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正是一夜最黑暗的時刻。喊殺聲在竹林關鎮東突然響起來。鎮子里的小戶人家一個個從睡夢里驚醒,第一反應就是關緊門窗,然後戰戰兢兢地從門縫窗縫偷听動靜。
大戶人家則一個個緊張地集合家丁護院,提心吊膽地來回巡視院牆。
青石板的街道上,一陣又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向鎮東移動,有人不斷大喊︰「流賊夜襲,新任竹林關巡檢,千戶陳令,所有士紳、民眾關好門窗,禁止上街,違者以匪論罪。」
鎮西頭,佔地數畝地茂源貨棧雖然門窗緊閉,卻有燈火亮光透出。貨棧大堂上,那個曾經跟蹤陳雨的面色陰鷙漢子滿頭大汗,不斷地催促大堂里的二十幾個伙計︰「快點,都快點。」堂邊牆壁下有一個暗門大開,伙計們不斷地抬著箱子進入暗門。
「咱家就不信那陳雨,一個小小千戶,他敢動秦王府產業!」一個尖利的嗓音響起來,卻是一個衣衫整潔,面白無須的男子正翹著蘭花指,沖著陰鷙漢子說。
陰鷙漢子氣急︰「馬承奉,我說你王府里待久了,傻了啊,這里是竹林關,誰不知道這里土匪多,那陳雨把我們全部一殺,推到土匪身上,反正他剛到任。」
那個翹著蘭花指的馬承奉立刻慌亂起來,緊張地不再翹著指頭︰「那,趙管事,咱們跑吧,回到西安再讓王爺出面收拾他。」
趙管事惡狠狠道︰「回去?這茂源貨棧一年收入佔王府三成花銷,你敢跑回去,就等著死吧。我趙鐵是不走的。」
馬承奉帶著哭腔道︰「可、可,那陳雨真來了呢。听說他有上千手下。」
趙鐵冷哼︰「小馬啊,你這人沒了卵子,膽子也沒了。不過現在只有賭一把,那陳雨听聞是三邊總督洪大人學生,那麼想來他是懂得好處不能獨佔的道理的,該死的唐虎,非要去招惹他,估計現在尸體都涼了。大不了,天一亮就和施家施符聲商議,把唐虎那四分給陳雨,嗯,也就是給洪督。」
馬承奉情急下,也顧不得趙鐵罵自己沒卵子,急切地問︰「如果他要全黑了呢?」
「那樣我們只有等死了,不過他不太會那樣干,吃相太難看的話,洪督也護不住他,但願他明白這些,嗯,天亮再送一筆重禮。」趙鐵喃喃道。
二人說話間,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石板街道炸響。听著那密集的馬蹄聲,屋里眾人相顧失色。
鎮中間,一戶佔地十余畝的大院里,此刻同樣人影憧憧,這正是弟弟在京城擔任吏部文選司郎中的施符聲府邸。四十歲左右的施符聲滿面怒容沖著對面的管家大罵︰「白痴啊,你豬油蒙了心了,那陳雨是洪督的學生,五品千戶,手下有上千精銳,你以為是以前咱們暗地殺的那些九品巡檢啊,手里只有幾十個鄉兵。」
五十多歲的管家狼狽地說︰「唐虎不願意有人來染指這商貿利益,當時說要買翻天鷂子去伏擊陳雨,老爺你去州城了,我想著反正咱們也沒參與,所以……」
施符聲苦笑︰「陳雨不可怕,可怕地是三邊總督洪承疇,他幾萬邊軍在手,你殺他學生,大軍到來,一個通匪罪,全家就完了。」
管家冷汗直流︰「想來此時唐虎已經完了,干脆把唐虎那四分給陳雨,這樣我們就可以抽身而出,以後賊贓買賣小心些就是了。」
施符聲嘆道︰「但願他不是冷娃二桿子,懂得禮數,不然此刻我為魚肉,人為刀殂,哎!」管家沉吟著說︰「陳雨既然是洪督學生,那麼他身邊必然有懂官場禮數的,老爺不要擔心。」
施符聲低聲自語︰「但願如此,你去準備一份厚禮吧,天一亮咱們就去找趙鐵,一起去拜訪這個巡檢。」
黎明時分的襲擊短促而慘烈,李大虎帶刀盾兵,李二虎帶著身披重甲的軍士直接破門殺入,凡是反抗者格殺勿論,放下刀槍者免死,這是陳雨的命令。不過李大虎在臨行前跟弟弟嘀咕了一會,李二虎苦惱地答應了,結果就是幾乎所有拿刀槍的全部被殺。
秋試墨帶著長槍兵圍住四周院牆,李晚晴部弓手騎馬游擊。大營里只有王十三帶著一總旗人守護。
唐虎手下亡命之徒足足有三百多,可是這些習慣各自為戰的江湖人物哪里是已經經過血戰的陳部對手,短短三刻鐘,除了老弱婦孺,院子里已經沒了活人。
清晨的風吹動院里的竹林,竹葉婆娑,陳雨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老弱們仇恨驚慌地眼神︰「如果唐虎不伏擊本官,就不會有這些事情發生,看在你們都是老弱份上,一人發銀子二十兩,立刻離開。」
一個十二三的少年忽然嚎叫起來︰「陳雨,你殺了我阿耶,今天你不殺我,以後我唐文必然要報仇!」身邊地中年婦人驚惶地捂住少年的嘴。哀求道︰「大人,他不懂事,還是孩子,大人發發慈悲吧。」
李大虎跨出一步︰「大人,斬草要除根啊!你不願意動手,大虎為大人出刀。」
秋試墨張了張嘴,最終沒有發話。李晚晴看著不斷叩頭的老弱們,心里不忍道︰「大人,唐虎有罪,這些人?」
陳雨沉默了一會︰「二虎,朱鎮撫,你們意思呢?」
二虎撓撓頭︰「大人說咋辦二虎就咋辦。」朱淮有些不忍道︰「大人既然下令放了這些人,不可因此子出言報仇而改。」
陳雨搖搖頭,聲音冰冷地說︰「也許你們都在想,唐虎結交土匪,買匪截殺官兵,和家人何干,那麼我問你們這些人,你們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唐虎為賊銷贓,欺壓小民而來?說!」
他冷冷地看了朱淮一眼︰「所以說,唐虎之罪惡成果,你們享受了,那麼這些罪惡的後果,你們不承擔,難道要讓別人承擔嗎?不過本人既然下令,那麼絕不會再反悔,你們去吧,要報仇,我等著。」
幾個手下听到你們享受了那麼罪惡後果自然要承擔,無不思索起來。
陳雨淡淡地道︰「發給他們銀子,準許帶隨身衣物首飾,別的一律不準帶走,去人監視著,大虎,秋百戶,立刻執行命令。」
秋試墨心里知道剛才自己的遲疑讓陳雨不滿,實際上按他的想法,暗地里派人跟著殺了就是。可是這一刻他不敢再開口。李晚晴、朱淮越思想陳雨話語,越覺得似乎有道理,可是同時又覺得那里不妥,不過一時卻無法說出清晰的看法。
李晚晴、朱淮在命令下帶人全面搜查了這個佔地數畝的船幫總堂,結果讓所有人吃驚,在幾個有經驗的老兵帶領下,一共搜出大錠紋銀十九萬兩,黃金四千兩,古董珠寶,首飾頭面就有好幾箱,陳雨拿起一個沾著暗褐色血跡的金絲鐲子,輕輕嘆息︰「你們看看,這手鐲的血跡,顯然這是土匪殺人奪物,因此上才沾染了血跡。」
朱淮沉默著接過手鐲,忽然跪地道︰「大人,卑職去帶人趕上去殺了那些人,免留後患。」陳雨一把拉起他︰「子聰啊,我不是要你去殺那些人,我只是讓你們明白,這只隊伍,只能有一個聲音,那就是我,我說的不對,事情過後可以給我分析,我錯了,就會注意改正,但是命令下了,就必須執行,明白嗎?」
陳雨看著沉思的李晚晴︰「李千戶,留下兩箱銀子,別的全部帶人搬入黑龍山大營,你加緊訓練弓手。」李晚晴帶人搬著金銀的路上依然在回想著今天的事情。起初陳雨果然是要全部解決三家勢力,不過自己和朱淮都認為不可如此,不然會招來朝中和秦王府兩方反撲,當下能接手唐虎的四份利益已經足夠。陳雨立刻從善如流,可是他剛才的話語是什麼意思?難道怪自己沒有提出斬草除根?但金銀全交自己押往老營,顯然他仍舊信任自己。
陳雨吩咐李二虎帶人跟隨朱淮,每家船戶發銀子十兩,並許諾以後工錢上升一半,不再克扣,務必最快速度穩住船戶。
二虎朱淮出去後,陳雨命令秋試墨,李大虎帶人掩埋尸體,打掃清洗院內外,他自己則倚坐在竹叢下,想著心事。其實陳雨之所以想三家一網打盡,完全是為了多收拾些家底,準備隨時跑路,可是直到剛才,他才發現這只隊伍還需要時間自己才能完全掌握,所以他才要好好考慮一下何去何從。
施符聲,趙鐵帶人抬著厚禮來東關碼頭船幫總堂時候,陽光正照在剛剛升起的大旗上。清風里,旗面上竹林關巡檢陳六個黑色大字直刺進這些從西而來的人眼里。
青石板上還有水跡,趙鐵暗自思量,黎明那一會,也不知道有多少血流進了石板縫里。不過剛才他已經接到匯報,說陳雨準許唐虎家老弱帶隨身衣服,發銀子二十兩準許離去,這使得他心里安靜一些,顯然這陳雨還是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
十個重甲軍士長槍直立,分列大門兩邊,趙鐵見那些軍士個個如松挺拔,身姿紋絲不動,心里暗暗吃驚道︰好精銳的士兵。他從懷里取出兩張拜帖大聲說︰「茂源貨棧趙鐵,四海貨棧施符聲來拜見陳巡檢。」
一個重甲士兵走上幾步接過拜帖︰「你們等著,我去稟報大人。」
趙鐵飛速取出一錠銀子往那軍士手里塞,那軍士輕輕擋住說︰「大人有令,私取一針一線者死。」轉身走進門去。
趙鐵有些不安。心想什麼時候大明有這樣的士兵了?他和施符聲對視一眼,卻發現雙方眼里都是驚駭。
陳雨並沒有讓二人多等,很快地,陳雨親自迎接出來,三人親熱地在院子里交談起來,早飯時分,二人面帶笑意留下禮物告辭而去。
崇禎七年十月初一,竹林關船幫唐虎買匪截殺官軍事發,唐虎悍然再次買賊試圖血洗竹林關,然新任巡檢陳雨部偵知惡謀,與匪來時奮勇廝殺,滅來犯賊,唐虎以及手下幫凶當場格斃,陳雨撥銀穩定船戶,迅速穩定了鎮子,自此,巡檢司真正掌握了巡檢稅收之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