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混戰很快就停止了,明軍停止追擊,開始整隊。紅色地隊伍,蒼綠地山野間到處是死去的流民、土匪。
陳雨剛要下城,突然讓一面幾丈高的大旗吸引住目光︰在一大隊身著紅色鴛鴦戰衣的明軍擁簇中,只見那三丈長五尺寬的藍底朱色邊大旗在風中招展,朱色的御令三邊總督洪七個大字遠遠就直招人眼。緊隨其後的是十二面朱色,藍色,白色,青色,上繡飛虎,五星連珠,彩鳳翔雲,飛魚的儀仗旗幟,隨後的是舉著上書右副都御史,三邊總督,兵部右侍郎官餃牌的隊伍,緊接的是一大隊騎馬的人。
陳雨正在愣怔間,楊鐵柱匆匆跑來拉住他︰「秀、秀才,這下可完了,三邊總督洪大人帶中軍標營來了,那事情怕是捂不住了!」
洪承疇?陳雨心里茫然回憶著,不知怎麼回事,他對這個後來降清的人竟有種淡淡的敵意。「陳秀才,快隨知縣大人去迎接洪大人。」一個衙役跑上城頭,拉了拉他。
在下城的那一瞬間,陳雨再次看了看那大隊騎兵,此時已經接近百步之內了。「要治罪就治吧,死了也好,免得每天擔憂明天能不能活下去!」在和張明彥匯合站在士紳群里的時候,陳雨忽地浮起這個念頭。走出城門時,只見吊橋前十幾步處,那前導儀仗左右分開,當先一匹白色高大駿馬上,一個身穿大紅官服,頭戴六梁冠,面目清瘦留著長須,大約四十左右的官員正一手捋須,帶著沉思的樣子看著血跡斑斑地城牆。
走過吊橋,張明彥當先跪下︰「卑職藍田縣張明彥攜合城士紳迎接洪督大駕,幸乃洪督兵馬及時救援,不然城必破與賊手。」眾士紳紛紛跪倒,陳雨也隨著跪下,心里思量將要面對的危機。
洪承疇緩緩放下捋須的右手,淡淡地問︰「觀城頭血跡,顯然賊人兩天來蟻附攻城不止一次,然諸位能守此危城,遏賊凶焰,這城中守軍頗為不凡啊。未知這領軍者是誰啊?」
張明彥額頭冷汗不斷下落︰「孫千總他,他……」此刻他心里糾結,雖然陳雨暗示給他好處,然而孫千總讓陳雨格殺,見者極多,這事情稍微調查就可得知真相,他實在不敢隱瞞。
洪承疇微微詫異道︰「莫非孫千總死于賊人之手?」
張明彥心一橫就要說出真相,他心里思量那陳雨和自己非親非故,雖然有才能守住城,可是自己也犯不著為他擔上性命。
「回稟督帥,那孫千總見賊勢大,率親信要奪城逃跑,卻是讓學生殺了。」陳雨眼見無法躲過,不如自己先行說出。
「嘶,」洪承疇左右無不微吸一口冷氣。那孫千總雖是五品衛所武官,不放在這些人心上,然陳雨以秀才身份手刃朝廷武官,這罪名可不小。
洪承疇頗感興趣︰「額,你自稱學生,莫非是生員身份?」陳雨抬頭看著他︰「學生本商州竹林關人氏,因前年賊匪破了村子,匆忙下逃出,輾轉至藍田縣,欲以行醫為生,不料賊人忽來,因擔憂賊人破城後受害,故應縣尊號召,攜家人登城共當賊人,不料初抵城牆,見孫千總帶親信一邊大呼︰城破,一邊奔逃,當時隨學生到的數百民壯,城頭守軍聞聲色變,眼見潰逃之勢將成,學生想起昔年村子賊破後慘景,怎忍心見藍田再陷,無法勸阻下,一怒殺了孫千總。」
陳雨忽地站起來,心想豁出去了︰「想官兵受朝廷供養,然朝廷供養之物亦取之于民,彼等受供養就應護衛百姓,而其不惟不拒賊人,反而大呼城破為賊張目,殺之,學生不悔而!洪督如欲治罪,學生一人擔之,這事卻與縣尊,楊千戶無關。」
眾人听後頓覺陳雨說的在理。賊人攻城,守軍將領逃而亂呼,實是該殺。楊鐵柱忽然膝行上前︰「昨夜如非陳秀才率家人拼死殺賊,城早破了,賊圍城兩天,卑職與陳秀才一起城頭廝殺,他親手殺賊近百,此事所有守城軍士民壯都可以為證,何況他醫術出神,救治傷兵不下五十。」
這一下,洪承疇也吃驚不小。更不用說一干隨從了。殺賊近百,好家伙,這是一個秀才能做到的嗎。
張明彥偷偷瞥見馬上的洪承疇竟然沒有發怒的跡象,反而流露出驚奇探究之意,忙道︰「此事卑職和城中士紳也可作證。」身後眾士紳紛紛點頭。
洪承疇忽然一笑︰「好一個殺賊近百的秀才啊,你先回住處,本督處理完公事在處理你。」目光在陳雨血跡滿身的直裰上一轉,隨即在他傷處停了一下,眼楮里亮光一閃。
看著在儀仗擁簇下進城的洪承疇一行,陳雨心里少安,當下漫步進城,向租住的院子行去,身後十幾步,十幾個盔明甲亮的精裝軍士綴著他進了院子,卻不進院,只是牢牢守住了各個路口。
陳雨自然知道那是安排監視他的人,不過此刻無暇多想,先認真清洗了自己和剩下的手下傷口,再次包扎好。想了想安慰有些不安的李大虎︰「估計事情不大,大家不要擔心。不過擔心也沒用,呵呵。」
當下梳洗了一番,換過衣服沉睡過去,渾然不管院子里擔驚受怕的大小人等。
縣衙里外,洪承疇的儀仗排成兩列,一眾親兵盔甲鮮亮,挺胸疊肚,威風十足。大堂上,洪承疇坐在正中,兩邊列開一眾屬下文吏軍將。張明彥官職最小,竟然站到了門邊,心里依然七零八落。
洪承疇其實最近一直在生陳奇瑜的氣,好容易困住高迎祥,卻一味的招撫,結果造成農民軍再次勢力大起,又乘洪承疇處置西寧兵變無暇東顧,率部入鞏昌、平涼、臨洮、風翔諸府數十州縣,擊敗賀人龍、張天禮軍,殺固原道陸夢龍,圍隴州40余日。待洪承疇卷土東進,迎祥、自成入終南山。結果大好局面變得極其不利起來。他本就欲進剿高迎祥部,結果剛到西安府就接到藍田求救,立刻親自到督標親軍連夜行軍來救,準備拖住這一股農民軍,等大部隊一到,就以雷霆之勢滅之。
從崇禎初年起,洪承疇三十七歲任陝西參政那時候開始。他一直主張剿滅而不贊同招安。韓城遭民軍王左桂圍攻,當時延綏巡撫楊鶴調洪承疇救援,洪承疇帶數百由家丁、僕人、伙夫拼湊的軍隊,首赴沙場,以卓越指揮解圍韓城,斬殺五百余人。此後兩個月里,所部號稱「洪兵」,連戰連捷。「托塔王」王左桂降,承疇宴請,席間殺之。洪承疇好殺降卒,崇禎四年(1631年)四月,令賀人龍等設酒宴犒勞降卒,趁機殺三百余人。費密說︰「陝西總督某招撫數千人,某日遣降卒樵采,去其弓矢,發兵數千人圍殺。降卒見狀,紛紛拔木舉石,奮起反抗,突圍而出。從此以後,民軍絕了投降之心。」然而,縱觀明末農民起義,多見民軍見迫佯降,圍一旦解,即行反叛,張獻忠屢降屢叛,正是一證,可見洪承疇先見之明。明廷無力養活大批饑民,已就撫者,紛紛再起。崇禎四年(1631年),三邊總督楊鶴為此被罷官入獄,洪承疇繼任陝西三邊總督。洪承疇改楊鶴的「邊剿邊撫(誘降)」為「全力清剿」、「以剿堅撫,先剿後撫」方針,集中兵力進攻陝西農民軍。崇禎五年(1632年)春天,一股農民軍由于頂不住官軍的壓力,向慶陽突圍。洪承疇親赴慶陽,指揮會戰。雙方在西澳激戰數十次,農民軍損失慘重,首領杜三、楊老柴被斬殺。此戰一掃多年官軍之頹氣,被朝廷稱為「西澳大捷」。
各部義軍先後東進,崇禎四年(1631年)至六年(1633年),活動中心移至山西。作戰亦由極度分散,各自為戰發展為相對集中,互相呼應。高迎祥、張獻忠、李自成、羅汝才等部二十余萬人,號稱三十六營,一度破大寧、隰州、澤州、壽陽等城。
崇禎六年(1633年)冬,高迎祥、張獻忠、羅汝才、李自成等二十四營十余萬人突破官軍包圍,經澠池縣突破黃河防線,轉進至明軍力量薄弱的豫西楚北,以鄖陽為中心,分部來往穿插于豫楚川陝之間,利用官軍分兵守境,互不協同的弱點,進行游擊性質的流動作戰。明軍不得不分兵把守要隘,窮于追剿,陷入戰線過長,兵力分散的困境。洪承疇為改變被動局面,以重兵包圍起義中心地區,實施重點進攻,高迎祥義軍接連敗于確山、朱仙鎮(今河南開封市西南)等地,被迫轉入西部山區。1631年八月,延綏巡撫死于任上,洪承疇代之為巡撫,十月授陝西三邊總督。三年里在他的率領下,秦軍一直幾乎是追著高迎祥打,結果明廷為改變「事權不一、相互觀望」被動局面,改用「集中兵力,全面圍剿」方針。崇禎七年(1634),以陳奇瑜為五省總督,統一指揮陝晉豫川及湖廣官軍,由四面分進合擊,企圖一舉盡殲各部義軍。當時有人提議以洪為五省總督,崇禎認為洪的三邊不可以輕易移動,于是改任陳奇瑜。義軍相繼轉進漢中,圍剿落空。
回思過往一切,陳奇瑜固然該死,然而這各地官兵聞賊至而逃,更是讓他著火。作為三邊總督,他當然明白好多衛所軍已經糜爛不可用,但一城守軍之首見賊喪膽呼喊奔逃,要倚仗一個秀才緊急間出手,這事情確實讓他不舒服,于是在處理完公務後,單單留下了知縣張明彥,听他訴說陳雨事由。在听取了試千戶楊鐵柱訴說後,洪承疇不由輕贊道︰「是個人才,這麼說,他不單武勇過人,還醫術如神?」
張楊二人肯定地回答後,洪承疇揮手示意二人離去,自己沉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