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江山 第八章暗流

作者 ︰ 夜月之眸

糊著白紙的百巧格窗戶上映著淡淡的陽光,一只帶著嵌絲(注1)銀釧的小女孩的手輕輕地推起窗戶,用撐桿支住,隨即向窗外縮去。

二丫不滿地語聲在窗外響起︰「和尚哥還睡著,不理我。」似乎有人說了一句什麼,二丫的聲音高起來︰「不行,我要喊和尚哥。」在男孩和女孩的抗議聲里,二丫從窗戶爬了進來,一下了栽過去。

「咚」地一響,二丫喊叫起來︰「和尚哥。」床上,陳雨忽地坐起來,一眼就看到了床里的雙背包,松了口氣。隨後目光落在二丫身上。

他揉了揉眼楮︰只見地上的二丫穿著淡綠色的交領右衽襖裙,衣袖和裙擺處繡著不知什麼花,此刻半坐在地上露出的腳上竟然是一雙新的粉色花鞋。

這一切讓陳雨幾乎懷疑自己沒清醒,地上的二丫見陳雨沒理會自己,扁著嘴哭起來。窗口牛牛的頭探了進來,緊接著是臉色煞白的小草。

陳雨顧不得穿外衣,一蹦子跳下床,扶起二丫︰「不哭,哥在哩。」

習慣性地揉了揉二丫頭發,才發現二丫的包包頭變成了雙鬟。︰「你這衣服頭發是?」二丫拉住陳雨手說︰「是小草姐姐給我和弟弟洗的澡,換了新衣服,這頭發,也是她梳的,我想讓你看我的新衣服,你關著門。」

陳雨趕緊拉著二丫開了門︰「牛牛,小,那個小草,你兩進來吧。」

小草蹲身福了一下︰「陳先生,堡主一大早來過了,見先生未醒,留下了幾套衣服,吩咐奴等先生醒來洗浴後換上。奴見先生勞累,就先讓小娘子小哥兒梳洗了,請問先生現在就洗浴嗎?還是用飯後洗浴,熱水奴已經備好了。」

陳雨聞了聞自己身上點頭︰「先洗浴吧。」小草再次行禮︰「先生隨奴來,洗浴處在後堂。」

陳雨也不穿運動服,一手拉著二丫,一手拉著牛牛,只見眼前是個小天井,稀疏的十幾桿竹子在晨風里搖曳,竹子邊不遠處有一片色彩絢麗地黃菊。陳雨心里思量︰看來露了醫術待遇真不錯啊。忽然又想這里不會安全太久,心情沉重起來。二丫搖著陳雨手,露出手腕上的嵌絲銀釧︰和尚哥你看。牛牛傻笑著不停模索自己身上的新衣服。陳雨心里一酸︰可憐的孩子,估計長這麼大很少穿新衣服啊。

轉過竹叢,十幾步外有三間偏房,小草推開了中間房門︰「先生,浴桶就在屋內,換洗衣服放在旁邊椅子上,如需添加熱水,奴就在門外,先生呼喊就可。」

陳雨松開牛牛二丫手說︰「二丫,你帶弟弟在外面玩,哥洗浴完咱們一起吃飯。」二丫乖巧地點頭。陳雨進屋後,小草拉上門。盯著門發呆。

屋中間放著一個齊陳雨腰高的大木桶,邊上的椅子上放著一疊衣衫。陳雨拿起來一看。只見是兩套直襟,一件藍色,一件白色,模了模,輕薄順滑,估計都是綢質,再看下面有兩條與衣服同色的絲絛,顯然就是系在外面的。下面是兩套交領右衽白棉布內衣,兩雙帶帶子的布襪,兩雙皮底黑面鞋子。

泡在飄著花瓣的熱水中,陳雨有些迷惑,這吳明遠是不是太熱情了些?他真的只是看中了自己?很多疑問糾纏著他。匆匆洗完,陳雨苦笑了一下直接穿上內衣。把自己的平角褲和秋衣褲全扔在浴桶里,估模著開始穿外衣。

門外的小草听見動靜問︰先生可需要奴服侍?

陳雨趕緊回答︰額,那個就不用了。

好容易穿好,陳雨打開門。二丫牛牛一下子叫起來︰「和尚哥好俊啊!」

陳雨心情大好︰「那是啊,哥想當年也是校草。」

小草楞了一下,強忍著笑說︰「先生,你那腰上絲絛……」

陳雨低頭︰「有問題?」

小草走到跟前幫他整理好,陳雨才明白過來,感情自己把多余的全別進去了,正確的是把帶穗子的兩端順右邊側面垂下。

陳雨臉色一紅,正要說話,吳明遠的聲音在竹叢那邊響起︰「陳兄弟可已梳洗完畢?」陳雨趕緊轉過竹叢。只見眼前的吳明遠頭戴黑色方巾,身著玉色衫,寬袖皂緣(黑邊),右側絲絛上掛著一片精致的玉佩,哪有一絲昨天戰場廝殺的形象。如非身後四個精狀鄉勇,陳雨幾乎以為認錯人了。

陳雨忽然想起古代文人之間一般喜歡稱呼對方字,思索了下拱手道︰「慎行兄這番打扮可真是玉樹臨風啊。多謝兄為弟等準備的衣衫。」

吳明遠一笑道︰「幾套衣衫匆忙下準備不周,何必一提。陳兄可是奇怪弟著此身裝束?」

陳雨點頭︰「昨天見慎行兄威風凜凜,不料今天儒雅如此。」

吳明遠道︰「弟本是藍田縣學廩生(注2),然近年流匪四起,因寒家先慈于去年見背,不得不休業回堡組織鄉勇保衛桑梓。實不相瞞,陳兄武勇讓人心服,然昨天醫術神藥更是讓人嘆為觀止,今晨弟去探看,重傷者僅有三人微燒。」

陳雨心中一驚︰還是有人發燒了啊。當下道︰「吳兄請速帶我前往。」急忙跑進房中去取背包。

見二丫牛牛隨著陳雨去了,小草走到吳明遠跟前,小聲說︰「這人似乎不通常理,昨夜竟然讓奴同席,適才腰上絲絛都系反了。」

吳明遠壓低嗓音︰「你看仔細些,你弟弟那里我會讓人送去米面的,千萬別露出破綻。」小草低頭看著地面,眼里淚花滾動︰「多謝公子。」

此刻陳雨已經背好雙背包走出,道︰「吳兄,咱們趕緊去瞧傷者。」

吳明遠沉吟了一下︰陳兄醫者仁心,也好,待看完傷者一起到為兄府上用早飯。

陳雨蹲下對二丫說︰「二丫,哥去瞧病人,你帶牛牛和小草吃完飯在家玩啊。」看著二丫牛牛的哭臉,趕緊說︰「回來時候帶糖給你們。」兩個孩子這才答應著在小草帶領下走了。

出了屋門,踏上大街,吳明遠若有所思,開口說︰「陳兄仁厚,對故人子女如親人啊。」陳雨想起死去的何老大一家傷感地說︰「他們父母與我有救命之恩,現今已無親人了。我怎能不悉心照顧?」

吳明遠嘆道︰而今連年干旱,流匪四起,兵備糜爛,只知道殺良民冒功,見流匪則逃,縱有悍兵來,然殺匪凶,殘民亦凶。陳雨听吳明遠話語,腦海里浮起何老大一村人的無頭尸體,雙拳握緊無語。

陽光下,街兩邊不時走過手持刀槍的巡邏鄉勇,又時不時見男女臉色難過地在清理著昨天火燒過的破爛房屋。見行人大多臉色青黃,陳雨心里木然,對前路充滿迷茫。

在吳明遠帶領下進了一個兩進院落,只見大廳里鋪滿地鋪,所有傷者家屬和昨天的兩個醫生正在忙活。

見陳雨進來,那醫生趕緊行禮道︰「傷者大多已無危險只是有三人早晨開始發燒,其中就有那個肚腸流出者。」

陳雨趕緊止住家屬說話道︰「留兩人在,吳兄和醫生也留下,別人先出去,備好鹽糖水,讓人熬些稀粥,放糖和紅棗。」說完取出體溫計塞入那個肚腸流出的傷者腋下。見吳明遠吃驚地看著,陳雨解釋道︰「此物名體溫計,可測傷者高燒溫度。」

見吳明遠苦苦思索何為溫度時,陳雨取出六片阿斯匹林讓每人兩片喂給三個發燒者。過了一會陳雨取出體溫計,皺眉道︰「此物世上唯一,家師曾言用之傷壽,然弟不忍傷者之命。」

吳明遠大驚拉著陳雨走到門口小聲道︰「既然用之傷壽,你怎能為一鄉勇輕用?」陳雨苦笑︰「如果不救這些人,吳兄這堡中安危家里資財今後流匪來誰肯舍命維護?」

吳明遠思索片刻,哽咽道︰「陳兄為弟如此,大恩不足言謝,今後禍福共當!」

陳雨嘆了口氣︰「吳兄言重了,而今這些人傷情或有反復,我決定在此看護,煩兄照料好我房中小兒女。」見吳明遠還要再說話,匆匆一揖回屋,開始給發燒者靜脈注射。

吳明遠低聲吩咐兩個護衛留下听陳雨命令,自己帶著兩個護衛轉過兩條街來到自己家門前。這是堡內最大的一片院落,前後足有五進,寬大的黑漆門前蹲著兩個石頭獅子,又立著一個進士旗桿,處處顯示著這府邸的富貴。

門上護衛齊聲行禮,吳明遠一語不發,匆匆轉過照壁,示意護衛停下,自己進了正堂。片刻後吳明遠的聲音低聲響起︰此人雖來歷不明打扮怪異,然武勇無比,醫術入神,我觀察他神色絕非常人,何況那些藥物無一不奇,特別那精巧之玻璃器具,雖貢品不及也。

隨後一個女子聲音響起,卻是模糊不清,片刻後,吳明遠的喝聲響起︰此人一心為我,我怎能,怎能做那等事情!女人聲音再次響起︰也罷,你先安排人試探與他,如……語聲漸漸低下去。

過了一會「砰」地一聲,有甩碎東西的聲音響起。吳明遠大喝︰「你不要仗著娘家勢力如此無禮!」

隨後兩個護衛只見吳明遠氣沖沖走出來,壓著嗓子道︰去巡查堡子布置。兩護衛互相看看,跟著吳明遠走出府門。

注1嵌金銀絲是指在制作玉器時,先用勾砣按紋飾刻出陰線,再用金銀錯技術,把金絲、銀絲壓入玉器的特定部位,並與被嵌入的寶石組合在一起,形成華麗的紋飾。嵌寶石是將各種寶石拼瓖成紋樣,然後瓖嵌在玉器上。實際上這種工藝多用于木玉家具,完全成熟的工藝已經是清代了。

注2縣學廩生︰邑廩生︰本縣廩膳生員。明洪武二年(1369)始,凡考取入學的生員(習稱「秀才」),每人月廩食米六斗,以補助其生活。後生員名額增多,成化年間(1465—1487)改為定額內者食廩,稱廩膳生員,省稱廩生;增額者為增廣生員和附學生員,省稱增生和附生。清沿明制,廩生月供廩餼銀四兩,增生歲、科兩試一等前列者,可依次升廩生,稱補廩。參見《明史•選舉志》《清史稿•選舉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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