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
渾渾噩噩中,似乎有人在喚她,聲音悅耳得熟悉。
緩緩睜開眼,她望見一張臉,清雅俊秀一如往昔,辨不清今夕何夕的,抬手拾了他的一縷發,君天姒悠悠開口,卻因為剛剛睡得太沉而帶了沙啞。
她道,「我不弄疼你,你看,我就要這一縷。」邊說邊將那縷發輕輕一繞,纏了指尖,有點委屈似的跟他保證,「就這麼少少的一小縷。」
雙目凝望,閔竺凡愣住,怎麼也移不開視線,因為他看見她眼眸里映出來的那個人,是他。
濃眸漆黑,就這麼睨著她,半晌,他輕輕開口,語氣溫和道,「陛下在說什麼?可是認錯人了?」
仍然沒有完全清醒,她睜著一雙迷離的眸子,忍不住伸手扯著他的發讓他離自己越來越近,委屈的不行,帶了濃濃的鼻音道,「你要反悔麼?!」
閔竺凡眸中風雲變幻,但很快又歸于寧靜,側身將她擋的嚴實些,他湊近她耳後道,「陛下,回神了。」
像是打破夢境的一個咒語。
君天姒激靈一下,就真的嚇醒了神。耳後是她的弱點,他知道。
閔竺凡沒有立刻向後撤步,欣長的身影掩映在暗紅的朝服下,擋在她面前,目光流轉,等她驚醒的差不多了,他才微微頷首道,「陛下昨晚沒休息好?」
堂堂一國之君,竟然在早朝上睡了過去。
失敗啊!
陛下驚出了一身汗外加羞紅了一張臉,眼楮眨了又眨,盯著閔竺凡半晌做不出任何反應。這種時候,該做什麼反應?怒她直言,她真的不知道!
但轉念一想,朝堂似乎安靜的過分……莫非已經退朝了?!
一念及此,君天姒又有點不幸之中的萬幸意味。
指尖隨著激動而用力,這才發現自己竟然還纏了一縷閔竺凡的發在指尖,頓時訕訕松開手指,扶著額頭歇了口氣道,「是沒休息好,不像前一夜。」
閔竺凡看著她的小動作挑眉,「前一夜?」
君天姒點頭,「嗯,就是朕照顧了你一夜的那夜啊。」
嘶——
靜得一片的朝堂上,突然有人沒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君天姒愣了愣,忽然又顫了顫,一雙眸子瞬間放大了好幾倍,愣愣的望著閔竺凡,她對了他做口型,「有、人?!」
閔竺凡以手抵唇,卻難掩眸底笑意,清咳。
陛下極其緩慢的一點點從閔竺凡身側探出頭。
朝堂上有人,而且,是滿滿一朝堂的人!
君天姒怔住了,端坐金鑾整整三年,她從來不曉得這滿朝文武竟是這麼這麼的嚇人,放眼望去,朝堂之下盡是著了紅藍官服披了鎧甲的文臣武將,烏泱烏泱沾了滿堂,為首一個還舉了玉笏貌似正在進諫……
說時遲那時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君天姒縮回了閔竺凡胸口,趴在那里一動不動,倒霉催啊!
陛下那里不好過,底下的人也不好過,一眾臣子皆面色凝重,面上不敢有任何聲響,心中卻是叫苦不迭,這算什麼?陛下和右相的奸/情暴露?暴露就暴露吧,為何要暴露于他們面前,陛下還好說,可右相……豈是位好惹的主?!
台上台下均是一片淒然慘淡,偏偏唯有一人面色如常,君天姒就趴在他胸口一聲不吭。
閔竺凡的聲音傳來的很突兀,靜得連掉根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朝堂上,他低沉婉轉的聲音平靜傳來,「嗯,那一夜陛下休息得確實不錯,只是臣著實疲累了一些。」
這次響起的抽氣聲已經不是一聲那麼微弱了。
「……」抖了抖肩,君天姒抬頭望過去,帶了哭腔的,她堅決否認道,「右、右相在說什麼?朕還沒睡醒,听不懂!」
「陛下不記得了?」閔竺凡淡淡了揚了眉,以極其平靜的口吻鎮定自若道,「就是那一夜,陛下和臣同榻……」
「啊!朕記得了!」萬分機智的,陛下挺直脊背一派端莊道,「早朝前太後她老人家說身體不適,朕心中頗為掛念,若無其他事項,今日這朝就散了吧!」
陛下發了話,眾大臣明顯會意,原本僵在一堂的眾臣子瞬間清明。
沒別的字,撤!
底下人跑得著實快,閔竺凡輕輕哼了一聲,眼眸掃過瞬間空蕩的朝堂,這才繞回原題,「陛下可是魘了夢?」
躲著對面的視線,君天姒咬唇,想要起身,「朕該去給太後請安了。」
「陛下,」閔竺凡卻伸出修長的腿,直接攔了路,「剛剛夢見了什麼?」
君天姒側過臉將左右掃了一眼,竟然連張合盛的人影都不見了,一時間就有點心虛,低垂了眼。夢見了什麼?夢見我剪了你的頭發?她瞄了一眼他的頭發,漆黑如緞垂在耳邊,沒敢說出口。
片刻,她賭氣道,「朕忘記了。」
對面似乎沉默了一瞬,「陛下不必擔心,臣又不會對陛下的夢做什麼。」
君天姒抽了抽嘴角,心道,是啊,你是不會對朕的夢做什麼,你會直接對朕做什麼!你剛剛就做了,戲弄朕!
閔竺凡抿了抿嘴角,「陛下信不過臣。」
陛下終于抬頭看了他一眼,她想,可不是嘛,第一次見面你就敢叫一個公主小丫頭,還有什麼你做不出來,朕就是信不過你!
當然,陛下不能這麼說。
咳了一聲,陛下道,「哪能,朕向來……」
「向來是很信任右相的。」閔竺凡淡淡抬眼,唇角微抿,勾出一個極淡的弧,看著她似笑非笑。
這是搶白,赤/luo/luo的!
陛下被噎得不輕,想要走可他欣長的身影擋在她面前沒有絲毫要讓的意思,忽然就有些惱怒起來,當初那個溫柔似春風拂面的少年去哪了?!絕對不是這貨!絕對不是!
咬了咬唇,她一時沒忍住委屈道,「閔竺凡,你到底要做什麼?朕就是信不過你又怎麼樣?!」
閔竺凡挑了挑眉,顯然她的回答超出了他預料,他沒想到她這就惱了,微微後退兩步,沉默片刻,他忽然抬手覆上她的眼角,指尖微涼,她的皮膚卻輕微的發著燙,這麼一接觸,君天姒不受控制的顫了一下。
她听見他道,「陛下想不想知道臣心里在想什麼?」
若是他能像以往那般陰測測的撂下兩句話就撤退,君天姒倒能接受,可如今,他卻只是這樣平淡應對,反而讓君天姒模不著門脈。
君天姒掙了一下,隨即甩開他的手,「不想。」像是逃避什麼似的,趁著他站開了兩步,她起身想要離去。
閔竺凡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她怔了一下就狠狠甩手,想要掙月兌,卻听到他低低的哼了一聲。
心里一緊,君天姒回頭,果然看見他是用那受了傷的右臂拉的她,他今日穿了朝服,傷口都包裹的里邊,又跟個沒事人似的該上朝上朝,該噎人噎人,任誰看了都瞧不出這是個右肩被戳了一刀的人。
「……」陛下變了臉,「你沒事吧。」
閔竺凡低頭看著她,她的動作不自覺的變得很輕柔,他壓低聲音道,「陛下,臣不過是問個問題,陛下何必惱怒?」頓了頓,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肩,「更何況,臣的傷也還沒有好……」
其實這話說得完全沒有半點邏輯可言,可不知道為什麼,君天姒壓著嗓子躊躇了半天,愣是找不出一句回絕的話。
君天姒認命的看了眼穹頂,「朕送你回去休息?」
明明一個大男人,看著整天精力旺盛得跟什麼似的,實則不僅中了毒,肩上還挨了一刀,怎麼……就這麼愛逞強呢。
「疼嗎?」君天姒沒忍住,到底問出了聲。
「嗯。」閔竺凡看著她,給了個模凌兩可的回答。
「……」君天姒磨了磨牙,「嗯是什麼意思啊?」
「……疼。」閔竺凡望著她。
君天姒果然怔了一下,臉色就有點發白,果然還是疼的,這得怎麼忍啊!主動上前攙了他,陛下抿了抿唇,終于道,「你別硬撐著了,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禁不住這麼折騰啊,再者,你身上還有毒呢。」
閔竺凡任她饞著自己,一言不發。
想了想,她又道,「那個什麼什麼謝少卿,不是名醫世家麼,就不能給你開點止痛的藥麼?!」
閔竺凡立馬表示認同,「嗯,真是浪得虛名。」
君天姒以為他是疼得緊了,嘆了口氣,「朕先扶你去御書房歇一會,怎麼樣?」
閔竺凡點了點頭,平靜道,「也好。」
于是,這一日,一直等候在偏殿的張公公率了一眾小公公老遠就看見陛下扶了右相朝這邊來了,一步一步邁的極小心。
遠遠的他就听到陛下道,「剛剛的事,算是朕不好,明明是朕在早朝上睡過去了,還要埋怨你,你……別太往心里去。」
右相將身子往陛下那靠了靠,真誠道,「嗯,臣不往心里去。」
「……」張合盛鎮定的轉過了身,啐了一口,「愣著做什麼,看不清楚狀況嗎?!還不快去為陛下和右相備早膳!」
這群沒眼力見的!又勞心又勞力的張公公抖了抖拂塵,深藏功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