧。」
君天姒,「……」
「大膽!」這絕對是惱羞成怒。卻怎奈從來都是听別人用這兩個字,父皇,皇兄,皇姐……對此句型都是得心應手,用起來十分的好使。可如今,她自己用來不僅沒有那種氣勢,倒像是在嬌羞。
他果然理解錯了,竟然抬手撫了撫她的頭,淡笑著安慰她,「公主不必煩憂,慢慢……會長大的。」
「……」
誠然她那時沒有理解他話里的含義。
但如今理解了,不知為何,卻也不覺得生氣。
他說完,轉身想要去抱倒在地上的樂陽,君天姒看在眼里,有點不開心,舉著剪刀也走過去。
他愣了一下,有點無奈,回過頭看著她,「公主還想要她的頭發?」
君天姒看著他,覺得他的頭發柔順光潔,真好看。于是搖了搖頭,斟酌道,「你百般阻擾,身為一國公主怎好意思跟你計較,可以給你個面子的,就……」
他笑了,眉眼間如化開了淡淡的雲煙,微微拱手道,「如此,便多謝公主了。」
君天姒便也跟著他笑一笑,走到他面前,踮起腳尖仰視著他,將話給說完,「……就用你自己的頭發換吧。」
伸出手,她握著他留到前邊的一縷發,怔怔的看著他。
他,「……」
如她所料,那時的他並不是一個光嘴上說說的虛假仁義之士,而是一個貨真價實敢作敢當的真勇士。
他將君天姒扶穩,叫她雙腳著地牢牢站好,嘆了口氣俯,似乎很是無奈,「公主為何對頭發情有獨鐘?」
君天姒撇撇嘴,想說我並不是對頭發情有獨鐘,樂陽的頭發還是誰誰的頭發我都不稀罕,我只是對你的頭發情有獨鐘。當然,這樣的話她就更不會說出口了。
看著他,君天姒說的振振有詞,「因為……我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
他笑了,無奈詫異等等多種情緒混合,總之表情十分的……可愛。
最終點點頭,他道,「既然公主喜歡,那就拿去吧。」
瞧瞧,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總是能輕而易舉的俘獲人心,大方的簡直帥氣。
她問他,「我要多少你都給嗎?」
他答她,「給。」
她驚喜,「全部都要你也給?」
他笑了笑,「給。」
她真是高興地手舞足蹈了,怎奈何她又舍不得將他的頭發全部要走,總不能叫他變個禿瓢吧,她這麼琢磨著,那多丑啊。
于是,她指了他留在前邊的那縷發,歡快道,「我就要這一縷。」
他眯了眼,俯湊過來,勾著嘴角淡淡的笑,語氣頗有些無奈還是別的什麼情緒,總之,最後他溫溫和和的對她說,「公主剪得時候可小心些,別弄傷了臣。」
她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這麼好看的一張臉,傷了那得多遭天譴啊。
他見她不動,以為她在猶豫,竟然抬頭看向她,那漆黑的眸子笑意濃濃,閃了她的眼。
他說,「來吧,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