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往哪跑 第四十八章

作者 ︰ 雲自在

君天姒赤著腳坐在寬大冰冷的大理石階上,看著身後輕輕垂下的雪白色紗帳,悠悠的輕蕩著,像是她此刻空蕩蕩的內心。直到此刻,昨晚發生的一切還飄渺的好像是一場夢,虛虛實實,分辨不清。

她望著高而華麗的穹頂出神,想了想真心覺得自己很沒趣。

索性向後平躺下來,手臂向上伸直,目光穿過指縫直直的望著那顆嵌入穹頂的夜明珠,幾不可查的自言自語道,「什麼時候,離開這呢?」話音一落,自己先是一怔,然後搖了搖頭。

自她記事以來,很多事情就是身不由己。身不由自的身份,身不由已的處境,包括身不由己的她自己。

五六歲前的事情沒什麼印象,只隱約記得惠太妃模糊的面容,清冷的嗓音,她還記得惠太妃教她的第一件事。

「殿下要學會的第一件事,不是孝道,不是仁愛,更不是什麼治國之法,而是自保。」

「只有先保護好自己,才有資格有能力去談論其他……或許現在,殿下還不能理解本宮的意思,但隨著殿下長大,就會明白本宮的苦心……殿下要記著,只能在本宮為殿下建的這道圍牆里生存,直到殿下有能力走出這道圍牆……」

走出這道牆?

之後的許多個日子里,她只能趴在專門為她建好的圍牆里,听著外面的歡聲笑語,那些她听不懂也走不進去的歡聲笑語。

她頂著大君國儲君的高貴身份,游蕩在莊嚴高聳的皇城里,游游逛逛,卻漫無目的。那個時候的她不知道,就算她走出了惠太妃為她建造的圍牆,也走不出大君國高高闊闊的城牆。

小時候,君天姒最喜歡的是她的七皇姐樂陽。

因為樂陽總是喜歡眯起漂亮的杏眼,拿著什麼新鮮的玩意來逗她,高傲得像是一只絢麗奪目的小鳳凰。盡管後來,她其實不大記得這些小時候的事情了。但樂陽充滿朝陽氣息的那些笑語還是會偶爾回想起來。

「小長期,我就是你的七皇姐。嘖,瞧你這張小臉,怎麼長得啊?這麼俊!誒,我跟你說話呢,你別走啊!」

「以後你就跟我著,看誰還敢對你繞道走!誒……你干嘛對我繞道走啊!誒,長期!」

「長期長期!你看,這可是柳大人家的大公子為我描的丹青,好不好看?千、金、難、求!」

「長期,你總是悶在皇宮里,一點樂趣都沒有,什麼時候,我帶你離開皇宮,出去玩玩……怎麼樣?」

離開皇宮?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跟她說,離開皇宮。

「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皇姐。」君天姒笑了一下,背後生硬的石階傳來冰涼的觸感。

年紀小的時候思維自然簡單的多,她那時把自己包裹得像個刺蝟,以為這樣就是所謂的自保。對于樂陽一次又一次的接近,只能惡意滿滿的豎起全身的刺。

七皇姐,快走開!

瞧,多麼頑劣又不知好歹。

她執著得認為,惠太妃說的「殿下,沒有人能靠近你,就沒有人能傷害你。」就是指得人與人的相處罷了。但實則,並不是這個意思。

直到閔竺凡出現了,他第一次出現其實就意味了什麼,只是君天姒沒有意識到罷了。她那時簡直將生人勿近四個字發揮到了極致,囂張跋扈張牙舞爪,幼稚得以為這樣就算是自保。可結果,閔竺凡一出現,就輕輕松松打破了她的氣焰。

她喜歡他義正言辭的說,「我是大君的子民,自然要保護我大君的公主。」

喜歡他哭笑不得的說,「哦?不知是哪位公主殿下?」

喜歡他帶了濃濃笑意的黑眸,一眨不眨,他說,「來吧,小丫頭。」

她沒法抗拒,盡管隔了十三個年頭,到了如今,她還是沒法抗拒。那些本該埋藏在記憶深處,早就該忘得一干二淨的回憶,竟然清晰得好像才發生在昨天,原原本本,完完全全。

明明情之一字,她是一竅不通來著,不知道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她不僅懂了,還七竅全通,好不苦惱。

君天姒想,到底還有沒有人比她更慘,才剛剛發現自己的感情,不到一天的時間,閔竺凡就冷冰冰的棄她而去了。

最重要的是,她真的覺得這個誤會本根不堪一擊,她不曉得閔竺凡為什麼會那麼生氣,在她的認知里,就算是她真的放了沈燁,閔竺凡也不該那麼生氣的,不是嗎?

放了沈燁,也不會阻止樂昌回宮啊。

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放下手臂,君天姒翻了個身趴在石階上感受到自光滑的大理石面上傳來的陣陣涼意,貼在石階上的耳朵感受到極輕的腳步聲,一下一下,穩而輕,這個腳步她熟悉,是楚毓。

「詔書擬好了?」君天姒睜開眼,仍然趴在石階上一動不動,只是看著面前的楚毓,靜靜開口。

「陛下,已經擬好了。」楚毓緩步走到她身邊,垂眸看著她,他的腳步一向輕,此刻,他卻一點也不介意被她察覺了。微撩衣擺,挨著君天姒輕輕坐在石階上,湛藍色的官服在空蕩的殿內發出幽冷的光,清冷得像是他的聲音,「陛下要看看嗎?」

「不必了。」閉上眼,君天姒繼續趴著一動不動,「朕不看。」

注視著她的動作,楚毓點點頭,不再言語,只是目光越發的暗沉。

「她什麼時候回來?」君天姒趴在石階上忽然悶悶地問了一句。

「快了。」楚毓一點也不意外,回答的很快,很輕,像是帶了點嘆息,目光落在君天姒散落下來的發絲上,久久不能移開。

「快了?」君天姒怔了一下,忍不住睜眼看他,隨即苦笑,「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準備接她回宮的啊?」

「陛下想知道?」楚毓頓了頓,黑眸一下掃過來,似乎在想著什麼。

君天姒也愣了一下,手指被他寬大的衣袖掃過,感到一兩絲涼意,不由得小聲驚訝,「下雨了?」

「毛毛雨。」楚毓目視著她,目光雖然平穩,卻總讓君天姒覺有什麼東西在他眼眸深處壓抑著,他笑一笑,淡淡開口,聲音依舊輕得仿佛抓不住,「臣從關西回來的時候,就決定接大公主回宮。」

「那個時候?」君天姒吃了一驚,忍不住道,「你從那個時候就已經?」

楚毓一眨不眨的注視著她的表情,湛藍色官服將他映襯得更加冷峻,忽然嘆了口氣,他伸出手去扶君天姒,想將她從冰冷的石階上拖起來,「這件事的確是臣太操之過急了,但是沒有辦法,臣不能讓自己再錯過一次,臣不想再後悔了。」

「什……麼?」君天姒的注意力完全到了楚毓的話里,身體不自主的隨著楚毓坐起來。

楚毓扶著她輕輕坐起,讓君天姒看著他的眼楮,深邃得像是一望無際的夜幕,「還記得臣從關西回來,陛下問臣的那個問題嗎?

君天姒張了張口,卻沒有回憶起來,「朕問的……問題?」

「陛下問臣,是否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楚毓微微抬起下頜,緩緩靠近她,聲音依舊輕而柔,卻讓君天姒忍不住顫栗,對于楚毓說的事,她似乎有了一絲印象,來不及再次開口,楚毓已經繼續道,「臣當時說什麼,陛下還記得嗎?」

「你說……」君天姒努力的想了想,「你說是小事,朕還記得……你說你很後悔……」

「沒錯,臣真的很後悔。」松開君天姒的雙臂,楚毓伸出手指輕輕地為她整理好衣衫,目光也隨著手指離開了君天姒的面,「臣沒有想到,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右相就已經走到了陛下心里,這樣的陛下,讓臣始料未及。」

心事再一次被楚毓一語道破,君天姒忍不住皺眉,「釋垣……」

「還記得陛下繼位時,臣和陛下說的話嗎?」楚毓抬起眼,黑眸一下掃到她的臉頰,像是在提醒著她,他壓低聲音道,「臣說,陛下不用怕,只要有臣在,自然會保證陛下的安全。只要,陛下只信任臣。」

君天姒愣了一下,楚毓已經接著開口,「就算臣費盡心力了三年,也比不過短短的三個月。呵呵,說來也是好笑。」

恍然間,君天姒像是認識到了什麼,「楚毓。」

「可這並不怪陛下,是臣的錯。」楚毓淡淡抬眼,清冷的眉眼勾畫出一道鋒芒,「是臣給了對方太多的機會。」

「陛下放心,臣承諾過,只要有臣在,陛下就不會有事。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臣只不過是讓事情提前發生,這樣,才好快一點結束。等一切事情都過去,臣會陪陛下去陛下想去的地方,走陛下想走的路。至于右相……」楚毓鎮定的看著君天姒的雙眸,一字一字道。

「他不會是陪在陛邊的人,他的立場如何,陛下早就清楚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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