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部開始行進里,顧顯之再次產生了一個新的疑問︰從竹林關東行二十多里就是畢家灣,武關河自西北而來在此注入丹江,陳雨為何不在畢家灣坐船逆流北去,直抵武關?
一路照料流民,一路思量,他已經發現隊伍是沿著武關河邊北去的,有時候峽谷間突然一亮,河水就在腳下轟鳴,隨著隊伍一直前進河水時隱時現。
李大虎在後軍流民隊伍巡視時,顧顯之忍不住提出這個問題。李大虎微微一笑道︰「顧倉使有所不知,大人以千戶職餃養兵兩千,修築城堡,招攬流民安置,這些無不要花銷,故這兩千兵必須要做到老弱皆可見敵不慌,而這正是大人無時無刻不在練兵之因,這行軍自然也是鍛煉了。」
顧顯之恍然︰「無怪乎我見軍士每天奔跑列隊,舉動多與兵書暗合。」
李大虎道︰「大人非常人,天時既久,顧倉使就明白了。」
顧顯之自顧思量,不防腳下踩中一塊圓石,險些跌倒,幸好李大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顧顯之自嘲笑道︰「只顧思慮大人練兵之法,走神了。」
李大虎道︰「我去前軍和大人商議晚間扎營之地,顧倉使走路小心些。」
隊伍在山谷間如長蛇般蜿蜒而行,天色快黑時分,又行出十五里,卻折回河谷一處闊地。看看夕陽已經架在山巔,陳雨吩咐扎營。
一道道命令從前軍傳來,俘虜打散了編入流民,扎營居中,各部軍士外圍,安排好巡哨,各部開始埋鍋燒水煮肉湯,干糧袋里取出炒米面沖食。
紀檢部軍士已經散開,按陳雨吩咐在流民里解釋白天事宜。何立秋帶著護理兵開始為傷員換藥,巡視流民有無不適者。
顧顯之見陳雨扎營竟然將流民置于內,又見陳雨扎營後立刻帶各部百戶總旗四下巡視軍士流民,一直帶著笑意問大家累不累,有沒有不適的等,他心里忽地浮起一個念頭︰卒有病疽者,起為吮之。隨即他強迫自己忘記這想法。(注1)
夜色籠罩了河谷,營地里的流民、俘虜在紀檢處以及軍官們解釋下,心里安穩下來,明白了白天那種情況不能亂跑,陳雨這才休憩。臨躺下時,他忽然浮起一絲自己很虛偽的念頭,隨即就進入夢境,開始在那一望無際的原野上廝殺,不過本次夢境里,他不再是一人,而是帶著一支軍隊。
沿著武關河谷附近山林曲折東北行的第四天午時,隊伍終于繞到武關正西一個叫寺底的小村。上次帶路從黑龍口至竹林關的向導錢老實依舊讓陳雨雇佣,他指著東邊高起的南北兩座山道︰「大人,南邊是筆架山,北面就是少習山,武關寨就在二山之間。」
陳雨吩咐顧顯之帶一百長槍兵將百姓安置在附近河谷有可耕地處,自己帶著剩下軍士加快速度奔赴武關。
見此地地勢較為平緩,陳雨有些疑惑,不是說武關路途極難行走嗎?他詢問錢老實才知道,原來武關西面地勢的確平緩,但東面則崎嶇難過。
沿著武關河東行,只見河道深陷常有過丈處,河水就在一丈下的河谷里轟然鳴響,地勢漸漸抬高,河道陷越深。行進中的軍士無不耳中震響。
兩刻後,陳雨等人終于看見了武關。
大伙目弛神搖,眼前城池北倚少習山岩崖,南臨武關河下陷河道絕澗,河水環東、西、南三面,城址橫出河心。如拉上西來吊橋,估計誰也無法進入
陳雨認真觀察,只見整座城池呈長方形,東西大約千米、南北估計五百米左右。城牆是夯土板築,高約八九米。眼前西門為磚石包砌券洞,上有城樓。楷書陰刻四字「三秦要塞」。陳雨震驚許久,才邁步進入。
隊伍進入後,陳雨四處一望,只見目光所及處,全是斷壁殘垣,顯然這就是崇禎六年秋行橫狼、一斗谷、掃地王、滿天星等率義軍八營十萬余眾由晉入商「自武關迤西屯集百余里」造成的。如此險要之地,此刻竟然無人駐守,陳雨暗自嘆息,當下命令士兵協助匠戶清理修建廢墟,想想又讓人傳令顧顯之帶流民來,這城牆他適才仔細查看,發現厚度不到四米,如果長期駐扎,必須要外包石條,所幸附近材料不缺。
陳雨在城內四處行走,發現東門同樣楷書陰刻「武關」南門則是「古少習關四字」字體一致,顯然為同一時期所題。他站在東門口遠眺,只見山嶺盤旋,山路曲折如帶,心里覺得有些不真實起來,自己就這樣佔據了這古時名關?
身後,顧顯之聲音傳來︰「此關竟然是正德五年西安左衛指揮同知李禎李廷瑞重建。」
陳雨一怔︰「風揚從何而知?」
「大人請隨卑職來看。」顧顯之明顯有些興奮。兩人向城中明顯是衙署的廢墟行去。走出二百余步,顧顯之興沖沖指著一道石碑︰「大人請看,這太僕寺南鏜所撰《重修武關碑記》書寫分明。」
顧顯之文人習氣發作,一邊吟哦,一邊道︰「君行事老練,夙夜惕厲,不遑寧處,閱視舊城,土址平,非居守之長策,乃謀于眾,因其舊而新之。壘磚石,扃門鑰,設重門、吊橋,凡戰守之器,無一不具。由是,賊知有備,而無入關之謀矣。嗚呼!民為邦本,本固邦寧,設險守國,雖出于君人者之所為,而興廢補弊之端,尤在于守土者隨時理治而已。武關之險自非李君重修防範之,豈能消患于未然也。功既告就,同事者懼無文以示後,咸以記請。予素重李君將略,固不辭而書以歸之。君諱禎,字廷瑞,世為關中將家雲。」
陳雨听他搖頭點頭地吟哦,不由一笑。
顧顯之忽然深深一躬身道︰「大人今欲包石城池,不讓李廷瑞爾。」
陳雨淡淡一笑道︰「風揚過譽了,來隨我東去看看何地可以布防。」
陳雨吩咐叫上向導錢老實,匠戶頭衛三,留李大虎安置流民清理住處。
一行人沿盤折漸高的山路東行,約模走出五六里處,一嶺當道,嶺高峻而陡峭,其路窄狹盡然不容雙馬並騎。
顧顯之指著嶺頭道︰「此即四道嶺之吊橋嶺,為武關‘外廓’。自古出入武關只此一途。《史記》謂「秦關百二,勢如建瓴」。則指此處,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
錢老實憨厚地一笑道︰「俺听不太懂濕地、干地,但知道此地可通河南南陽,以前啊行商多得很,這幾年鬧匪,就荒疏了。」
大家辛苦爬上吊橋嶺巔,陳雨望見一道長牆橫貫嶺上,奇道︰「此嶺上莫非就是尚存‘秦楚分界牆’嗎?」
大伙行至牆下,只見城牆,底寬約兩米,高越三米半,由片石砌成。築有城樓。其拱形門洞,高米余,寬近三米,深近四米,上有樓三間,門前設吊橋。
陳雨率眾人沿著跨道走上頂部,只見頂部寬約一米,立在牆上,披襟當風,諸人無不感覺眼前境界為之一寬。
顧顯之指著曲折蜿蜒的牆道︰「西為秦,東為楚,系春秋戰國時兩國疆界。大人看東南。」
大伙隨著顧顯之手勢看去,只見牆東南有烽火台兩座,前台高出界牆三十米左右,後台高出前台近一百五十米。
陳雨心里盤算了一番,對衛三說︰「這兩座烽火台盡快修整,屆時各駐扎一小旗,可起巡哨之責。」衛三忙答應著記下。
顧顯之道︰「這烽火台與鐵峪鋪、桃花鋪、資峪嶺、龍駒寨、商山、棣花諸台相呼應,為戰爭傳遞消息之主要設施。據史書記載,分界牆初建于戰國,歷代屢經修葺,現存界牆為本朝所建。界牆上寫有「秦楚分界牆」五個大字。此牆綿延數百里,與白陽關、竹林關、漫川關,及雞頭關連成一線。大人今後可逐步發展,據上述關口,則無憂爾。」
陳雨淡淡一笑,心想生命都不敢說百分之百保證,何況遠景。他岔開話題指著牆西大約畝許一片似乎是寺院的建築問︰「那是何處?」
顧顯之雖然也喜讀雜記,不過這地方他卻不知,微微有些尷尬。
錢老實道︰「這個小人知道,是‘四龍宮’據說是建于永樂爺元年。太平年景,三月初三廟會連續三天,四鄉八鎮人都來,可惜,近些年匪患,集市也沒了。不過大人如果常駐此地,說不上集市明年就會再開。」
陳雨忽然起了興趣道︰「走,去看看。」
大伙走下城牆西去,片刻後到了門首,錢老實前去叩門。
陳雨和顧顯之目光同時落在道旁一字排列的十七座石碑上,不過顧顯之看的是重修龍宮碑,陳雨目光卻停在那鐫有「大明國置立武關衙」八個大字上。他撫模著邊上明崇禎四年三月立那排小子,忽然感概地說了一句︰「誰能想到如此煌煌之大明,竟然會亡于游牧之族!」
諸人無不駭然。
陳雨暗叫不妙,掩飾道︰「我是忽然想起宋亡于蒙古,故此感概。」
道觀門就在此時吱呀著打開,陳雨苦笑︰「走吧,進去看看。」走出幾步,他忽然道︰「錢老實啊。你以後就跟著本官吧。」
不待大伙回應,他當先走進觀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