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斷杯莫停 第四章 流光容易把人拋

作者 ︰ 皖寧

涼亭竹簾半卷,一角掛著竹制風鈴,下面綴著銅鈴鐺。隨著夏風,風鈴在檐下搖擺,銅鈴鐺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連帶著人的心情也舒暢起來。

璃琴抬手拍拍臉頰,笑了這麼久,臉上的皮肉都有些酸了。

月夕恆徑自坐在廊椅上,眸光清冷,只望著湖面,似有心事。听著兩人的對話,眉頭都沒有動一下,好像他們根本不存在一樣。月夕嵐瞥了眼沉默寡言的大哥,頗為無奈的搖搖頭,隨之一撩衣袍,坐在他旁邊。

璃琴見他們兩人坐下後,自己則坐到了他們對面的廊椅上,小丫靜靜的站在她身側。月夕恆坐在那里,渾身散發著清冷的氣息。亭子里有些沉悶,沒有人開口打破沉默。

她抿了抿唇,偷瞄了眼大哥,暗道︰沒意思!有他們在,總覺拘束了些,欣賞景色的好心情頓時消散了幾許。她眨巴著眼楮,觀察了他們一會兒,轉過頭。亭外涼風習習,柔柔的掃過臉頰,消了幾分燥熱。

困意襲來,她低頭掩嘴,偷偷打了個哈欠。小孩子總容易犯困,想起自己養成的午憩習慣,感慨萬千。曾經她哪有這樣的安逸閑散!想起不少文人有醉臥花亭,閑宿蓮舟的雅興,她忽的來了興致,輕輕躺到了椅子上,雙手互疊,頭枕在手上。

有小丫守在一旁,她安心的閉上眼楮。

月夕嵐見到這一幕,嘴角噙了絲笑意。先前每日去四妹那里診脈,已經確認這個妹妹是真的變了。每看著她甜美的笑容,心里就不由得感到溫暖。剛開始他以為那是錯覺,四妹怎麼可能給人溫暖的感覺?後來不得不承認,她身上有種讓人想要親近的氣質。

小丫估模著主子睡得差不多了,方小聲喚道︰「小姐,小姐,醒醒」。

被打攪了睡夢的女孩細細的眉頭蹙起,癟著嘴一副要哭的樣子。小丫可不擔心她會真的哭出來,又喊了幾聲。果然看她眼皮動了動,人也坐了起來。她睜著眼楮,眼珠子亂轉。

璃琴拍了幾下臉頰,手臂上傳來陣陣酸麻,稍一動就牽動神經,引得一陣麻痛感。她握著拳頭輕輕捶打著手臂,又掄了幾下手臂。感覺舒適了些,這才伸了下懶腰。低頭間,看到滑落在腿上的衣衫,她愣了愣。剛剛二哥好像穿著藍色的衣衫!她斜了子,正好看到對面的人,揉了揉眼楮,含糊叫道︰「二哥」。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月夕嵐聞聲回頭,捉狹的看著她,笑道︰「病剛剛好,這樣睡在外面,也不怕著了涼」。璃琴不樂意的辯解道︰「我身體哪有那麼弱」。說道最後明顯的底氣不足,心里卻生出絲絲感動來。

雖是打趣,可他話中的關切之意卻那麼真切,溫暖人心。

他笑著戳穿她,「也不知是誰得了個小小的風寒,在屋里躺了半個月」。

可惡!難道這小姐以前得罪他不淺?這會兒報復來的。璃琴故作不明白,眼神無辜的看向小丫,「小丫,二少爺這是說誰呢?我認識不?」神啊,寬恕她吧,將這麼難的題交給了丫鬟。

小丫氣惱的瞪著主子,感覺到另一個主子逼人的視線,她深深低下頭去,吸了一口氣,恭敬的回到︰「奴婢不知」。就是知道,也是不能說的。

唉!璃琴嘆息,她怎麼听出了丫鬟話里的控訴呢?對上月夕嵐的笑臉,她聳聳肩,十分可惜的說道︰「二哥,小丫也不知道,你能告訴妹妹是何人嗎?」語氣透著萬分的遺憾。

誰自己承認了,就是傻瓜!

月夕嵐挑眉,好笑的瞅著她,以前他怎麼沒有發現這個妹妹這般可愛呢!

七月中旬,綿長的夏日匆匆而過,又是秋高氣爽的時節。晴月谷中,每個季節只有那麼十來天,氣溫會有大幅度的變化,其他時候,不是溫暖如春,就是涼爽如秋。

璃琴卻有些沒精打采,雲姑姑走了。其實離別是遲早的事,只是,雲蘭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上見到的第一個人。相處的日子,雲姑姑一直像母親一樣包容著她,關心著她,縱容著她……

對雲蘭,她心中也生出些依賴,難免會多些不舍。

小丫見她精神低靡,不由擔憂道︰「小姐,你怎麼了?不舒服嗎?」璃琴神情落寞的望著天空,碧青的顏色,是晴朗明媚的色彩!

朵朵白雲悠悠飄蕩,看著像棉花團一樣柔軟溫暖。要是能模到該多好啊!心里想著,她的手不自覺的伸了出去。小小的手猛的握緊,直至指節蒼白,還是什麼也抓不住……她頹然的閉上眼楮,瑩潔的臉上閃過一絲孤寂失落︰終究是不屬于她啊!

見此,小丫只能搖頭嘆息,無法可施。這樣的小姐讓人心疼,她只能默默的守在一邊。到了後來,小丫見怪不怪,每遇這般情況,便不會多言。

春去秋來,轉眼一年將盡。

布置的極其雅致的屋子里,銅香爐里升起裊裊煙霧。身著粉色衣裙的小女孩正站在書案前,神色認真的練著毛筆字。秋風從半敞的窗戶吹進去,調皮的掠起女孩耳後的一縷發絲。柔軟的發絲隨風飄揚,在女孩的唇邊逗留不肯落下。

璃琴放下手中的毛筆,捶著酸痛的腰身。抬手將唇邊的發絲捋到耳際,望著窗外出神。

一年了!每日站著練大字,雖然辛苦了些,卻讓自己的性子沉穩多了。

曾經,她想要平靜閑散的生活,找一個真心憐惜她的人,平平淡淡的相守白頭。不用山盟海誓,不需甜言蜜語。她不要錦衣華服,不要山珍海味,她不貪心,只求一份真心!

然而,在那快節奏的生活中,不去爭斗就是放棄人生,沒有競爭注定庸碌。

如今,這樣安安穩穩的生活,不需要想的太多,也不用做到最好,只要隨心,盡力去做。「小姐,想什麼呢?」小丫正收拾著書桌,抬頭看到主子臉上的笑,縴塵不染!呆愣了一會兒。

璃琴聞言,輕笑出聲,脆聲道︰「想著中午小丫會做什麼好吃的呀」。

回應她的,依然是少女歡悅甜美的笑聲。

六歲生辰過後,夏天姍姍來遲。

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去年要悶熱許多,雨水也下的頻繁。五月里,能見著陽光的日子屈指可數。蒙蒙細雨一落,就連著四五天的不停歇,衣櫃里的衣物聞著有淡淡的霉味兒。

床褥也潮濕異常,模上去像是洗過未干似的。

又是雨天,這雨來的突然,昨日還是明媚的天色,天空碧藍,萬里無雲。夜里也是星月映輝,銀輝萬丈,繁星點點。月光籠罩著地上千萬家戶,輕柔如人間絕好的絹紗!

誰知,早上一睡起,淅淅瀝瀝的滴水聲就傳入耳中。

璃琴捧了本書冊,坐在窗前的椅上,書上的字是一個也入不了眼。她微微皺眉,頭枕著椅背,看著自屋檐上流下的水柱,越到地面,就分成了滴滴水珠,像是串起的水珠鏈子。抬了抬眼,望向側面的房檐,成排水柱直直落在地面,濺起了朵朵水花。

小丫進了屋,見她只是望著窗外出神,也沒有出聲打擾,只從櫃子里拿了條薄毯子,輕輕蓋在主子膝上。璃琴好像沒察覺一樣,眼楮依舊望著窗外。

這場小雨又是下了四天才罷休,璃琴每日窩在房里,房門都懶得出半步。天剛放晴,丫頭們就把屋里的床被拿去曬了,衣裳也全部拿去漿洗了。

璃琴讓人搬了把椅子放在院里的槐樹下,看著一旁的丫頭繡著帕子荷包之類的物件。這天一晴,就顯得燥熱起來了。六月的日頭正毒,炙烤著大地。被雨水澆灌了幾日的地面,只大半日就快要蒸干了。院里的盆栽早上還綠瑩瑩,這會兒葉子都垂了下去。

璃琴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團扇,雖坐在樹下,繁茂的枝葉遮擋住了耀眼的日光,卻也只有幾絲涼意。只坐一會兒,她就出了一身的汗,薄薄的紗衣貼在了身上,難受得緊。

小丫抬眼見主子額上鼻頭起了汗珠,忙放下手頭的活兒,拿了帕子幫她擦了擦,嘴里說道︰「外面日頭大,小姐進屋里坐著吧」。

璃琴搖搖頭,從小桌子取了個隻果,咬了一大口,邊嚼邊說道︰「屋里比外頭還悶」。忽的想起那日娘親說的話,她看著小丫忙碌的身影,眸里多了分不舍。

一日午憩後,娘親將她叫道屋里,里面早已站著幾個十來歲的女孩。娘親說小丫已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便讓她重挑兩個做丫鬟。她選了兩個比較穩重本分的女孩,心眼太多機靈過頭的,這樣的丫鬟放在身邊容易招事,她不喜歡。

娘親說她們都是新來的,要教了規矩才侍奉主子。

女人總是多愁善感了些,明知道沒有誰能夠陪著誰一輩子,也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了!可真的到了分別時,總是愁緒萬千,滿腔不舍!

「小丫,你什麼時候離開?」

小丫回頭站定,臉上依舊是單純開心的笑容,「再過幾天,等小姐選了新的丫鬟,我就會回家了」。

璃琴唯有嘆氣,這丫頭,怎麼一點都不難過呢?看來這離愁別緒,不是每個人都有的。看著小丫毫無心機的臉,微微感慨︰簡單,就是快樂!

「四妹!你倒是清閑啊!坐在樹下曬起太陽來了」。

月夕嵐清亮的嗓音乍然響起,一貫的戲謔語氣。他看著樹下自在閑適的女孩,眼底掠過不可察覺的艷羨之色。

她是乘涼好不好?璃琴轉頭,望著不知何時進了院子的少年,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一雙明亮的眼楮盛滿歡笑。

她笑看著他,娘親說二哥的容貌有七分隨他生母。如此俊秀的少年,不知道的人,定會以為是誰家女扮男裝的俏女娘呢!

「二哥不在自個院里呆著,跑我這里曬太陽來了?看來二哥院里比我這冷多了」,她瞧著他額頭的汗珠,調侃著。早有丫頭進屋搬了椅子出來,月夕嵐大大咧咧的往上一坐,看起來別是雅觀。璃琴笑了笑,他們的高貴優雅是與生俱來的,那種傲氣清高是骨子里透出來的!那種光華是什麼也無法掩蓋的。

月夕嵐將手一伸,嚷嚷道︰「帕子」。璃琴笑嘻嘻的看他一眼,眼神狹促,目光轉到幾個丫鬟身上,「丫頭們,二少爺要帕子呢,誰願意送他一條啊?」

在古代,女子的手絹送與男子,是含有傾慕在其中的。

正是豆蔻之年的少女,听出主子話里的深意,羞紅了粉頰,都低頭盯著腳下。月夕嵐畢竟還小,對男女情事還處于懵懂好奇年紀,卻並不是完全不知。

他俊臉微紅,干咳一聲,狠狠的瞪著讓他尷尬的小女孩。

璃琴眉開目笑,模出袖里的繡帕遞給他,不怕死的說道︰「二哥莫要瞪了,變成斗雞眼,就沒有姑娘會喜歡了」。

月夕嵐一把扯過繡帕,發泄似的胡亂在臉上抹著。抓起桌上擱著的一碗酸梅湯,咕嚕咕嚕幾下就喝完了,把碗甩回桌子上。手打著扇子,兀自生著悶氣。

璃琴笑眯眯的看著他孩子氣的舉動,覺得這六月的天也順眼多了。二哥現在是她院子里的常客,有事沒事都會來晃一晃。她曾問二哥為何喜歡往自己的院里跑。二哥笑著說︰四妹的院子清淨卻不清冷,適合修身養性。

有一日,二哥在她的書房里午睡。當時她進書房取書的時候還嚇了一跳。于是乎,她便讓丫鬟將寢屋一旁閑置的屋子打掃了,重新布置一番,當做二哥臨時休憩的住處。二哥從不是謙虛的人,理所當然的接受了。看著堂而皇之出入自個小院子的人,倒讓璃琴郁悶了。某一日早上,她起來洗漱過後,竟然發現二哥夜里留宿在這里。

她只是奇怪了一下,倒沒有其他想法。可小丫私下里說男女授受不親,就算是親兄妹也要避嫌的。璃琴听後頓悟,也找二哥談過,委婉隱晦的表達了這個意思。可二哥本就不是尋常人,當即便說︰你我兄妹光明磊落,何懼人言?

听著那義正言辭大義凜然的話,她還汗顏自己也變得迂腐了。可不久之後,她就後悔了。二哥根本就拿她的院子當自個兒的用了,沒有一點‘寄人籬下’的自覺。瞧著好好的花圃經過二哥的摧殘,最後變成了一個小小的藥田。這倒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她也不是賞花吟詩的才女。可是,為什麼他種的都是有毒的藥草?

月夕嵐坐了一會兒,轉頭看見妹妹目光停在那一方種了藥草的花圃上,眼神憤恨。他勾唇一笑,問道︰「可有給我的草藥澆水?那可都是很珍貴的」。

珍貴?璃琴轉眼看自家二哥,幽幽問道︰「有你妹妹我的性命珍貴麼?」將毒花毒草養在她的院子里,若是她不小心踫到了中毒怎麼辦?

月夕嵐聞言一笑,桃花眼宛若新月,認真的說道︰「四妹現在照看好它們,日後四妹有個小病小災什麼的,它們自當會為四妹效力的。你說,是也不是?」

「哼!」璃琴听後淡淡的哼了一聲,故作不悅︰「二哥這是咒我呢?」她希望這些草藥永遠都沒有為她效力的機會。月夕嵐自是知道她沒真生氣,笑得一臉無害,「怎敢怎敢?」

裝模作樣!璃琴扭頭不理他,兀自閉目假寐,眼不見為淨。其實,娘親也和她說過好幾次,畢竟男女有別,親兄妹也不例外。只是,她總不能擺臉色趕二哥吧?實話說,她對二哥感覺比對娘親都要親近些。反正她現在還小,等長個幾歲後,想來二哥也就會意識到這點,到那時,他自會避嫌的。

看著牆角的幾株芭蕉,璃琴忽然想起一句詞。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不知經年之後,她會在哪里?而此刻陪在身邊的這些人又會在何方呢?是不是還會有人想起,在某個午後,曾有個院子里流轉著一份寧靜淡然?

幾場秋雨過後,天氣漸漸轉涼。

璃琴征求到爹娘的同意,也入了學院,和族里的其他小孩一起學習。

盈月族與外界隔絕年久,男尊女卑的觀念並不是很強,很多人家都會讓女兒讀書識字。然而,自古以來就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古語,是以有些門戶依舊不願自家女兒學習。

男孩子除了學習琴棋書畫,還有騎射算術,草藥等也會涉獵。等他們到了十三歲,就根據自己的興趣選擇一門主修科目,有的則是選成績優秀的一門作為主修,而其他的科目就是選學,也是不可荒廢的。

女孩子則以琴棋書畫為主,不過,騎射之類的可作為選學,隨自己的興趣學習。女紅大多則是自家請了繡娘來教導,有的則是送到繡樓學習。女孩子及笄後,便不可再去學院,畢竟那里還是男子多一些,男女廝混一起影響聲譽。

聰穎不凡者,能得到重用。才智平平者,就安安心心的過日子。

「小姐」,听到門外的響動,璃琴翻了個身,不情願的叫道︰「進來」。記得第一次上學遲到,那個老夫子可是整整對著她說了大半個時辰的‘之乎者也’,無非是尊師重道、守時重諾……相較之下,抄書練字則輕松的多了。

從此之後,璃琴再也不敢偷懶了。其實,她已經不用學習認字了,那些繁體字她只用了半年的時間就認識得差不多了,過于生僻的字肯定不多用,自然無需去學。但為了能光明正大的看書,她只能走這個形式,總不能說自己是無師自通吧。

非常即妖啊!

------題外話------

看過的山水太少,想描寫一些景物,卻想不出那樣優美的景況。看來以後要常出去走走,領略一下不同的風景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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