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染紅了楓葉,銀白光芒下,一樹樹紅色綿延百步。遠遠望去,宛若燃燒著火焰的花樹,美艷麗色盛開在山頭,如火如荼。紅彤彤的烈焰鋪展出灼熱的景色,為這天地間平添了一抹耀目的亮點。
璃琴蹙眉行走在蜿蜒山路上,一臉委屈之色。
她只不過是逛街而已,又不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干嘛一副凶巴巴的樣子?不就是沒有征得他們的同意麼?難道她還要事事跟他們請示麼?
她是答應凡事都听他的,但又不是奴隸,莫非連一點主張都不能有?
璃琴皺緊眉頭,二哥跟她處處作對是平常之事,連蕭大哥也冷言責備。她越想越覺得心里難過,回頭看了眼空無一人的山道,賭氣的快步往前而行。不來找她就算了,想讓她自己灰溜溜的回去那是不可能的,她可不想那麼丟臉。
暗暗月復誹了一會兒,心里的郁氣也漸漸消散了。他們如此責怪其實也是關心她而已,看來她真的是被寵壞了,連這麼一點不順耳的關切之語都接受不了。
望著眼前的一片丹紅楓林,她舒然一笑。楓葉層層疊疊,宛若紅雲浮在樹梢,色澤明艷。秋風一起,枯葉飄零,盡顯秋日空寂蕭條之氣。
璃琴閉上眼,深深呼吸山間新鮮的空氣。草木的清香飄入鼻腔,滌蕩胸中的那股濁氣,頓覺心神舒暢,胸臆開闊。只覺蒼天浩蕩,山河曠達,世間萬物皆渺茫如粟粒,和之為廣,分之則微。
她素來喜愛紅楓,不覺得便走到了楓林深處。原以為只有百十步方圓的林域,不想置身其中,走了一刻鐘才出了楓林。
璃琴正欲返回,誰知在林間轉了近大半個時辰,居然沒有沒有走出去。
難道又迷路了?
她不死心的順著一個方向走去,約莫一刻鐘後,停在了一棵楓樹前,盯著上面的兩道劃痕。這是她適才走過這里時留下的標記。果然是迷路了。她站了半響,愁眉苦臉的坐到樹下歇腳。
璃琴心里覺得奇怪,目光四下打量著。這楓林並不寬廣,先前從那一頭走到另外一邊只花了一刻鐘而已,為何此刻花費了這麼多時間,卻是走不出去?
莫非有什麼陣法機關設在此處?
可是這也不符合常理。且不說這山林深處是否真有隱士奇人,就算真有,也沒必要在一個樹林里設陣法吧。再者,就算當真有陣法,為何剛剛能夠穿過樹林而沒有受困?偏偏要返回的時候就迷失在里面了。
這也太怪異了一些!
紅日西斜,余暉灑落楓葉之上,襯得楓葉越加紅艷。天邊紅霞也越來越熾,映的半邊天也紅透了。
璃琴還在楓林中打轉,眼見天色將晚,仍然困于林間。她心知憑自己的能力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出這片小樹林了,低嘆一聲。二哥和蕭凌定然不會真的棄她于不顧,為今之計,只能等待他們尋到此處了。
這般一想,心頭的焦急躁動也漸漸平復了。
她舉袖擦了一下臉,索性爬到一棵樹上,靠著樹干假寐。坐了片刻,她忽然睜開了眼楮,眸光流轉,一抹亮芒倏然閃過,側耳細听。
刀劍相擊的肅殺鏗鏘之聲隱隱傳來,驚起林中鳥雀。
璃琴勾起唇角,有些嘲弄,看著樹梢鳥雀撲騰著翅膀欲飛離枝頭。她眯了眯眼,抬起頭,隔著密密疊疊的樹葉望向天空。
老天果然‘厚待’她,居然遇到殺戮之事。如果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盜匪,她就此命休矣了。
耳听著寒兵利器撞擊的聲響愈來愈近,甚至有暗器竟然破空而來,直直嵌入了前面一棵樹木的枝干。璃琴驚得差點從樹上跌下去,忙扶住一根枝條跳到地面,躲在了一片茂密的草叢里。
璃琴咬著唇角,一動不敢動。片刻後,只見一個藍黑色身影映入眼簾,距離有些遠,看不清容貌,卻能感覺到那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凜冽氣勢。轉瞬間,那人身後有四個黑衣蒙面大漢追來。
那藍衣人顯然是受了傷,行動雖然迅捷,可和那些黑衣人一比仍是慢了一點,頃刻間便被黑衣人包圍起來了。
寒風迎面撲來,淡淡的血腥氣盈入鼻間。
璃琴皺起眉,盯著那殊死之斗。以一敵四,藍衣人處于下風。雖然隔得遠,璃琴亦能看見那黑衣人的大刀在藍衣人身上割了幾道口子。雖是如此,那藍衣人竟是毫不退縮,一把長戟在手里宛若游龍猛虎,招式凌厲。
黑衣人顯是受過特殊訓練,竟是不畏生死,使出的皆是殺招,看來是要誓取藍衣人的性命不可。
璃琴不忍再看,臉埋在手臂間悄悄趴在草叢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兵器擊撞的聲音消失。她緩緩抬起臉,看著遠處躺倒在地的五人,竟像是同歸于盡了一樣。
她觀察了好一會兒才敢起身,猶豫了半天方慢慢靠近。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她也看清了那藍衣人的慘境。原來她方才看見的藍黑色衣袍,竟然是血染藍衣而形成的顏色。
藍衣男子不知受了多少傷,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竟像是一塊塊碎布片拼接而成的一樣。但見那人身上多處傷口還在往出淌血,一張臉滿布血跡,深一道淺一道,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樣貌。
璃琴站在兩步外看了許久,目光驀地一凝,緊緊盯著那人的手指。如果她剛才沒有眼花的話,那人手指好像動了下。
她快步走過去,蹲下俯身細看,濃烈的血腥味讓她不自覺的蹙眉,伸手探了下鼻息,氣息雖然微弱但是尚存一息,又擱在他頸下脈搏,指月復感覺到細弱的跳動。她是喜憂參半,喜的是人還沒有死透,憂的是她不知如何救治。
要是二哥在的話就好了!
她如是想著,腦中靈光一閃。她從二哥那里討要了不少珍貴好藥,毒藥補藥皆有。她取下腰間的小布袋,將里面的東西全部倒了出來。看著地上的小瓷瓶,有紅色的,有藍色的,有黃色的,還有白色的。她又犯起了愁,藍色瓷瓶里裝的是補藥,可是這有五個藍色小瓶,都是補藥,具體功用她卻不知。
璃琴看著重傷昏迷的男子,還是先止血吧。從紅色的瓷瓶里倒出一粒藥丸,使勁捏開男子牙關喂進嘴里。這藥入口即化,倒也無需咽下。
她瞧著男子,笑眯眯的說道︰「這些藥丸千金難求,你可有福氣了,一下子吃了這麼多」。她說完就從五個藍色瓷瓶各倒出一粒藥,如法炮制,全喂進了男子嘴里。
男子身上淌著黑血,顯然是中了劇毒。璃琴又從三個白瓷瓶里各倒出一粒藥丸喂到男子口中,隨後拖著昏迷的男子到了不遠處的一棵樹下。
眼見天色昏暗,璃琴左等右等不見人,前邊不遠還有四具尸體,只覺得陰風陣陣,心里滲得慌。百鳥歸巢,林間越來越寂靜,她攏緊衣服,渾身寒毛倒立。看了眼躺在身旁的男子,呼吸脈搏都平穩了一些,看來藥物起效了。她微微一笑,還好有個人在身邊,雖然昏迷,可畢竟是個活物。
璃琴在附近撿了一些枯枝,又拾了些枯葉,燃起火堆。她從布袋中拿出點心,有些好笑。今日折騰了大半天,她竟然忘了饑餓。她這小袋里裝的東西不少,出門時總不離身。二哥曾笑說這布袋堪稱‘百寶袋’。
心神松懈後,她方覺得又困又餓,璃琴吃了幾塊糕點,強撐著精神不讓自己睡過去。雖然點燃了火堆,可是山中凶險,若是有野獸突然來襲就不妙了。誰知太過困倦,靠著樹身沒一會兒就熟睡了。
夢里並不安穩,被各種怪夢纏繞,忽然感到頸上抵著一片寒涼,帶著死亡之氣。她猛然驚醒,剛一動身就感到脖子一痛。
‘ !’璃琴倒吸一口涼氣,待看清是那昏迷男子已然蘇醒,不免欣喜,眸中綻放出一抹光彩。剛要說話,隨即發現此人正用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喜悅頓時化為憤怒,惱怒的瞪著面前一臉血跡的男子,蹙起眉,冷聲道︰「公子這般為何?我方才救了公子一命,公子這便要恩將仇報麼?」
她是真的很生氣,被人拿兵器架在脖子也就算了,偏生這人還是自己救活的。
這也太可笑了點。
火光照耀下,匕首泛出錚亮的冷芒,可見其鋒利,暗藏殺機。男子面染血跡,在火光映照下顯得邪惡凶殘,著實可怖,恍如嗜血惡魔一般。
她冷眼瞧著男子,借著火光,看到男子有一雙罕見的藍色眼眸。她眼底劃過一絲訝異之色,彎起唇角,毫不畏懼的迎視他冰寒凌厲的眼神。
「你不怕死?」若是一般人被刀抵著脖子,早就嚇得哀哭求饒了,何況眼前的人只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這少年居然有如此膽識,敢直視他的眼楮。他是從哪里來的?又是什麼身份,緣何只身在這深山里?
璃琴眨了下眼楮,微微一笑,「怕!怎麼會不怕?世人皆懼死,這是人之常情。況且我還年少,還有大好的年華未曾度過,自然不願橫死。公子若是真要下殺手,何必要等我醒來再動手?」
男子收回匕首,目光依然冰冷陰鷙,如同兩柄寒刺架在璃琴身上,見她盯著自己的眼楮,眉頭一緊,聲音冰寒,「你不怕?」
璃琴愣了一下,看著他的藍眸,片刻後明白他問的是什麼,不禁莞爾一笑,滿眼欣喜的打量著他的眼眸,「這般漂亮的眼眸,我為何要害怕?」火光映襯下,那雙藍色的眸子似是藏著一團火焰,熠熠奪目。
他直直盯著她,眼波微動,似有異光涌現。但見少年神色真摯不似作假,目光清亮坦然。他微微動容,眸中冷意稍減,嘴唇動了動,低聲道謝,「謝謝小兄弟救命之恩!方才之事,還望莫要見怪才是」。
璃琴搖搖頭,「舉手之勞,不必言謝」。他被人追殺,難免猶如驚弓之鳥,時時戒備。說到底,也是為求自保性命而已。
她仰頭凝望著夜幕上點點星子,幽幽說道︰「這林子古怪得很,我進來後就出不去了。幸好此時有你在,若我一個人,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你這小子膽子倒是大,就不怕本……」。似是自覺失言,他話語頓了下,接著說道︰「就不怕我是壞人?」
璃琴轉頭看著他,眼楮亮晶晶的,輕輕眨了下,反問道︰「你是麼?」
男子卻是一愣,撇開了目光,「我不是壞人,卻也不是好人」。
璃琴輕輕一笑,將剩下的糕點遞給男子,「喏!我就剩下這點吃的了,這兒沒有水,你傷勢還未好,將就著用一點吧」。
男子猶豫了下,伸手接過那牛皮紙包。糕點雖然壓碎了,可是入口即化,甜而不膩,卻是人間美味。這樣的糕點豈是普通人家能做出來的?他身上的衣服料子也不是平常人家能夠穿用的。但若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出門必定有僕從護衛跟隨,又豈會孤身一人流落在這山里?
再者,他受了那麼重的傷,又中了劇毒,以為必死無疑。然而,此時他卻覺的神清氣爽,身上的傷口愈合良好,竟無一絲疼痛。而且體內真氣充沛,流轉不息,內力隱隱似乎比受傷之前更深厚綿長,這哪里還有身受重傷的跡象?
這少年到底給他用了何藥,傷勢居然恢復的如此神速?
他年紀小小,可身上卻有股不凡的從容氣度與膽識,這可不是尋常大戶人家公子能有的。
他心里疑惑重重,轉頭看了眼。璃琴正往火堆里添加樹枝,火光漸漸明亮,映照著少年明潔的俏臉,灼灼生輝。覺察到落在身上的目光,璃琴側頭望過去,正撞上他來不及收回的視線,奇怪的問道︰「你看我做什麼?」
男子眼神一閃,淡淡問道︰「你給我用的是什麼藥?」
璃琴早知他定然有許多疑問,現下听她發問,神色不變,淺淺一笑,「我有一兄長,酷愛岐黃之道,浸yin醫道十多年,常自詡醫術天下第一,將這世上其他醫者都看作是庸醫。我便從他那里討來不少藥,只知有解毒藥還有補藥,卻不知具體藥用。我救人心切,便各取了幾粒藥丸給你服下」。
還好這人身體根基好,若是個虛不受補的身子,恐怕早就死翹翹了。
男子嘴角抽搐幾下,沉默片刻,又問道︰「怎麼不問問我是何身份?」
璃琴挑眉,眸中光華流轉,瞳孔隱隱有火光跳躍,有些好笑的說道︰「你也不是沒有問過我嗎?再說了,我若問了,你就會如實告知麼?」
不待男子開口,她接著說道︰「若是一個虛假化名,我寧可不听。你我萍水相逢,待明日出了這楓林,辭別之後相見是否有期還未可知,又何須知根知底?再者,公子既不願明說,肯定有難言之隱,強人所難之事我也不願為之」。
他遭人追殺,身份定然不凡,若是知道了或許還會給她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男子不料她會如此說,眼神微微訝異,「我若願意如實相告呢?」
「你這人真有意思」。璃琴笑出聲來,皺了皺鼻子,「你若說了我便听著就是了。不過,就算你說了,我的身份來歷可是不會告訴你的。這般吃虧的事情,我勸你還是慎思而後為之的好。本姑娘可……」。她一時大意說漏了嘴,竟說出了自己的女兒身份,感覺到男子銳利的視線射過來,訕訕的閉了嘴。
「你是女子?」男子目光肆意的打量著一米之遙的人,隱隱被欺騙的惱意。
璃琴輕咬下唇,不自在的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有些不滿的瞪著男子,「本姑娘可沒說過自己是男孩子」。她女扮男裝,加上年齡又小,足可以假亂真。
她自八歲就住進了聖壇,平日出門不是帶著帷帽就是蒙著面巾,有輕紗遮面,除了家人和朋友再沒人見過她的容貌。四年多了,她的樣貌變化頗大,就是那些曾認識她的人也不一定能認出來了。是以這一路來倒也沒有人懷疑她的性別。
男子眼里浮現出一抹興味之色,低笑一聲,「夏侯御風,你可得記住了」。
夏侯?
這個姓氏有點耳熟!在哪里听過呢?
璃琴目露迷惑,微微蹙眉,似是沉思。
夏侯御風見她一副迷惑的神色不似假裝的,心里又涌上了謎團。這少年到底是從何處來的?竟然連大夏王朝的皇姓都不知。
璃琴想了好一會兒才恍然驚覺這是皇家姓氏。她驚疑不定的打量著這個連面容都看不清楚的男子,遲疑問道︰「你是皇家之人?」
夏侯御風壓下心底的疑團,點了點頭。
璃琴撇撇嘴巴,「你既然這麼坦誠,禮尚往來,但我只能告訴你我的名字」。上次去雪家,途徑酒樓茶肆時,听過不少關于開國寶藏的傳言。她雖然不知這些流言是真是假,然而空穴來風必有因,她還是小心為妙。
雖說‘月’這個姓氏在大夏並不特殊,可眼前這人是皇家之人,難免會多疑警覺,到時候若出言試探,她要是不小心說漏了嘴可就麻煩了。畢竟‘寶藏’與‘救命恩人’孰輕孰重她還是分得清楚的。在這兩者之間,但凡有點兒野心的人都會選擇前者。
心念轉動間,眸中閃現幾分嘲弄之意,要如此藏藏掖掖的做人,真是可嘆又可悲!她平復翻涌的心緒,抬眸看著他,淡淡說道︰「我叫璃琴,琉璃的璃,琴棋書畫的琴。你可以叫我琴兒,若覺得不妥,可以在後面加上‘姑娘’二字」。
她忽然覺得很累,仰頭望著天上明月,心頭滿是怨氣。
都過了這麼久了,二哥和蕭大哥怎麼還不來?一片小小的楓林,難道他們也走不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