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一過,一隊兵士小跑著往北城而去,兵甲摩擦的聲音伴著腳步落地的聲音,整齊而有節律。兵士移開城門前的柵欄,走到城門後取下橫木,幾人分開排列,抓著門栓一起用力拉拽。吱呀一聲沉悶的響動,厚重的城門緩緩打開。
一匹快馬朝著城門奔來。馬蹄踏在街道,噠噠的蹄聲在靜寂的凌晨格外響亮,不消片刻駿馬就奔至城下。眼見駿馬去勢不減,兵士愣了一瞬後就趕緊往兩邊後退。站在城門最邊上的兩個士兵只覺得那馬兒幾乎跟他們擦身而過,嚇得一身冷汗,連連退了好幾步才站穩,望著出了城門的馬匹,抬手擦了額頭冷汗。
駿馬似是破空而來,飛奔而過,卷起一陣颶風。眨眼間就馳出城門,幾個飛躍便奔出了百十步遠。
「好險哪!差點就被踩在馬蹄下了」。
一個兵士兀自後怕的拍著胸口,深深呼吸幾下,這才平復了心跳。
「這麼早就有人出城,我還是頭一回見到,不會是什麼盜匪逃犯吧?」另一個士兵望著消失在遠處的駿馬,回頭跟身邊的一人說道。
「說得有理」。
「剛才要不是躲得及時,這會兒可能真沒命了」。
「這幾日附近有惡賊出沒,官府發了不少通緝文書呢」。
「別偷懶,趕緊打開城門」。
……
夏侯御風策馬出城行了兩三里路,回頭望了眼,淮陽城已被重重山嶺隔阻。他一勒韁繩,馬兒鳴叫一聲,前蹄高高揚起又落下,停在了路上。
臨近黎明,月落星稀,夜色越加漆黑。
他眯眼望著前方,只見一望無際的黑色蔓延,似是沒有盡頭。晨風微冷,馬兒在地面打轉,似是不耐,噴了幾個響鼻。
夏侯御風揚鞭,清喝一聲,皮鞭應聲而落,劃破空氣‘啪’的一聲抽打在馬臀。鞭子打在皮肉上的脆響尚未消散,馬兒就急急往前奔跑。
他緊抿著唇,眸底翻涌著滔天之怒,隱隱有恨意蘊藏之間。
他本在前線御敵,幾番大捷趨敵百里,佔領敵國城池五座,眼看就要長驅直入一舉擊潰敵國都城。不料一紙詔書命他返回皇城,並且讓三皇兄接掌了帥印。他帶著將士出生入死浴血奮戰,三皇兄卻坐享其成得到了所有功勞。
這些他可以不在乎。然而歸途之中數次遭到刺殺,護衛一個個倒在他身邊。他轉道豫陽,本以為可以避過追殺,豈料豫陽景山差點成了他的葬身之地。
若不是遇到那個女子,他必死無疑。
夏侯御風緊皺眉頭,那黑衣人到底將她帶往了何處?她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有那般武功高強的人相救?
風吹草動,蟲鳴不聞,四周靜的可怕,似是死亡之神降至。
夏侯御風勒馬停下,眸底寒光乍現,右手握住長戟,屏息以待。馬兒似乎感受到了危險,四蹄躁動不安的踢踏著地面,濺起片片灰塵。
路邊的樹林傳來凌亂的腳步聲,衣服擦過草木,發出沙沙的聲響。不消一刻,便有十幾個人出現在路上,將夏侯御風圍在了中間。
夏侯御風冷冷一笑,眸底閃過冷冽的殺機,不等那些人發動攻擊,他緊握長戟,先發制人。身體自馬背上飛起,腳尖輕點馬鞍,手臂一揮,長戟直指正前方的四個人。一聲清喝,內力貫注銀龍長戟,鋒利的尖端散發出耀目的冷芒,氣勢如虹,剎那間,便奪去了四人的生命。
那些人見夏侯御風一出手就殺了四個同伴,不由心下驚詫,紛紛後退躲避那殺氣騰騰的鋒芒。
只听其中一人喝道︰「這人功力有增無減,大家小心一些」。說話的人曾在景山伏擊過夏侯御風,後來夏侯御風被逼進了那片楓林,他們找了一個多時辰也沒有找到人,只能不了了之。然而當時夏侯御風已經被他們重創,更是中了劇毒,他們都以為他必死無疑,不成想他竟然逃過一劫,而且短短幾天時間居然功力大增,真真奇怪。
夏侯御風嘴角微勾,冷厲冰寒,眼神譏誚嘲諷。長戟在他手里靈活猶如銀龍飛舞,迅捷仿若猛虎下山,一招一式都帶著嗜血的殺機,就似死神手中的勾魂奪魄劍,一出手就必然有死亡。
他一旋身,長戟刺向右邊的一人,左腳踢開一人刺來的利劍。月兌手而出的劍飛向前方一人,直接穿透喉嚨。右臂一展,長戟直刺進一人心窩,回收間鮮血從傷口灑出,那人瞪大了眼楮,身體軟軟的倒下,面呈死灰。
長戟一個橫掃,鋒芒大盛,逼退正欲撲上來的五人。
那些人似有膽怯,一時間都警惕盯著夏侯御風,卻也不敢大意上前。
夏侯御風手持長戟而立,墨發迎風飛揚,緞帶舞動。他面沉如水,藍色眸子陰冷逼人,薄唇緊抿。他微仰著頭,下頜弧度優美堅毅,青色衣袍血跡點點,長戟尖端猶自滴著血珠。幾縷發絲貼在他嘴角,墨發紅唇,看起來妖艷邪魅異常。他就如同從地獄出來的嗜血狂魔。
他看著那些隱有退卻之意的殺手,冷冷一笑,眸底寒光一閃,長戟突然擊出,帶著雷霆之勢,薄唇輕啟,「放心!我會給你們一個痛快的」。
活音剛落,長戟氣勢暴漲,銀光刺目。或鉤,或啄,或刺,或割……
山林古道間,鮮血染地,血氣森森。
夏侯御風踩著尸體,長戟直直刺入最後一人的咽喉,看著那人眼底強烈的恐懼與不甘,還有對他的憤恨。他挑唇一笑,暗夜中,宛若妖異的食人花。
擦淨長戟上的鮮血,他月兌下外袍扔在地面,跨過尸體走到站在林邊的馬匹旁,從馬背上的包裹里取出一件干淨的衣袍換上。
幸好多備了幾件衣服!
他翻身上馬,策馬疾馳在官道上,風鼓起他的衣袍,獵獵作響。
東方天際已泛起魚肚白,黑夜即將過去。黎明的曙光穿破雲層的那一剎,新的一天又要開始了,帶著未知的希望和彷徨。
有人重新踏上征途,有人依舊在原地駐足,還有人默默緬懷那些已經逝去的時光。
丘野,迎客樓。
一黑袍男子坐在二樓臨窗的位置上,面容剛毅峻冷,渾身散發著一種生人勿進的冷漠氣息,就像是寒冬臘月里的冷冰,又像是一柄未出鞘的利劍。
黑袍男子的對面坐著一個藍衣男子,那男子面容白皙斯文,嘴角天生翹起一抹風流的弧度,眼角眉梢微微上挑,三分風情四分倜儻。只見他俊面含笑,優雅端起青瓷茶杯。手型優美,指骨分明線條流暢,青瓷襯得他修長有力的手宛如白玉。他慢條斯理的吹著茶水上漂浮的茶葉末,抿了一口茶水。
青瓷紅唇,茶水浸濕薄唇,陽光下閃著一層瑩潤的光澤,帶著致命的誘惑力。
此時午飯時辰已過,離用晚飯尚早。酒樓里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個客人,大都是衣服鮮亮華貴的富家公子,還有一些斗雞走狗游手好閑之徒。
一樓大堂中間的台子上,盲眼老者拉著胡琴,一個十七八歲的清秀女子唱著柔婉的歌謠,嗓音空靈,那柔美的歌聲如同羽毛落在湖面,柔情似水。江南小調素來得人們喜愛,吳儂軟語婉約多情,最易觸動心底柔軟的那一處。
一曲終了,歌聲余音悠悠,似斷未斷。
黑衣男子臉上冰冷的表情漸漸維持不住,略顯不耐,眼底生出幾絲焦躁。他深吸一口氣,壓制住心頭的火氣,「世子,若您沒有事要吩咐的話,屬下告退」。他說著就站了起來,作勢要走。
「哎哎哎!這就生氣了,少見啊!」藍衣男子一臉玩世不恭的笑,看著黑衣男子邁開了步子,他也不著急,慢悠悠的說道︰「不想知道懿王的去向麼?」
輕飄飄的一句話成功的留住了黑衣男人的腳步,他轉過身來看著藍衣男子,冰冷的面容上終于有了不易察覺的動容。
「世子知道王爺下落?」
藍衣男子見此一挑眉頭,眸底劃過一絲好笑之意,再度低頭品茗。只是有一下沒一下的吹著茶末,卻也不見喝上一口,更沒有說話。面上掛著毫不掩飾的戲謔笑意,存心看黑衣男子著急。
一會兒工夫,黑衣男子沉不住氣了,「世子,王爺在豫陽失蹤,至今下落不明。屬下派人去查探,王爺一路幾次遭到圍殺,三百鐵騎護衛無一生還。三天前淮陽送來消息,在北城外發現十三具尸體,可是回京的路上卻沒有王爺的蹤跡」。
藍衣男子放下茶杯,終于開了口,「懿王明日即可到達丘野了」。
「真的?」黑衣男子眼底閃過喜色,面容卻依舊冷酷。
「本世子還能騙你不成?」藍衣男子英眉一挑,面上隱現慍色。他的話就那麼不可信麼?怎麼這些人都質疑他說的話?
黑衣男子避而不答,恭敬地說道︰「屬下告退」。話落,身影一晃便從窗戶躍了下去。
「風隱!」白衣男子喝了一聲,望著那消失在人群中的黑色身影,嘴角挑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這小子傲氣十足,除了懿王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日後非得要他吃點苦頭不可,白衣男子微微眯眼,眼里閃過算計的光芒。
通往丘野的官道上,一個商隊正緩慢的行進著。天上陰雲四合,遮住了太陽,光線暗淡。秋風驟起,卷起沙土敗葉鋪天蓋地而來,迷了行人的眼。
領隊的人抬手擋住迎面而來沙塵,仰頭看了眼天色,皺起了眉,回頭揚聲喊道︰「大家走快些,落雨前一定要趕到丘野」。
他眼楮從長長的隊伍掃過,立馬站在路旁,等所有車馬都走過去,轉頭向身旁的一個大漢詢問,「那個瞎眼男子呢?」兩天前他們在路上遇到一個瞎眼之人,那人說是要去丘野投奔親戚,半道上遇到了劫匪,一身財物都被洗劫一空,車夫被匪徒殺死。他見那人可憐就邀其同他們一起上路,剛才怎麼沒有看到人?
那大漢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不會是走丟了吧?」
領頭人皺起眉,「怎麼可能走丟?」除非是他有意離開。他們無親無故的,這兩天帶著他走了一程也算是仁至義盡了。眼看天色越來越沉,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騎馬跟在商隊後面,「再快些!」
商隊轉過前面一個山頭,樹林里走出一人,俊顏藍眸,正是夏侯御風。他身上穿著一件灰色粗布衣袍,有幾處甚至打了補丁。即便如此,也掩蓋不了他那一身清貴傲然的氣勢。
「王爺!」路邊閃出一個人,單膝跪在夏侯御風面前。
「風隱,你怎麼在這里?」夏侯御風微微蹙眉,沉聲道︰「本王走的時候交代過,沒有本王的命令不許離開京都,違令者重罰。你難道忘了嗎?」
風隱低著頭,語氣毫無起伏,「屬下願意領罰」。
「起來吧」。
夏侯御風往前走去,邊走邊問道︰「你如何得知本王會經此路?」他一路隱藏行蹤,晝伏夜行,倒也躲過了幾次刺殺。
風隱起身跟在夏侯御風後面,道︰「屬下多日得不到王爺消息,昨日在丘野遇見元成王世子,世子告知屬下王爺今日便會到達丘野,故而屬下在此等候」。
「子易也在丘野?這廝在旭陽又玩膩了,竟跑來丘野游蕩?」夏侯御風挑眉,眼底露出幾絲笑意,顯見心里是真的高興。
元成王世子沈飛是出了名的風流少爺,最喜在各地尋花問柳。若是遇見美妙女子,為求一見時常是一擲千金。元成王為這個不學無術的兒子可是操碎了心,無奈他年過半百就只得了這一子,自小就嬌慣,舍不得他受半點兒委屈。
誰知就是這份溺愛養成了一個不爭氣的兒子。
自然,這些都是表面的。傳言是否可信還有待商榷。
夏侯御風與沈飛相交十幾載,對沈飛的性子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了。沈飛並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紈褲子弟,看似風流成性毫無大志,實則胸內藏有錦繡,只是不願意顯露而已。
畢竟鋒芒太露並不是一件好事。
身在高位,出身名門,最重要的是要懂得韜光養晦。
風隱將坐騎牽給夏侯御風,「王爺騎馬而行吧」。
夏侯御風換了件錦袍,翻身上馬,拉住韁繩,御馬前去。不多時就追上了前面的商隊,策馬疾馳而過,頃刻間便將商隊遠遠甩在後面。
他回頭望了眼,這兩日跟著商隊倒也一路平安無事。
只要到了丘野,就不必隱藏行蹤了。
天上烏雲滾滾,驚雷炸響,風聲大作。狂風卷著枯葉塵沙,已有雨點零星落下。
夏侯御風揚鞭策馬,「駕!」一聲短促輕喝,馬蹄如飛,旋風一般往前奔去。遠遠望見丘野城牆聳立,巡城兵士手持戰戟立在城樓上。
城門外不遠處的路邊停著一輛馬車,似是在等待歸人。
夏侯御風挑唇一笑,打馬疾馳,就在離馬車不到十來步的距離,車簾內伸出一只修長瑩白的手,簾子被掀起,露出一張俊美迷人的臉孔。
夏侯御風一勒馬韁繩,馬兒放緩步子,到了馬車旁,他翻身下馬,也沒指望自己這位好友能說出什麼好听的話。
隨著那人跳下馬車,戲謔的聲音同時響了起來。「九王爺,好久不見了。听說你打了勝仗,可喜可賀啊!」
夏侯御風懶得理他,徑自上了馬車。這馬車外面看著毫不起眼,只是比一般馬車大一些,里面卻是別有洞天,華麗精致,簡直就是一個縮小版的房子。
車板上鋪著名貴的羊絨毯子,金絲銀線勾勒的暗紋。最里邊橫置著一張美人榻,褥子上面鋪著狐皮縫制的毯子,毛色純白如雪。軟榻一頭放著一個檀木櫃子,櫃子頂上有個棋盤。對面車廂上掛著一把劍。馬車中間安置著紅木小桌子,上面放著一整套酒具,甚至連溫酒的火爐都有。此刻爐子燃著火,上面擱著青銅酒壺,酒壺里面發出咕咕的沸騰聲。
一進車內,一股濃郁醇厚的酒香便撲鼻而來。
夏侯御風撩袍坐在軟榻上,抬眼看著鑽進馬車的男子,「你的消息倒是挺靈通的」。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聞人閣的消息素來準確快捷。我這次可破費了不少,回去後記得還我,看來咱兩是朋友的份上,就不收你利息了」。沈飛面上露出慣常的頑劣笑意,執起酒壺斟了兩杯酒,微微抬手。
雨點打在車蓋上,發出 里啪啦的聲音,可見雨勢迅猛。
夏侯御風斜睨了他一眼,對沈飛的厚臉皮他可不敢恭維。這廝不知從他王府搬走了多少奇珍異寶,竟然還好意思向他討錢。端起青玉酒杯,與沈飛踫了一杯。
溫熱的酒水滾過喉頭,暖意直融進心里頭。
沈飛一杯酒下肚,意猶未盡的咂咂嘴巴,笑說,「這青州的梨花釀不錯吧」。他說著又給兩人各自倒了杯。
夏侯御風握著酒杯輕輕晃動,看著杯中淺綠色的液體漾開一層層漣漪,輕蹙眉頭,「是你出錢讓聞人閣的救我?」
沈飛搖搖頭,「得知你受困飛狐嶺,我派劍羽劍秋去救你。他們潛入匪窩時,你已經逃出來了。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你的行蹤」。
他見夏侯御風眸含疑惑,挑了挑眉,笑道︰「我還以為是你自己逃出來的,難道有人捷足先登救了你?」
听了這話,夏侯御風眉頭皺的更緊了,仰頭灌下一杯酒,「我想那人應該不是救我的」。那小丫頭到底是什麼來頭?現在又去了哪里?
沈飛听得稀里糊涂的,有些不明所以的說道︰「听你這話似乎是真有人去了飛狐嶺,難道那人是救錯了人?或者是刺殺你的?」
夏侯御風卻不再言語,自斟自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沈飛瞪著無視自己的人,無趣的撇撇嘴。
雷聲轟鳴,大雨傾瀉而下,宛如九天之上的鋪展開的一層層透明簾子,連接著天和地。馬蹄聲與車 轆轉動的聲音交響迭起,嘩啦啦的雨聲像是伴奏,那交織在一起的聲音急促而雜亂,似是催促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