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天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鹿鳴宮的,這一路她走走歇歇,很是傷春悲秋,忍不住就越走越慢,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
倒正映了灰蒙蒙的天際,一片慘淡。
以往她也沒覺得喜歡一個人是件多麼大不了的事。可如今,她知道了。于是她又想笑,覺得自己糊里糊涂的就喜歡上了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真是可笑又可悲啊。
要是自己不喜歡他就好了,或者,要是自己喜歡別人就好了。
這麼一想,君天姒就越發的沮喪,心口有說不來的委屈堵塞著,吹了襲襲涼風在耳畔,她喃喃開口,「這麼多人,干嘛非要喜歡他呢?」話一出口,自己先愣住了,隨即她搖搖頭,任由這句妄言隨著清風一路輕飄飄沉入池塘,隱沒在深深淺淺的荷葉中。
「混賬。」君天姒忽然壓低聲音小小的念了一句,不帶一絲怒意,只是軟軟的帶了委屈。
就算是這麼的不甘心,也沒有怒意。
君天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竟然連罵他一句都有些舍不得,嘆了口氣。她又想,其實這也沒什麼,畢竟……閔竺凡一直喜歡樂昌,這件事,她是知道的。忍不住抬手模了模自己的臉,虧了這張臉,他才對她和顏悅色了那麼久,不是嗎?那如今樂昌回來了,他自然就不用再跟她這個替代品講什麼廢話了。
替代品……嗎?
君天姒孤零零地坐在陰冷的長廊下,下巴抵在雙膝上,心疼的不能自已,一直以來,自己僅僅是個替代品嗎?真的嗎?!如果沒有這張臉,閔竺凡還會不會對她笑呢?大概……不會吧。君天姒想起閔竺凡走在街上冷冰冰的樣子,陌生的,疏離的,那才是他原本該給她的樣子。
君天姒死死的咬了唇,將頭埋在雙臂間,一聲不吭。張合盛看出君天姒心情不佳,早已將伺候的人都趕了,自己也站得遠遠的,唉聲嘆氣。可身後卻傳來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
「呵,長期,我剛剛在母後的花園看見你了啊,怎麼一聲不吭的就走了呢?」樂昌笑嘻嘻的走到君天姒身邊,手里端著盞酒,蹲子注視著她,「長期,你這是……睡著了嗎?」
君天姒雙肩一凜,像是只受驚的小獸立刻察覺到了敵人的靠近,冷冷的抬起眸子,倔強的瞪過去,才緩緩開口,「皇姐,你剛剛叫朕什麼?」
「長期啊,」樂昌笑一笑,「別听錯了,我叫的是長、期!怎麼?莫非你還想叫我喚你一聲陛、下?」
君天姒眯起眼,不置可否。
「陛下?這兩個字你還能擔多久呢?」樂昌索性笑起來,直起身子居高臨下的望著她道,收起笑意淡淡道。
「長期,我回來了。」
君天姒仍舊抱著雙膝望著她,一動不動。
「嘖,你的反應倒是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了。」
「那皇姐覺得我該是什麼反應呢?」
樂昌認真的想了想,舉了酒盞道,「你應該痛哭一頓,激憤得抓耳撓腮,朝我大呼小叫,或者……是跟只小毛球似的,喵喵叫著撓著門大哭一頓……」
「……」白痴。
君天姒緩緩移開視線。
樂昌踢了下腳邊本根不曾存在的石子,悻悻道,「你小時候就是這樣的,長大了,哼,就不可愛了。」
「你記錯了,撓著門大哭的那個明明是你!」君天姒實在是沒忍住,仰了脖子憤然,「你這種人!」
「……」
良久的對視,雙方都沉默不語,君天姒終于再次移開視線。
「噗,」樂昌望著手中的酒盞,低聲道,「我說,你這張苦兮兮的臉是為了誰啊?該不會……是為了閔竺凡吧?」
君天姒幾不可查的一頓,沒有回話。
樂昌想了想,道,「長期,就算我遠在戍邊,但京師發生了什麼,還是一清二楚的,你該不會是真的喜歡上閔竺凡了吧?」
君天姒忽然轉過頭,淡淡說了句,「朕累了,你該離開了。」
樂昌睜著一雙眼,有瞬間的失神,「這麼冷淡?惱羞成怒?原來你真的喜歡他啊!啊,那我勸你不用想了,趕緊忘了他吧。」
樂昌俯,壓低聲音在她面前呵氣如蘭,「你得不到他的,長期。就算你是個女兒身。」
「你!」
君天姒嚇了一下,猛然抬起眼看過去。怎麼會!樂昌怎麼會知道?!她的身份……君天姒深吸一口氣,「是閔竺凡告訴你的?」
「這個嘛,你猜啊。」樂昌遞過來一盞酒,笑嘻嘻道,「長期,你看你現在這副慘樣子,又是何必呢?來,陪皇姐喝上一杯,算是……我們的開場白了。」
君天姒皺了眉看她,然後听見長廊外細密的雨珠打在荷葉上的聲音。
又下雨了。
絲絲涼意襲來,君天姒抬眼望見樂昌遞給來的酒盞就在唇邊,有些冰冰涼涼的,再抬眼望著樂昌,從小到大,樂昌捉弄她時都是這個笑,再柔美不過,越是美麗的就越是危險。
可君天姒想了想,就算被捉弄了,她還能失去什麼呢?她還剩下些什麼可以失去呢?
沒有,原本就什麼都沒有。
或許她還有條命。
斜睨著樂昌,君天姒張嘴就著她的手飲了這杯酒。
樂昌眯著眼看了她一會,聲音卻冷了下來,「看來這些年你活得實在是太安逸了,長期,我從小就告誡過你,不要隨便喝別人的酒。」
君天姒直覺得這酒一入喉,就帶起一道火辣的熱流,酒勁噌的竄了上來,好烈的酒,君天姒笑起來,「你會……殺了我嗎?」
樂昌頓一頓,「我怎麼會殺你呢?長期,你是我最疼愛的弟弟……呵,不,是妹妹,只是……你變得太沒有戒心了!還有今日你在朝堂上的表現,簡直令我失望透頂!不過,我想這些大概是因為某個人。所以,我決定幫一幫你,讓他對你死心,怎麼樣?」
君天姒面色已經酡紅,這酒太烈,她完全招架不住,以至于樂昌的話她也只隱隱听清了幾句,「什……麼……」
樂昌直起身拍了拍手,一個身量修長的男子緩步上前,樂昌朝他點點頭才恍然對方是個瞎子,開口道,「知道怎麼做了?」
那男子點點頭,模索著扶起君天姒,樂昌轉身往長廊外走,吩咐道,「誰也不許上前打擾。」
君天姒整個人都像是被火燒灼了一般,連呼吸都灼熱起來,全身發燙,燙的她幾乎有些疼,手指曲起,她不安分的模索著想去解開領口的扣子,卻無奈渾身的燒灼感讓她開始劇烈的顫抖起來,手指哆嗦著根本解不開那顆小小的盤龍扣。她越是著急就越是混亂,忽然一只手冰冰涼涼附了過來,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君天姒一下怔住了。
好熱,好難受!
君天姒咬著唇,眼目汪汪的去看面前的人,模模糊糊中她隱約看見一張蒼白俊秀的臉,卻看不清晰,只是那道深幽的眉卻依稀和誰重合。
「容曦……」
君天姒張了張口,頓時感到嗓子著了火般的冒煙,身子難受的要命,禁不住朝他靠過去,眼角劃出一行清淚,像是委屈至極,才帶了濃濃的鼻音,「容曦,我好難受。」
對面的男子一怔,卻不再說話,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動作,模索著為她解開了領口的紐扣,君天姒卻不再動彈,整個人都處于一種混沌狀態,只是忽然低低的啜泣起來,像是要將所有的委屈和淚水都發泄似的,幾乎開始顫抖。
感受到面前的人明顯的情緒變化,男子頓了頓,輕輕嘆息一聲,忽然捧起她的臉吻了下去。
一瞬間,君天姒怔怔的睜大了雙眼,蒙了層水霧的眸中是一片空洞,就連四肢也麻痹不知,這個吻,為何如此陌生?
「容曦……」幾乎是掙扎著,君天姒低低的喚了句。
對面的男子一愣,搖了搖頭,終于開口,聲音清潤道,「我不是容曦。他……你說的那個人,他不會來了。」說完,一低頭,輕輕地吻了她的脖頸。
不會來了?
君天姒怔了一下,混亂不堪的大腦中似乎有一根緊緊繃住的弦一下斷了。
他說什麼?
他……不會來了?
容曦?
是啊,他又怎麼會來呢?
眼前越發的模糊不清,她只覺得好委屈,為何會如此?
肩頭有瞬間的涼意,幾滴雨落到她肩膀頸窩,如刺骨的冰碴一般,君天姒怔了一下,有了剎那的清明,緊接著,一股殺意從長廊的另一端呼嘯而來,瞬間將她淹沒!
只一瞬,她就清醒過來,然後睜得大大的眼楮看到她面前這個面龐清秀的男子和如今衣衫不整的自己,她驚的一動不敢再動,就這樣愣在了原地。
可她終究還是扭過了頭,艱難的一點點望過去,由下而上,她看見那身暗紅色官服下包裹著的熟悉的欣長身影,然後是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閔竺凡一動不動,站在十步之外的長廊中,整張臉都陰郁得嚇人。
看到她望過來的目光,閔竺凡竟然奇異的勾了勾嘴角,似乎是在笑,他直勾勾的瞟向君天姒對面的人,聲音低得嚇人。
他說,「看來,陛下倒是很開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