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其師必有其徒,都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個性,劍舞夾在兩人中間實在是難做——攔她不好,勸她也不妥,最後,三人只能不歡而散。
勾欄不明白,冬青子對夏君羽深不可測的恨意究竟為何而來。作為當事人的她都已經不再記恨了,她怎麼就是不肯釋懷呢?如今三國的形式如此危急,這些小仇小恨難道就不能暫時押後嗎?
而對忘情棄愛的冬青子來說,勾欄的行為除了愚蠢之極之外,更是不可理喻的。她不明白,為何被這樣深深的傷害之後還要求自己救他,死了不是更好?
兩人的對峙讓夏君羽和林擎再次陷入危難之中,眼看著勾欄為此整日愁眉苦臉悶悶不樂,劍舞決定將深埋在自己心底的秘密說出。
師傅?姥姥?
勾欄瞪大了雙眼目不轉楮的看著劍舞,想要從她的臉上找出一絲玩笑和戲謔來證明剛才她听到的一切不過是一場荒謬。
二十七年了,從她出生到現在,整整二十七年了,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她的姥姥還活著。她記得她的母後說過,她的姥姥很早就去世了,在她母後還小的時候就已經不在了。這樣一個死了四十年的人卻在今天突然活了,不但活了,居然還成了自己的師傅。
不能接受,絕對不能接受。勾欄猛的推開劍舞,沖出房間去找冬青子。她倒要問問她,是什麼原因讓她扔下那麼小的母後裝死離開,又是什麼原因讓她這近四十年來都不肯與她們母女相認,甚至在蒹葭淪陷的時候都不去見她母後最後一面。
她不能原諒這個絕情的女人,她替她的母後感到委屈。她那麼尊敬的母親,最後卻也是騙她騙的最慘的人。
「啪」
竹舍的門被人狠狠的撞開,冬青子看著一臉怒氣的勾欄,正要沉下臉怒斥她,卻被她眼中的失望和憤恨給驚呆了。這眼神,她從沒從她眼中看到過,即使剛剛兩人吵得面紅耳赤的時候也沒有。
「冬青子,不,或許應該稱你為前蒹葭的冬青公主,是吧,師傅?」
勾欄站在門外,用一種無關痛癢的語氣不緊不慢的說著被塵封了許久年的事實。在竹門被踢開的那一刻起,勾欄就不再有任何的動作,甚至連緊湊的呼吸都慢慢控制住。可冬青子還是在她那雲淡風輕的語氣里听到了徹骨的寒冷,讓她心頭為之一震。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管怎麼解釋,最終都只會是火上澆油。這四十年來的逃避,的確是她的錯,而且錯的離譜。
她從來沒想過要奢求她們母女的原諒,只要遠遠的看著她們,守著她們,她就已經知足。她藏得很好,隱的很深,從來就沒有想過有一天,她的孫女會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質問她當年的事情。
「怎麼,不想解釋?」
對于冬青子的沉默,勾欄火冒三丈。她的沉默甚至讓她覺得她和母後的存在一直都是眼前人不願意接受的事實,所以她才離開她們,才一「死」就是三十多年。
「月兒!」冬青子深情的喚她,無奈勾欄卻發了火。
「不許你這麼叫我!」
勾欄伸出手,示意冬青子別再上前。
「救活夏君羽和林擎,否則,你永遠也別想再見到我!」
扔下狠話,勾欄根本不給冬青子拒絕的機會,就風一樣的跑開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姥姥,她並不稀罕。
勾欄走後,冬青子望著她的背影默立了很長時間。她的表情非常沉重,略有些花白的眉毛糾結在一起。直到門外傳來藥奴的呼喚聲,她才松開緊握的拳頭和皺起的眉頭,大步的走向門外。
仇恨和親情,她終究是選擇了親情。
離開勾欄母女三十多年,她能在她生命余下的時間里為她們做的,真的不多了。
她恨夏君羽,恨他傷了她放在心尖上疼愛的孫女;她愛勾欄,願意為了她的幸福去原諒一切不能原諒的事情。所以,她最終選擇了研制解藥,救夏君羽。
解藥不好研制,她花了整整七天,才練出一顆藥丸,而在這七天里,勾欄像是蒸發了一樣,再沒有出現在島上任何人的眼前。她知道,她在躲她,也知道她一定偷偷的躲在暗處看著夏君羽。她放不下他,這點她太清楚了。
解藥練成的那天,勾欄依舊沒有出現。而冬青子,也沒有把解藥喂給夏君羽,她在劍舞不解的目光中把解藥喂給了林擎。
「前輩!」
劍舞實在不明白,難道冬青子是不想見到勾欄了?否則怎麼把這千辛萬苦才煉出來的解藥無端的給了林擎。雖然林擎也要救,但是,她該先救夏君羽才是。
「不要吵!」
冬青子煩躁的打斷劍舞,目不轉楮的看著林擎的反應。只見原本昏迷的林擎突然一個鯉魚打挺,痛苦的從床上滾落下來,沉黑的臉變得火紅火紅,像是要燒起來一樣。
「怎,怎麼會這樣!」
如果不是熟知冬青子的為人,劍舞都要懷疑那喂下去的究竟是解藥還是毒藥了。
林擎的臉已經燒得通紅,眼眶邊的黑圈顏色卻變得更加的濃郁,像是隨時都要滲出墨汁一樣。劍舞想上前幫林擎一把,還沒動手,林擎就已經痛的暈過去了。
「這……」
劍舞迷惑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看著林擎眼角爆出來的黑血,再看看臉色越發沉重的冬青子,一時竟忘了要說些什麼。
冬青子沒有食言,她的確要救夏君羽,卻拿林擎當了試藥的人。
這也許是煉制解藥的唯一法子,可劍舞卻有些不忍。林擎跟在夏君羽身邊這麼多年,終日躲在暗處,不見天日,他是個稱職的影衛,如果夏君羽醒著,也絕不會允許他成為試藥者的。
可冬青子不會在乎這些,在乎林擎的感受,在乎夏君羽的感受,她所在乎的,唯有勾欄。勾欄要她救人,她便想盡一切法子去救那人。
在劍舞不忍的目光中替林擎把了脈,混亂的脈搏,較之前並沒有什麼好轉。冬青子皺著眉,若有所思的走出房間,回去就把她的藥廬砸了個稀巴爛。
世人眼中的冬青子是神秘的,高雅的,就連劍舞,也從沒見她這樣失態過。她很擔心,卻又不敢上前阻止,就連聞聲趕來的藥奴都被她一一攔在了遠處。
她們就這樣遠遠的看著,看著冬青子把藥廬里所有能砸的都砸了,看著她終于力竭的倚著柱子停下,這才放心的離開。
在醫藥領域,冬青子是執牛耳者,沒有人比她更加出色。如果連她都研制不出解藥,那麼這世上,就沒人能救得了夏君羽了。想到這,劍舞就不禁擔心起自己的小姐來。夏君羽如果死了,她真的不知道她的小姐會不會也跟著一起走了。如此想著,她就迫不及待的離開了藥廬,滿島嶼的尋人。
解藥的失敗對冬青子來說打擊不小,讓她那顆因為仇恨而死掉的心再次變得鮮活起來。她似乎可以預見,勾欄離開的場景,那一定是痛徹心扉的。
「啊!」
冬青子受不了郁結在心里的壓力和悔恨,狠狠的拍打著面前的柱子,每一掌都用盡全力,將柱子打的攔腰而斷。還沒等她將心中的悔恨和無力宣泄完,整個藥廬就已經塌了下來,把她壓在里面。
這一幕嚇壞了守在遠處不肯離開的藥奴,他們尖叫著沖向藥廬,卻怎麼也搬不開那厚重的廬頂。
躲在暗處的勾欄動了一體,像是要出去,最後卻只是眯了一下眼楮,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