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濃厚的血腥味仍未散去,路易剛走,蛇眼就到了。
「師兄?」他氣喘吁吁地從黑暗的一頭竄出來跑向嵐影,大概因為太緊張的緣故,中途還差點被腳下的藤蔓絆倒。等到終于來到嵐影面前的時候,想都沒想,一下子就抱了上去,嘴里斷斷續續嘟嚷著「還好你沒事……」之類的話。
這麼突然地被抱住,嵐影先是一愣,直到對方說話間噴出的氣息撫過他耳朵上的皮膚,幾乎是貼著耳膜在嵐影腦中想起,他才回過神來,略顯僵硬地抬起胳膊回抱了蛇眼一下,又安撫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才有些不自在地將他從身上推開。
「我沒事。」嵐影掩飾性地假咳一聲,問︰「你怎麼又回來了?」
蛇眼也慢慢冷靜下來,順著嵐影推他的力道往後退了一步,回答說︰「那人一直沒有追上來,我就覺著有些不對勁,所以回來看看……」說到這里他頓了頓,抬頭直視嵐影的雙眼,才復又說,「還好你沒事。」平淡到幾乎毫無起伏的語氣,就好像先前那個緊張地連話都快說不清楚的人是別人假扮的一樣。
「遇到個路見不平的好人,總算是逃過一劫。」嵐影笑著將路易出手幫忙的事一筆帶過,轉身就走︰「听那位先生說他過來的時候在西南方一公里外還看見了很多人的尸體,我們去找找看剩下的目標人物在不在其中吧,就算死了,也總得給族里帶些‘紀念品’回去。」
蛇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沉默地跟上了嵐影的腳步沒有說話。就算听出了嵐影話中那蹩腳的遮掩也並未作出任何詢問,只目光緊緊地盯著他包裹得嚴嚴實實,明顯動作不便的左手。
兩人很快就到了路易所說的地方,好在這里地處郊區偏遠地帶,又是三更半夜的,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被人發現,所以尸體都還保持著先前死去時的模樣。嵐影一個個翻找過去,不出所料,剩下的目標人物之一的尸體的確混在其中。
嵐影蹲,簡單地查看了一下尸體,然後便動作利索地直接將對方的腦袋割了下來用布袋包住背到背後。「走吧,回去把那家伙的也帶上。」他說著站起身,身體卻猛地晃了一下,差點又摔回去。
好在蛇眼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怎麼了?」他快速問道,同時手一伸就探上了嵐影的脈搏,心里頓時咯 一下,慌忙開口︰「撐住……」別睡過去。然而他話音未落,就感覺手上一重,嵐影整個人好似失去支撐的木偶般瞬間委頓下去。
該死的!
***
竟然會因為失血過多休克。
……
果然還是太自負了嗎?
嵐影迷迷糊糊地想著,雖然在清醒的瞬間就強撐著不適睜開了眼楮,卻什麼也看不分明。模糊的光影在他的眼前快速晃動著,像是人?他不太確定。隨著時間的推移,身體的各項感知逐漸回歸,他當先感覺到的便是腦袋漲得就像是要爆炸了般突突地疼。
四肢無力且沉重,但如果對付普通人的話,還是有綽綽有余。嵐影掩在被子下的手掌輕輕握了握,估模著先靜觀其變比較好也就沒有妄動。
「他醒了。」
正想著,他便听見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那聲音並不好听,最多算得上溫厚,但它就像是打開潘多拉魔盒的鑰匙,隨著這聲音的響起,一直徘徊在嵐影眼前混雜不清的色塊竟然漸漸清晰了起來。他看見了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白熾燈,穿著白色制服微笑以對的護士小姐,以及同樣身著一身白色大褂的中年醫生。
他這是……在醫院?
嵐影有些茫然地想著,他雖然早已預想過無數個自己醒來後會看見的場所,但當真到了這個最應該來的地方後,反而有些不敢置信了。
這可真不像蛇眼會做的事。
不對,應該說這可真不像嵐族弟子會做的事——畢竟在他們日常的課程里可從來沒有受傷後要去醫院這一說,想想吧,來歷不明又身負重傷,估計才下了病床就得被‘請’去警局里‘喝茶聊天’。
可他現在是真的在醫院里。
嵐影嘆了口氣,一邊琢磨著待會兒要怎麼善後,一邊扭頭四處張望,順便仔細觀察了下圍在他病床邊的醫生和護士,腦子里才剛得出無威脅的結論耳中就听到‘ 嚓’一聲門鎖被人扭動的脆響,轉頭一看,正好對上蛇眼擔憂的目光。
從醫生的表現看,顯然跟蛇眼頗為熟識,見他進來也不多說,點了點下巴便朝旁邊的護士使了個眼色帶人走了出去,關上門。
嵐影若有所思地盯著醫生離開的背影看了一會兒,蛇眼也不解釋,徑直走到了他床邊,拿起床頭櫃上放的杯子到起水來。
「我睡了多久?」嵐影淡淡開口詢問,嗓音有些嘶啞,視線隨著蛇眼的動作而動。
「大概,十八個小時。」蛇眼回答,按了下床沿的遙控鍵將床的上半部分升起到合適的高度這才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試了試溫度,轉身遞到嵐影唇邊。
「哦。」嵐影半靠在床上,輕微挪動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他喉嚨里本就干得厲害,見蛇眼遞水過來,沒有半分遲疑,直接就順著對方投喂的動作全部喝了下去。
等到杯中的水喝完,嵐影示意不用再倒了,蛇眼這才放下杯子,拉過床邊的凳子坐下,輕聲問︰「師兄沒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
「問你什麼?」嵐影好脾氣地笑了笑︰「是問你為什麼主動跟你師傅請纓監控我,還是問你公然違背族規私自跟外人之間的交易?或者……」頓了頓,他神情漫不經心地說︰「是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比如私自窺探二長老的研究以及跟那對叛逃兄弟之前的接觸……」
蛇眼的瞳孔輕輕地縮了一下。
——他什麼時候發現到的?
他靜靜地看著嵐影,這個時候的嵐影,和他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他比起來,實在還太過年輕,氣質也要更加縴細柔和,那一頭散發著靜謐光澤的過肩黑色長發就那麼隨意地披灑在身後,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他的臉上,一時間祥和美好得讓人心碎。但唯一不變的是,就算是現在這個仍舊年幼,看似無害的他,他依然無法看透。
一點辦法也沒有。
蛇眼還沒想好要怎麼開口——事實上,他剛才那一問其實只是想把自己跟那位醫生的關系簡單說說而已,怎麼也沒想到嵐影會如此語出驚人。他正思索著,靠著枕頭望著天花板發呆的嵐影突然收回了視線,轉過頭來,眨巴眨巴眼楮似笑非笑道︰「我想吃東西了。」
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將兩人間原本尷尬的氣氛驅得一干二淨。
「想吃什麼?」蛇眼下意識問了一句,先前他一直注視著嵐影的面孔,這時候卻在對方看過來的瞬間突然飛快地移開了視線。
「呃……」嵐影砸了砸嘴,感覺了下.身體的情況︰「雖然感覺很餓,不過為了我可憐的胃著想,還是清淡點吧,你看著辦。」
蛇眼沉默了幾秒,最終還是壓下了心中的疑惑,緩緩點頭,站起身來︰「嗯,我去幫你弄吃的。」說著,沒有再看嵐影一眼,轉身就走。
「其實我也就是隨口說說而已,你完全沒必要那麼在意的。」
蛇眼的手搭在門把上的時候,嵐影清淡的笑聲從他身後傳來,用輕松不在意的口吻說︰「這世上,誰沒有幾個屬于自己的小秘密呢蛇眼,跟了我這麼久,你從來都沒有主動問過我什麼,我以為你早該明白這個道理的,師弟。」
這簡直就是在變相跟他說只要你的秘密不會威脅到我,那麼跟我有半毛錢關系?
真是直白地——讓人心疼。
是的。
心疼……
——究竟是什麼樣的經歷造就了你如今這樣冷漠的性格?
蛇眼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甚至連扭開門鎖的動作都毫無停頓。
因為它知道,對方並不需要他的回答。
明明是帶著輕巧笑意的溫柔聲音,然而在這種時候听起來卻更像是被一柄冰冷犀利的尖針生生扎進了心髒,無法言語的陣痛感,真實地蛇眼幾乎在帶上門的瞬間便抬手糾緊了胸口的衣服。
「我以為你早該明白這個道理的,師弟。」
早該明白什麼?
蛇眼閉上眼,無聲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