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斷杯莫停 第四十二章 多情男兒痴牽念

作者 ︰ 皖寧

傍晚時分,夕陽拖著長長的余暉落入山的那一邊,天地間暗沉下來。淡白色的月影悄然懸在半空,在灰白色的天空上若隱若現。

夜幕降臨之際,大地亮起點點幽光,給天地間增添了幾許亮色。

天上星辰,地下明燈。

月夕嵐勒住馬,抬眼望著天幕上稀稀疏疏的星子,「我們追了四天了,怎麼一路上都沒有他們的消息?難道他們走的是別的路線?」

蕭凌無奈一笑,「咱們還是去皇城等著吧,懿王總會回京的」。

月夕嵐瞥了眼蕭凌,揚鞭指著前方,隱隱約約可見高大的城牆。

「前面就是陳州城了,今晚就在城里歇一晚吧」。

夜色里,黑色的高牆看起來是那般的堅固雄偉,就像是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千百年來,它巋然不動,抵抗著外族人的入侵,守護著城里百姓的生命。

……

月夕嵐和蕭凌不曾料到,雪墨翎竟然這麼快就得到了消息。兩人互看一眼,眸帶深思。

月夕嵐握著馬韁,看著對面騎在馬背笑容清朗的男子,挑眉一笑,眸含詫異之色,明知故問道︰「清風來此所為何事?」

清風也不下馬,略一抱拳,直言道︰「听說月姑娘失蹤,少主心中甚是記掛,無奈諸事纏身,一時走不開,于是便派清風前來相助」。

月夕嵐眼神一閃,握著馬韁的手微微攥緊,片刻後復又松開,笑道︰「三表弟真是有心了,四妹若是知道一定歡喜」。

他笑看著清風,「既然如此,那就麻煩清風了」。

淮陽跟豫陽相距幾千里,他們出族不過十天。他五天前才叫人趕回族里將琴兒失蹤的事稟報給父親。消息從盈月傳到雪家最快也得七天,清風這麼快就趕到了此地等候,可見琴兒還未出族這消息就已經送出去了。只怕他們這一路的一舉一動都已在雪墨翎的掌握之中。

提前知道琴兒出族的人,除了蕭凌,就剩下那兩個丫鬟了。

月夕嵐和蕭凌對望一眼,彼此心中明了,隨即而來的就是深深的無奈與擔憂。有些事情自然也就想通了,盈月族里有雪家安插的人,而這事族長必定是知曉的。兩個家族之間私下有什麼約定,這事他們沒興趣。他們此刻牽心的只有那個女孩,她的身邊竟然有雪家安排的人時刻陪伴?

雪墨翎派清風前來,可見他不欲避諱隱藏此事。不知是他自負傲慢,還是有恃無恐,抑或是因真的在乎琴兒而坦然相待?

月夕嵐面色變了幾變,最終歸于平靜。他一抖馬韁,雙腿一夾馬月復,輕喝一聲,駿馬四蹄飛踏疾馳。他揚聲說道︰「想來清風也打探到不少消息了,咱們邊走邊說吧」。

清風拉轉馬頭,跟月夕嵐並騎而行,「二公子可探听到什麼消息了?」。

月夕嵐說道︰「我們從飛狐嶺的一個小賊那里得知,四妹是跟一個藍眸男子在一起。至于他們怎麼逃出來,我們卻是不知,現在只能去京都尋找了」。那男子不是異族人,而大夏王朝皇室之中就只有一個藍眼男子。

蕭凌神色凝重,眼底情緒雜亂,有憐惜,有無奈,有憤怒,有心疼……

他望著前邊跑出一段路的兩人兩騎,掩藏了所有的心緒。他幽幽一嘆,抬手揚鞭,皮鞭落在馬身,馬兒吃痛,嘶鳴一聲便往前沖去。

馬蹄踏過路面枯葉,蹄飛間掃起偏偏落葉。秋風蕭瑟,卷著殘葉在空中打旋翻轉,徐徐落地。風過樹林,傳出嗚嗚之音,似是嘆息,又似泣訴。

……

「為何要繞道?」

璃琴不解的看著夏侯御風,眨了下眼楮,滿眼的好奇。他不是急著要回京都嗎?怎麼路上走得慢悠悠的,跟游山玩水差不多。她眼波一轉,一絲狐疑之色稍縱即逝。

夏侯御風好整以暇的望著她,嘴角微微牽起,「你真想知道?」

一見他這樣的神情,就跟狐狸似的。璃琴心中警鈴大作,直覺的還是不听為妙。不是有那麼一句話,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險。鑒于在雪墨翎那里受到的血淋淋的教訓,她立刻說道,「不想知道」。

「可是我很想告訴你」。

夏侯御風做出一副很無奈的神色,好像是她逼他似的。若不是他眼底淡薄的戲謔,單看那神情,倒真像極為難的樣子。

璃琴呆了一瞬,那樣的語氣神態像極了雪墨翎,下意識的捂住耳朵,嘟囔道︰「我听不見」。

夏侯御風輕笑,目光懶懶的罩在她身上。女子捂著耳朵,瞪著靈動清潤的美眸,嘴唇微微嘟起,小臉皺起訴說著不滿,竟是說不出的嬌憨可愛。讓人有種想要疼她寵她的沖動。他眼神一暗,眉宇間籠上淡淡的愁緒,隱隱有失落。想必她的未婚夫是極寵她的吧。

這般一想,頓時有些意興闌珊,欲要逗弄她的心思也消散了。

璃琴見他神色數變,不禁有些奇怪,這樣的沉寂讓人心頭發慌。她別開眼,盯著腳下的毯子發呆。維持著一個姿勢,沒一會兒就脖子發酸,時間也似乎過得更慢了。她蹙眉,身心都受著煎熬。

如果對方是二哥的話,她早就發火了。或者是雪墨翎,她大概就逃之夭夭了。可是面對一個既不熟悉又不陌生的人,她還真不知道要怎樣打破這詭異的沉悶。

還是風隱比較可愛,晝夜都保持著同樣的表情,無喜無怒的,她反而不害怕。感覺脖子快要折斷了,她緩緩抬起頭,卻見他仍然是那樣的神態,低垂著眉眼不知在想何事,只是那股失落愈加濃重,姿勢分毫未變,就像是一尊雕塑一樣。

璃琴眼角抽了抽,抬手揉著後頸,有些心不在焉的盯著車頂。銀色流蘇隨著馬車的移動而晃動,淡淡的光芒一晃一晃的,看得她都有些犯困了。

夏侯御風斂去表情,看著對面心神不屬的女子,「陪我下盤棋吧」。

璃琴收回目光,晃了晃腦袋,瞥了眼桌面上的棋盤。一看到那些縱橫交錯的黑色線條,她就頭皮發麻。

她有些窘迫的小聲說道︰「我不太會下棋」。

夏侯御風笑說,「只要會就行了」。

璃琴無奈的點頭,「我下棋從沒有贏過」。

雖然璃琴再三聲明自己的棋藝很差,夏侯御風便也沒有抱多大期待。可是此刻,看著棋盤上的棋子,他終于見識到了,她的棋藝不僅是‘差’字可以形容的,而是爛的一塌糊涂。

夏侯御風扔下指間的棋子,「你學了多久?」

璃琴舉起左手,五指分開,輕輕搖了搖。

棋藝差也沒什麼丟人的。她只是覺得有些對不住蕭凌。人都說名師出高徒。然而蕭凌卻遇到了她這塊朽木,再好的棋藝也無用武之地。再說蕭凌對她一向縱容,很多時候她都偷懶耍滑,很少認真學過下棋。

「五年?」夏侯御風微微挑眉,顯然是不敢置信。

璃琴羞赧,訕訕的模了模鼻子,「我這人有點笨,你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她掩嘴打了個哈欠,將被子往身上一卷,倒在榻上就睡了起來。

夏侯御風見此不禁皺眉,「怎麼一直在睡覺?今晚到運城找個大夫看看吧」。

璃琴懶懶地說道︰「我二哥治不好的病,天下就沒有人能治得了了」。她只是身虛體弱,需要好好將養。這些天車馬勞頓,晚上又宿在野外,能不困倦麼?

夜深人靜。

客棧的一扇窗戶被推開,一個瘦小的身影爬出窗戶,抓著一根繩子滑到地面,鬼鬼祟祟的往後門走去。

璃琴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前,回頭看了眼,手剛放在門閂上,背後傳來冷淡的聲音。

「姑娘,這是要去哪兒?」

璃琴手一抖,身體僵住,半天後才慢慢轉過身,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咬唇細聲說道︰「風隱大哥,我……我想如廁」。

風隱目光在她肩上一掃,挑了挑唇,「背著包裹如廁,我平生倒是頭一回見」。

璃琴訕笑,沮喪的垂下腦袋,一步一頓的返回,不死心的回頭看了眼院門。在野外露宿她不敢逃走,一是那些護衛不眠不休的守夜,二是荒郊野嶺她擔心遇到野獸,一個人不敢亂跑。好不容易住在了客棧,卻還是跑不掉。

風隱好笑,「不去如廁了?」

璃琴轉頭瞪著他,「你們這樣跟綁架有什麼區別?我是擔心你家主子,等我家人找來了,他們可不會像我一樣好說話」。還有雪墨翎,以他的性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夏侯御風雖然逼著她去朝陽,但是不可否認,他一路上對她很照顧,不是壞人。且不論他有什麼目的,對她確實沒有做出過分之舉。

風隱一直對她有求必應,雖說這里面有夏侯御風的命令。

現在,她已經無法看著他們受到傷害了。

二哥總說她是最無情的人,也是重感情的人。這樣極端矛盾的性格,怎麼可能會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呢?

風隱其實也很好奇璃琴的身份,只是主子不讓他們去查她的來歷。他看著她,皺眉說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王爺身份高貴,王府也不是普通人家的院宅,就算你家里的人來了,又能怎樣?」

說這麼一大段話,他只是想套她的話。他是王爺的近衛,有責任保護王爺的安全,對王爺不利的人自然要防著。

一般人見了王爺都是畢恭畢敬的,可這個女孩在王爺面前暢所欲言,有時候甚至說出不敬之詞。直呼王爺名諱已是以下犯上之罪,這丫頭膽子倒大,高興了還會跟王爺和顏悅色的說話,心情不好了就頂撞王爺。好歹人家是位高權重的王爺,她卻一點面子都不給。

用她的話說就是,只是命好,投了戶好人家,在老祖宗的蔭庇下,生出來就是人上人,這種不費吹灰之力得到的榮耀,沒什麼值得耀武揚威的。

璃琴有些惆悵的嘆了一口氣,「是王爺怎樣?不過是個職餃。說實話,我長這麼大,就只知道大夏王朝的皇姓是夏侯,其他的一概不知」。

風隱眉頭擰得更緊。

璃琴踮起腳尖拍了拍風隱的肩膀,「我二哥的毒術可不一般,用起毒來神不知鬼不覺。我知道你們武功厲害,不過,毒藥是不怕拳腳的」。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風隱很不解,這女子的思維奇怪,不能用常理來看待。

璃琴眨眨眼,「你們給我吃的穿的,我不想你們出事。風隱大哥,你就當沒看見我吧」。

風隱搖搖頭,「你要是走了,我的性命就不保了」。

璃琴翻翻眼楮,心里很不舒服。這個王爺太可惡了,居然派人監視她。

……

雪墨翎負手立在窗前,望著滿園殘葉,微微出神。他心里始終放心不下阿璃,原本準備過幾天去京都的,可父親今早讓他去處理一件要事。這樣一耽擱,他豈不是又要一兩個月沒有閑暇時間了?

鐵礦怎麼可能混入奸細呢?

付管家做事一向謹慎,怎麼偏偏這時候出了簍子?

鐵礦的事他從未插手,這次父親為何指名要他去勘察?時間還是這麼湊巧。真如他所想的話,父親又為何阻止他去救阿璃?

雖然心里掛念,卻也不能為了女子擱棄家族事業。

雪墨翎從未如此心煩意亂過,也從未如此優柔寡斷過。

秦杉看著沉默不語的主子。他還沒見過主子有過這樣猶豫的神情。早上老爺叫少主去書樓商議事情,也不知道都說了些什麼,少主從書樓出來就一臉凝重,這都在窗子前站了近兩個時辰了,午飯也沒吃一口。

秦杉瞅了眼桌子上已經涼掉的飯菜,低聲問,「少主,老爺說什麼了?」

雪墨翎轉身看了眼秦杉,挑了挑眉,好像才發現房間里還有另一個人。他走到桌前就座,抬眸掃了眼秦杉,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有事麼?」

秦杉嘴角抽了抽,他都在這里站了一個多時辰了,合著他徹底被無視了?秦杉輕咳兩聲,「少主,屬下來了好一會兒了。少主若沒有吩咐,屬下就告退了」。

雪墨翎喝了一杯涼茶,「你去準備一下,明早跟我去堯山」。

秦杉有點詫異,「您不去朝陽了?」前幾天不眠不休的處理完手頭的事情,不就為了能早些去找月姑娘麼?怎麼突然就要去堯山了?

雪墨翎蹙眉,「這件事緩幾天,要是沒有別的事,你先退下吧」。秦杉應了一聲就出去了。雪墨翎吃了幾口冷飯,有些食不知味。

昨夜收到清風傳來的信報,說是已經到了京都,一路上並沒有璃琴的消息,想必懿王走的是另一條路線。

只是,阿璃跟一個男子朝夕相處,畢竟是有損清譽的。

他心底確實很介意這一點。

阿璃身上有一種很特殊的氣質,不經意的吸引人,讓人不自覺的就想靠近她。

……

自從偷跑失敗後,璃琴就沒給過夏侯御風好臉色,多說一句話都嫌累。

越靠近北方天氣越冷,寒風簌簌,落葉紛紛,一派蕭索冷寂之景。樹木干枯,枝條上只剩下零星的幾片枯葉,在風中搖搖晃晃欲墜不墜,似是瀕臨死亡的蝴蝶在垂死掙扎,那般的絕望。

目之所及,草木枯黃,萬物凋零。

殘陽似血,霞光染紅了半邊天。山嶺深處傳來一聲聲鳥雀的鳴叫,更顯淒涼。

夏侯御風看了眼蜷縮在榻上熟睡的女孩,好笑地搖搖頭,從沒見過這麼能睡的人。除了吃喝睡覺,好像別的事都不關心似的。他看了一會兒,解下披風,輕輕蓋在她身上。

璃琴撩了撩眼皮,睡眼迷蒙的看了看夏侯御風,困意十足的打了個哈欠,含含糊糊的嘟囔幾句,抱著被子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夏侯御風笑了笑,移去榻上的矮幾。璃琴立刻舒展腿腳,侵佔地界。

璃琴醒來時正好到了一座小鎮,揉著眼楮坐起來,听著外邊小販的吆喝聲,望向坐在榻邊的男子,問道︰「到哪里了?」

夏侯御風扶著璃琴的胳膊坐好,反身擰了條濕帕子給她擦臉,笑說,「這里是溈水鎮,你醒來的正是時候,到了客棧就能用晚飯了」。

璃琴剛睡醒來,腦子有點迷糊,溫熱的帕子觸上面頰,竟然忘了反應。他的動作很輕,帕子柔柔的撫過臉頰,軟軟的就像棉絮一樣。她怔怔的看著他,那雙冷寒的藍眸宛若一池碧波,明淨柔和。

腦中不期然的閃過另一雙墨色的眸子。

在淮陽城時,她養病的那些日子,雪墨翎親手給她淨臉,又親自喂她吃飯喝水。她要是鬧脾氣了,他便板起臉訓斥她。有時候她不肯服藥,他雖是一臉不耐煩的樣子,卻軟硬皆施的非看著她喝下藥才肯罷休。

明明關心人卻不肯說出來,什麼事都藏在心里,一點都不可愛。

心頭一觸,她腦袋往後一仰,慌忙避開,拿過帕子自己胡亂的在臉上抹著,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只能傻笑兩下。

她這幾天鬧別扭,動不動就不理睬他。然而夏侯御風卻不惱,而且很有耐心,每天噓寒問暖的,弄得她都沒脾氣了。

人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夏侯御風這樣關懷備至,璃琴也不好意思對他發脾氣了。只是他這樣莫名奇妙的對她好,讓她感到手足無措,都不知道要怎樣跟他相處了。

夏侯御風緩緩收回手,眼睫低垂,遮住了眸中的情緒。

璃琴悄悄抬眼,覷了一眼,頓覺拘謹起來。心底暗暗嘆息,無緣無故的干嘛對她這麼好?弄得她都不自在了。

馬車停下後,風隱的聲音就傳了進來。

「主子,到客棧了,請下車吧」。

璃琴心里一松,立刻鑽出了馬車,跳到地面拉著風隱的袖子,「晚飯我要吃葷菜,記住了,全葷菜。這幾天吃草都吃膩了」。

夏侯御風掀開簾子,笑看著璃琴,對風隱說道︰「按姑娘的吩咐做,快去安排吧」。他心里有些好笑,蔬菜在她嘴里都變成青草了,還說自己是吃草長大的。

夏侯御風步下馬車,動作優雅而高貴,一瞬間就吸引了不少目光。他抬眼望向遠空,神色中有絲迷茫,還有幾分淡淡的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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