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斷杯莫停 第三十七章 夜探景山飛狐嶺

作者 ︰ 皖寧

豫陽城,一品居。

明月高懸,繁星綴滿夜幕。三更鑼響後,街上無人走動,萬家燈火盡熄滅,只余門前一兩盞燈籠,微弱的光芒照亮回家的路。

瑩白月光下,淮陽城內安靜和諧,這座千年古城喧囂了一天,似乎也累了,沉睡在廣袤的土地上,安然祥和。

「這下可好了,找不到人,回去怎麼交代?」

月夕嵐面上也有些許擔憂,負手在房間里來回走動。兩天了,方圓百里都尋遍了,竟不見琴兒蹤影。她身無分文,鬧鬧脾氣而已,根本不會走遠。這麼久找不到人,除非是出事了。

蕭凌緊皺眉頭,一向溫和的神色被焦灼所代替。他看著月夕嵐,沉聲說道︰「那日分明見琴兒進了城西景山,景山道路雖然平坦,琴兒走了只有半個時辰,但是你我騎馬去追,按說用不了多久便能趕上。然而一路行去近兩個時辰,又將景山尋了一遍,竟未見琴兒蹤跡。你不覺得太奇怪麼?」

月夕嵐心里浮躁,走到桌子旁,灌了兩杯冷茶。他當日就覺得這事情詭異,只是不願往壞處想罷了。琴兒的性子他最了解,賭氣不過半刻鐘的事,氣消了也就過去了,怎麼可能真的一走了之?他極力壓下心底不斷涌出的憂慮不安,盡量往好的方面想,「或許她沒進山,半道上又轉去了別的地方」。

蕭凌低嘆一聲,毫不留情的揭穿月夕嵐的僥幸心理,「就算是這樣,城西出去只有一條官道,咱們的人快馬尋了一日多也沒結果。而城門口的人也未見她進城,可能真的出事了」。他語調低緩而溫和,沒有一絲凌厲的語氣,可是話里的意思卻無比犀利。

月夕嵐瞪著蕭凌,攥緊了拳頭,「你就不能說點吉利的?」他一臉暴怒之色,一拳狠狠的砸在桌面上,‘砰’的一聲響,桌子應聲而碎裂,茶壺杯盞也碎了一地。木屑瓷片散落地面,風吹起窗簾,月光照進房間,地上一片狼藉。

蕭凌眸底劃過一抹異光,隱藏在眼底深處,瞥了眼月夕嵐。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月夕嵐將憤怒之情溢于臉上,顯然是太過擔心以致于失態,或許還有些自責吧。他緩緩說道︰「你發脾氣也沒用,還是想想怎麼找線索吧」。

月夕嵐深呼吸幾下,情緒漸漸穩定,想到自己剛才的失態之舉,不禁有些怔然。掃了眼還算鎮定的蕭凌,嘲弄道︰「你倒沉得住氣,人丟了,你責無旁貸。別忘了,若不是你幫忙,琴兒根本出不了不歸林」。

蕭凌微微一笑,「帶她出來本就觸犯族規,無論如何,回去後,我自會去領罰的」。

明知觸犯族規還答應她的要求,這其間情意的深厚不言而喻。

月夕嵐眼神一黯,不知想到什麼,自嘲一笑。轉頭看向蕭凌,眸底露出極淡的羨慕之意。

燭影搖曳,深深淺淺的照應在兩人臉上,幾分擔憂,幾分落寞,幾分沉重。

將近四更,兩人卻毫無睡意,守著一根殘燭,蹙眉沉思。兩顆心都牽掛著同一個人,寂靜夜色里,有絲不安縈繞在這房間里,徐徐蔓延開來,似乎連那遠在長空的月亮也感覺到了,悄悄躲進了雲層。

天地在那一剎那忽然暗了下來。

月夕嵐憂心如焚, 的站起來,邁步往門口走去,「景山有一個匪窩,我去那里探探」。

蕭凌見他說走就走,忙拉住他,「那可不是一般的賊匪,不要打草驚蛇。萬一琴兒真落在他們手中,驚動了賊匪反而對琴兒不利」。

月夕嵐挑眉,不屑的哼道︰「一個飛狐嶺還困不住我」。

蕭凌無奈的蹙眉,輕笑道︰「飛狐嶺與朝廷大官之間相互勾結,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強,但是也不能只身一人闖匪窩吧。飛狐五霸也不是獨有虛名之輩,要是被發現了,倘若五人聯手你可有勝算?」

月夕嵐瞪著蕭凌,沉默片刻,忽然一笑,「就算我不去,世顯早就想好這麼做了吧」。他側目瞧著蕭凌溫和儒雅的神色,撇了撇嘴巴。他還真當他像表面那樣表現出的那麼鎮靜呢。也是他心里太過焦慮竟失去了判斷力,居然忽略了琴兒在蕭凌心頭的分量,只怕他心里的焦灼不亞于他吧。

蕭凌挑唇而笑,卻不言語。

兩人各自去換了夜行衣,客房燭盞熄滅的瞬間,兩道黑影自窗戶飛掠而出。月光下,那迅疾的身影宛如一陣黑色疾風,眨眼就掠出百十來步,朝著城西掠去。

到了城牆下,月夕嵐望著高大巍峨的城牆,轉頭看了蕭凌一眼,揚唇一笑。蕭凌微微點頭,面上笑容依舊。走到城牆南角,面向城牆,兩人同時運起輕功,腳尖在地面輕點,身形往上飛去。只見兩道黑影在兩面城牆交錯飛行,腳不時點在牆面上,借著蹬力朝上掠去。

翻出城牆,月夕嵐奔出百步,回頭看了眼緊隨而至的蕭凌,低低一笑,「世顯功力見長啊」。

「到底是稍遜你半籌」。蕭凌有點遺憾的嘆息。

月夕嵐微微眯眼,眸底銳光一閃,輕笑,「世顯怕是深藏不露吧」。

蕭凌搖頭一笑,不置可否,先于月夕嵐往景山而去。月夕嵐看著前面展臂飛掠的身影,又是一笑,嘴角隱有自嘲之意。他輕輕搖頭,暗笑自己也落入俗套了,竟然在武功上也鑽起了牛角尖。

琴兒說過,武功是用來防身的,而不是逞凶斗勇的。

在山林間行了一刻鐘後,終于看到了隱在山嶺見的微弱燈光。離那處寨子還有百步遠,忽然看見那邊火光大盛,隱隱有喧囂呼喊之聲傳來。夜色掩映下,兩人悄無聲息地進了那一片院落中。

山寨前院里聚集了百十多人,個個高舉火把,將夜幕照映的亮如白晝。

人群最前邊跪著十個黑衣大漢。

大堂門外坐著五個年齡不一的男人,年紀最大的將近五十歲,最小的也有三十來歲。坐在中間的男人也就是那個年紀最大的老者,面容枯瘦,然而精神卻十分抖擻,眼楮暗藏精光,太陽穴飽滿,一看就是功力深厚的練家子。

老者目光掃過院子里站著的一眾人,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怒喝道「你們這麼多人是干什麼吃的?連兩個人都看不住,我還養著你們有什麼用?」

「屬下無能」。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異口同聲的說道。

老者一听這話更是怒不可揭,「無能!無能!除了這兩個字還能不能說點別的?我再三交代你們看好那兩個人,居然讓人給跑了。一群飯桶,留你們何用?」

老者活音未落,忽然擊出一掌,掌風凌厲帶著殺氣直擊跪在中間的一人。那人一口鮮血噴出,悶哼一聲,身體一歪就倒在了地面上,再無聲息。

那老者擊斃一人,怒氣仍未消解,手掌方向一轉正欲殺掉另一人。坐在老者右邊的一中年男人輕輕一揮手,握住了老者的手腕。那人一張國字臉,留著須髯,眉宇英氣,面上的笑意帶著豪爽之色,看起來一臉的正氣。

「大哥,暫且息怒,听我一言」。

老者怒氣未平,卻放下了手,「三弟有話盡管說」。

中年男人收回手,正色道︰「大哥,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還是先把人找回來要緊,不然咱們沒法對那人交代」。

這話一說完,五個人都皺起了眉,一臉凝重之色。

坐在最左邊的青年男人站起身,朗聲道︰「大哥,三哥說的是。料想他們離開不久,咱們趕緊通知淮陽城里的人,讓他們在半道上攔截」。

話音剛落,其中一個滿臉胡須的人 的一下站起,粗聲粗氣的說道︰「我早說直接宰了那兩個小子,你們偏不听。現在可好,放虎歸山,後患無窮。若是那邊的人怪罪下來,咱們……」。

男人的話還未說完,老者眼底厲芒一閃,低喝一聲,「老四,住嘴!」

那男人一臉氣憤,抬腳踢翻椅子,怒氣沖沖的穿過大堂往後院走去。

老者站起來,精瘦的身體有點佝僂,目光銳利的掃向那些下屬,最後落在跪著的那幾個人,寒聲道︰「都愣著作甚麼?還不快去找人。要是讓他們逃月兌了,你們也別回來了,听明白了嗎?」

「明白了!屬下定然將功補過」。跪在最左邊的人高聲應道,聲音鏗鏘有力。

老者沉著臉,面上殺氣乍現,寒聲道︰「找到人後,殺無赦」。

「屬下明白」。

那黑衣人領著一眾人依次出了院子。

那個最年輕的男子緩緩起身,徐步走到老者跟前,微微皺著眉,「大哥,那兩人能夠從石牢逃跑,肯定是有人相救。若是那小子僥幸逃回京都,咱們也該早作打算才是」。

這人穿著一身青色儒服,面容俊朗,渾身透著一股書生氣。他的話語不急不緩,語氣沉著,舉止溫文,倒真像是一個識文斷字的儒雅書生。

老者冷哼一聲,言道︰「五弟不必憂心。他還用得著咱們,至少現在不會對咱們下手。再者,咱們也不是軟柿子,豈能任由他搓圓捏扁了?」

那個一直沒有說話的男人這時也開了口,「大哥說得有理。咱們又不是他的奴才,還能事事听從他的命令不成?大不了一拍兩散,各走各的路」。

年輕男子低低一嘆,「二哥說得容易。咱們趟入了朝廷這灘渾水,怎麼可能全身而退?那些人都是些老奸巨猾的人精,最喜歡做過河拆橋的勾當。咱們的人雖然不少,但也不能不防」。

老者面上悲憤一閃而逝,看著同自己有生死之交的幾個兄弟,「這事就交給三弟和五弟安排吧」。

老者一走,其他三人也各自散去。

月夕嵐和蕭凌對視一眼,兩人此刻是喜憂參半。喜的是若那老四話中的兩個人其中一人確是璃琴的話,那麼她此刻已經逃離匪窩了。憂的是不知道是何人救走了人,更不知道她又會去哪里。只能期望她返回了豫陽城,或者正在去豫陽的路上。

兩人只得下山,躲開那些在山里搜人的賊匪,頗費了一些時辰。半道上抓了一個匪徒,兩人逼問下得知當日被抓的有一個藍眼男子,另一個是十一二歲的綠袍少年。兩人再三追問,確定那小少年是璃琴無疑。

「怎麼了?」蕭凌見月夕嵐突然停了下來,心知他定然是發現了什麼。

月夕嵐輕輕扇動鼻翼,抬腳往路邊的樹林走去。蕭凌放輕腳步跟在他身後,也不打擾他。

月夕嵐摘下一片樹葉,湊近鼻端嗅了嗅,指掌翻動間,樹葉化為齏粉。他看著粉末飄落的方向,一臉的凝重,沉聲說道︰「這樹葉上有迷香的氣味」。

蕭凌心里一沉。月夕嵐朝著順風的方向走去,走了百步就聞不到迷香的氣味。他又往前走去,一路無獲。

蕭凌說道︰「咱們從這兒出去,沿著官道往淮陽城走,看能不能找到一絲線索」。

月夕嵐點點頭。兩人出了林子沿著官道走,眼楮搜尋著道路上的每一寸土地。他們是習武之人,眼力遠勝于平常人,即便是在黑夜里,也能看清方圓十步內的任何東西。

「那是什麼?」蕭凌一眼看見前方不遠處路面上有一物。

月夕嵐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東西。他快步走過去,離那物件兩步遠時,神色一變,跨前一步彎腰拾起,「這是琴兒的香囊」。

蕭凌看著月夕嵐手里的碧色香囊,普通的樣式,很多女孩子都會佩戴。他蹙眉,「你確定?剛才為何沒有聞到?」那香囊離他發現迷香處只兩步遠,這麼近的距離,他怎麼沒有聞到氣味?

月夕嵐微微一笑,復又蹙眉,將香囊收進袖里,「這個其實是藥囊,琴兒不喜歡藥味,我就在里面加了一些其他的東西蓋住了藥味。這藥囊琴兒戴了很長時間了,氣味都淡了,幾乎聞不到」。

蕭凌心里一緊,「這麼說,琴兒可能中了迷香」。

月夕嵐苦笑一聲,「不是可能,而是肯定。這丫頭每次出來都不會遇到好事」。

兩人更加擔憂了,分秒不停歇的返回淮陽城里。

他們自然不會知道,在他們還未離開客棧時,璃琴便已經被人帶出了淮陽城,星夜往北邊行去。

月夕嵐和蕭凌到了城牆下,城門已經開了。進城後直接回了客棧,來不及洗漱就通知安排在豫陽城內的盈月族人暗中打探消息。

吩咐完後,月夕嵐疲倦的斜躺在軟榻上,輕嘆道︰「族長很快就會知道琴兒離開族里的事,這丫頭總是惹麻煩。這次回去,族長肯定會重罰咱們的」。

「受罰是小事」。蕭凌也嘆息一聲,沉聲說道︰「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到琴兒」。只要她能安然無恙的回來,即便受罰他也甘願。他只是不忍違背她的請求,只想她能夠高興一些,誰知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那日就不該任她一人離開,他現在是追悔莫及。

月夕嵐半闔著眼,燭光跳躍,光芒透過紗幔落在他面上,投下一片斑駁光影,「看來咱們要去一趟京都了。和琴兒在一起的那人,身份恐怕不簡單呢」。

飛弧嶺的匪首跟朝中幾個重臣勾結,這些年能夠盤踞景山而不被圍剿,也是因朝中之人暗中授意在淮陽任職的官員所為。這群官匪沆瀣一氣,燒殺搶掠,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陷害忠良,縱容子弟欺行霸市,可謂喪盡天良。

這兩年,幾個皇子為了爭太子之位,明爭暗斗,用盡了手段。而朝堂大臣也分成了不同黨派,拉幫結派,斗得你死我活。而這景山的一伙匪徒,顯然也已經參與到了皇位之爭。

這些事月夕嵐知道,而蕭凌也清楚。

蕭凌緊蹙眉,不無擔憂的說道︰「有關盈月族的來歷,族里世代流傳下來一種說法。三百多年前,朝廷那些人一直想方設法的欲進入不歸林一探虛實,幾次無功而返,就編出盈月族守護開國寶藏的說辭,意欲借那些覬覦財勢野心勃勃之徒的手逼出月氏家族。月家先祖就以盈月為名,建立了盈月一族」。

他目光一沉,看著月夕嵐,「如果開國寶藏根本不存在,那麼是何種原因讓月家先祖隱居避世的?」

他頓了頓,一臉凝重之色,微微猶豫一瞬,接著說道︰「當初月家辭官,一夜之間舉族離開,哪里像是隱世?倒像是逃亡。與月家關系疏遠的旁支親戚都遭到了滅門,朝廷這樣的態度,根本就是要滅了月家。一個開國功臣,還是皇帝的結義兄弟,究竟是犯了怎樣罪過,要趕盡殺絕整個家族?」。

不管是族里傳下來的說法,還是外界散播的流言,都是漏洞百出的。

他們都是極聰明的人,早就心存疑慮,只是沒有說出來而已。

如今蕭凌真真切切的全部說了出來,就像一個丑陋的人掩藏在黑夜里,天一亮就無所遁形,丑態畢露了。

月夕嵐閉眼假寐,低嘆一聲,「世顯,這些事不該我們考慮。不管以前發生了何事,不管這背後有何秘密?盈月都是我們的家。再說了,過去的事,沒必要追根究底」。

蕭凌移開目光,望著窗外初露的曙光,低聲呢喃一句,「若是與聖女有關呢……」。似問非問。聲音輕的仿若一陣風就能吹散。

月夕嵐眼睫微顫,身體有片刻的僵硬,卻終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不出所料,豫陽城內果然沒有璃琴的蹤影。

月夕嵐和蕭凌只得將置辦貨物的任務交給下面的人,交代完事情,兩人即刻便動身前往大夏皇都朝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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