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斷杯莫停 第四十四章 無由情緒曲中訴

作者 ︰ 皖寧

廊道曲折,沒一會兒女孩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眼前。夏侯御風望著她離開的方向,神色悵然,久久沒有回神。

風隱見主子這幅樣子,心底無奈的嘆息一聲,叫道︰「王爺」。

夏侯御風斂去一切神情,沉聲問,「可查出紙條是何人送來的?」

昨夜有人用飛鏢傳了紙條,那人武功不弱,就連風隱也沒能追上。紙條上短短一句話,倒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只不過事情有關璃琴。

琴姑娘家人已至朝陽。

正因如此,他才故意將璃琴妝扮成那樣,又刻意領著她從大街走過。如果是家人,那就對她極為熟悉,縱使如何打扮,肯定也能從她的一舉一動認出來。他讓暗衛扮成行人混在街上,就是為了確定尋找她的人的行蹤。

風隱低下頭,有些慚愧,「屬下無能」。那人用的飛鏢很普通,而且行事謹慎,一點蛛絲馬跡都未曾留下,他根本就無從查起。

夏侯御風沒有責怪,望著遠天,眸中劃過深思,「另外一件事呢?」那丫頭究竟是什麼身份?她的家人來尋,為何有人從中阻攔?

風隱道︰「當時特別留意琴姑娘的人,是兩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公子,他們應該是發現了咱們的人,沒多久便離開了酒樓。那兩人武功不俗,警覺性也很高,咱們跟過去的人被發現了,都中了迷藥,卻無性命之憂」。

夏侯御風眉頭皺的更緊。

風隱接著說道︰「不過,他們住在邀月居。屬下派人去打探,得知還有一個年輕人,名喚清風,像是護衛,那兩個公子卻不是他的主子。那兩個公子一個姓蕭,另一個身份似乎特殊一些,那清風稱其為二公子。應該就是琴姑娘的二哥」。

夏侯御風淡淡的道︰「加強王府守衛」。

風隱看了眼一意孤行的主子,心里有些擔憂,應了聲‘是’就退下了。

……

王府的人辦事手腳麻利,沒等多久便有小廝將浴桶和熱水抬來了。

隨後馬總管帶著兩個丫鬟也來了,「你們兩個快見過琴姑娘」。

兩個丫鬟從進屋後就一直低著頭,規規矩矩的,看來王府規矩很嚴。馬總管的話說完,她們就趨步上前,蹲身施禮,「奴婢翠竹、秋荷,見過琴姑娘」。

璃琴眉頭動了動,淡淡道︰「起來吧」。

翠竹秋荷這才起身,卻仍是低著頭。馬總管又交代了她們幾句,這才離開。翠竹秋荷听馬總管再三吩咐,心里已然明白這位姑娘在王爺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她們定然要小心伺候了。

璃琴看了她們一會兒,察覺出兩人似乎很緊張,不由的好笑,她難道很可怕麼?「你們不必如此拘謹,我本不是什麼矜貴的主子」。

這話一出口,發現兩人似乎更拘束了。璃琴無奈的搖搖頭,往屏風後面走去。翠竹秋荷趕緊跟著,齊聲道︰「奴婢伺候姑娘更衣」。

璃琴不料她們會跟著進來,猛地轉過身。兩人比璃琴都要高出一個頭,她這一回身,她們來不及低頭,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璃琴的容貌。

這一看之下,兩人雙雙愣住,瞬時瞪大了眼楮,似乎是難以置信。

單從那震驚的神情,璃琴自然能猜出她們幾分想法。不禁笑了,「是不是覺得我長得很丑?」

她這麼一說,兩人猛然反應過來,隨即惶恐的跪倒在地,砰砰的磕起頭來,「奴婢知錯,求姑娘饒恕」。

璃琴驚愕的看著眼前的情形,實在想不出她們哪里做錯了。她不過是說句玩笑話,這樣的反應出乎她的意料,卻又莫名的感到無力。

這什麼爛規矩?明明沒錯還要磕頭認錯。

額頭踫在地面上,那該多疼啊!那一聲聲沉悶的磕頭聲,像是砸在她心上一樣。

「你們起來吧」。兩人的額頭已經有些紅腫,看起來就快要出血了。

璃琴扶額,「我沐浴時不習慣有人在,你們去外面守著吧」。

翠竹秋荷施了一禮,緩步退到屏風外。

璃琴嘆了一口氣,月兌掉衣服,看著與身上膚色截然不同的手,再一想到自己的臉,又是嘆息一聲。剛才在院里夏侯御風給了她一個瓷瓶,說是能洗掉臉上和手上的顏色。她打開瓶塞,一股沁鼻的香味散發出來,隱隱有絲清清涼涼的感覺。

她將瓶子里的乳白色液體倒進水里,踩著板凳進入浴桶。整個身子沉入溫熱的水里,熱水漫過肌膚,聞著那清雅的香氣,她舒服的嘆息。

洗去一身風塵,懶懶的不想動,靠著桶壁假寐。直到水有些微涼意,她才不舍的從水里出來。將濕發用巾帕包起來,擦干身上的水,穿上絲質的里衣。

衣服合身,就像是按照她身體尺寸訂做的。

璃琴只在外面裹了一件披風,坐到梳妝台前,揚聲叫道︰「你們進來吧」。

翠竹與秋荷對望一眼,有點惴惴不安的轉到屏風後,看到坐在銅鏡前的女孩,那垂落在後背的青絲烏黑滑亮,根本不是她們剛才看到的枯黃發質。

璃琴把玩著首飾盒里的珠釵玉簪,頭也不回的道︰「過來幫我擦頭發吧」。

翠竹輕手輕腳的走到璃琴身後,將散落的頭發全部攏到身後,待看見那女敕白的側臉,又是一愣。目光落在桌面那雙白皙的小手上,難以掩飾心里的詫異。

璃琴回頭調皮一笑,「我會變臉哦」。

翠竹愣了下,迎上女孩亮晶晶的眼眸,她趕緊低下頭,拿起布巾仔細的擦著濕發。

秋荷出去叫人將浴桶抬了出去。

夏侯御風走進院子,正好看見秋荷與兩個小廝抬著浴桶出來,他看了眼敞開的房門,「姑娘歇了嗎?」

秋荷忙低頭施禮,「回王爺,姑娘還未歇息」。

夏侯御風走到門前,站了一會兒,抬腳跨進房里,步至屏風前,「臉上的東西洗掉沒有?」

璃琴驚訝的轉頭。翠竹正在給她梳頭發,這一動就扯痛了頭皮,她倒吸一口涼氣。翠竹嚇得一下子跪在地上,驚慌的道︰「姑娘恕罪」。

璃琴揉著頭皮,「你起來吧,不要總是下跪」。

她轉過屏風,看著夏侯御風,微微一笑,「王爺,雖然我這人不在乎那些俗禮,可您進來前也該敲敲門吧。怎麼說我也是一個姑娘家,你也為我的聲譽著想一下吧」。

夏侯御風挑眉一笑,「我可看不出來你還在乎自己的閨譽」。

璃琴翻翻眼楮,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王爺若是沒有別的事,我就去休息了,翠竹,替我送送你們王爺」。

話落人就直奔繡床,也不管夏侯御風的何種表情。

夏侯御風無奈一笑,這丫頭一犯困就六親不認,別說他一個王爺,就是皇帝在此,要是打攪了她睡覺,她只怕也會翻臉不認人。

听著璃琴不甚恭敬的言詞,翠竹心里著實替她捏了一把汗。王爺身份尊貴,地位卓越,就是那些王公大臣見了也要巴結奉承,畢恭畢敬的。這位姑娘一介女子,竟然用這樣不敬的態度對待王爺,真真大膽。

出了房間,夏侯御風冷然道︰「好好伺候琴姑娘,若有差池,為你們是問」。

翠竹秋荷忙應了聲是。看來王爺是真的很在乎琴姑娘。

璃琴一覺醒來已是日薄西山,打量著陌生的房間,腦子有些迷迷糊糊的,看著床頂掛著的銀絲盤龍香薰球,清雅的香味悠悠蕩蕩,飄進鼻端,沁人心脾。

她翻了個身,臉埋入錦被里,深吸一口氣。

守在床邊的翠竹听到動靜,挑起了幕簾,「琴姑娘,可要起床?」

秋荷將另一邊帷幕挑起掛在帳鉤上,「奴婢去打水」。說完就走出了房間。

璃琴眨巴著眼楮,暖暖一笑,滿足的長嘆,「睡覺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她拍了拍臉頰,翻身坐起,毫無形象的伸了個懶腰。

翠竹看得目瞪口呆,偷眼瞧著女孩白淨細女敕的臉頰,到此刻翠竹還是有點不敢置信,想到第一眼的映象,不禁搖了搖頭。那個肌膚黝黑少年裝扮的人,和此刻這個面容清秀笑容甜美的女孩簡直是雲泥之別。

瞅了眼走神的翠竹,璃琴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現在什麼時辰了?」

「快酉時了」。

璃琴淡淡的‘哦’了一聲,她居然睡了這麼久,看來這一路上真是太累了。每天大半的時間都在睡覺,難道是身體出了問題?她望著半敞的窗戶,神色迷茫。

夕陽鋪灑了一窗的淡金色,窗外幾棵修竹在窗紙上投下淡淡的剪影,涼風拂過,竹影搖曳,落了一窗的蕭索。竹枝伸進窗戶,陽光給竹葉鍍上了一層金光。

她都怕再這樣睡下去,連骨頭都會軟了。

在翠竹的幫助下穿上那套繁瑣的衣服,秋荷端了熱水進來,璃琴洗了臉,翠竹拿起梳子給她梳頭,「姑娘,您要梳怎樣的發髻?」

「不用挽髻,吃了晚飯又要就寢,多麻煩」。

看著首飾盒里那瓖金綴玉的華美頭飾,寶石珠玉的光澤耀人眼目。璃琴從里挑了一支看起來比較素雅的珠花簪,將兩邊的頭發各分了一股,攏到腦後在簪子纏繞幾下,將發簪一轉固定好頭發。

秋荷倒掉洗臉水,將空盆子放回盆架,「王爺剛才派人來,說姑娘若是餓了,就讓人傳膳。王爺等會兒要過來陪姑娘一起用飯」。

璃琴挑了下眉毛,「就在這里吃飯?」

秋荷道︰「沁心苑有用膳廳」。

她還以為要在臥房用飯呢。璃琴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秋荷出去傳膳,翠竹領著璃琴往膳廳走去。路上看了下院子的布局,亭閣樓台,假山石水,花園書齋,回廊月洞,王府的廂房也這麼華麗奢侈嗎?

璃琴越看越覺得有問題,都怪她進來的時候沒有好好看一看,「翠竹,王府的院子都這麼大麼?」

翠竹有點奇怪的看了眼璃琴,隨即細聲說道︰「沁心苑是王爺的住所」。

璃琴停下腳步,怪不得馬總管對她恭敬有加,而兩個丫鬟也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她一個女孩子住進男人的院子總歸不妥,這個懿王是怎麼想的?

夏侯御風跨進門檻,一眼看到坐在飯桌旁大快耳頤的女子,原本冷凝的眉眼緩緩舒展開來,暈染了一層淡淡的溫情。

璃琴只抬頭瞥了他一眼,復又低頭扒飯。

夏侯御風眉頭微挑,將披風解下丟給一旁的侍從,大步走到飯桌前坐下,看著她疏離的神色,有些疑惑,「你怎麼了?誰又惹你生氣了?」說著冷眼掃了下站在璃琴身後的兩個丫鬟。

翠竹秋荷嚇的臉色一白,趕緊低下頭。

‘ ’的一聲,璃琴放下碗,抬眼淡淡的望著他,「王爺,惹我生氣可是王爺您呢」。當著下人的面,她是一點兒面子也不給。

夏侯御風不以為忤,極有耐心的問道︰「我又怎麼惹你了?」

「我不要和你住一個院子」。

璃琴不滿的皺起眉,瞪著自作主張的人。這些人怎麼都喜歡掌控一切決定權,她有思想有感覺,不是任人支配的木偶。事先總該跟她商量一下吧,現在這叫什麼?吩咐一聲,還是直接下命令?

她喜歡跟二哥說笑,喜怒哀樂都不隱藏,那是因為二哥凡事都會先與她商量一下,尊重她的意見,不會擅自替她決定。雖然他們確實為她著想,可是總不能打著關心她的旗號就奪取她說話的自由吧。

璃琴扔下筷子,不去看那些下人的神色,起身離開。走到一個假山後,她坐到地面,從布袋里取出藥瓶,輕輕嘆息。

二哥,快點來‘救’我出去吧!

她終于體會到孤立無緣的滋味了。現在甚至有點懷念村口的那棵大樹了。她其實最怕孤獨了。

風隱看著那孤單的身影,有些心疼,「怎麼了?又想家了嗎?」

不說還沒覺得怎樣,風隱這麼一問,璃琴眼楮立刻就濕了,淚珠滴落後再也止不住了,心里覺得好生委屈。她一遍遍的抹去臉上的淚水,固執的不肯讓人看到淚水連連的狼狽樣子。

風隱無奈的嘆氣,「你別怪王爺,他也……」。

不等他說完,璃琴哽咽道︰「王爺又如何?就能為所欲為麼?早知道這樣,我當時才不會救他呢。好心沒好報」。

風隱低聲說道︰「皇家男丁都活不過四十,你就遷就一下吧」。

璃琴猛地人轉頭,難以置信的看著風隱,似是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說什麼?」

她眸中淚水未干,臉上淚痕弄花了妝容,鼻子一抽一抽的,看起來可憐極了。

風隱嘆息,美貌或許能夠迷惑人心,可那畢竟只是一時的迷亂,而眼前這個女孩年紀雖小,卻能牽動人心,不知不覺間就讓人牽掛。

風隱搖搖頭,蹲在她身邊,有些傷感的說道︰「這事天下皆知,然而畢竟牽扯皇家秘事,不宜傳揚,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種禁忌」。

事實總叫人難以接受,「我不知道這事」。

四十歲對男人來說正是生命中最鼎盛的時期,年輕時候建功立業,中年時大多事業有成,兒孫承歡膝前,若是幸運點的話,父母健在,四世同堂。

若是一個人從一出生就注定活不過四十歲,那該是多麼悲傷絕望的一件事。

每天都要面對死亡的威脅,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一睡不醒,心情一定很淒惶,很無助吧。

那些怨氣漸漸消散,卻又心疼起來。她果真是太容易心軟了。

璃琴抱膝而坐,下巴擱在膝蓋上,眉頭微蹙,絲絲縷縷的哀傷繚繞在眉心,隱藏著幾分淡淡的憐憫。

他的生死跟她有什麼關系呢?

「風隱大哥,我沒有得罪你們吧,干嘛不讓我回家」。

她倒了兩顆藥丸,眼也不眨的吞進嘴里。

風隱蹙了下眉,「身體不舒服了嗎?怎麼又在吃藥?」這些天他總是看見她偷偷吃藥,就跟吃糖果似的。

璃琴皺皺鼻子,雲淡風輕的說道︰「從小落下的病根,天天跟藥打交道,吃著吃著就習慣了。這些藥丸都是我二哥特意煉制的,花費了不少心思,可真貴著呢。我二哥說了,這每一粒藥丸,都是千金難求的,在外面那是有價無市」。

又是‘我二哥說了’,風隱幾乎每天都能听到她說這句話,弄得他都非常好奇,她那位二哥究竟是何方神聖?

今日酒樓那白衣男子風度翩翩,容貌清雋俊美,比女子都要勝三分。雖是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態,但那雙眼楮里閃現的銳芒卻無比鋒利。尚是少年,卻懂得收斂一身鋒芒,可見心智不凡。這樣的人若成敵人,一定是難纏的主。

「你二哥多大了?」

「十八」。璃琴扭頭看著他,眨了下眼楮,「風隱大哥,你們是不是在城里發現我二哥了?」她雖然這麼問,眼底卻是一片篤定之色,似乎事情本該如此,一點兒也不意外,更沒有絲毫擔憂。

風隱原本還怕她會憤怒,見她這樣便釋然了,「如果我們的消息沒錯,你二哥一行三人都住在邀月居。跟他一起兩人,一個姓蕭,一個叫清風」。

蕭凌是肯定會跟二哥一起來的,這點毋庸置疑。

可是……

「清風?你確定有這個人?」她挑挑眉,有絲詫異。清風跟二哥他們在一起,難道雪墨翎也來了?

風隱疑惑,「怎麼了?有什麼不對麼?」

璃琴也不瞞他,「我未婚夫的一個下屬名字就叫清風」。想到雪墨翎,璃琴就不禁心煩,眉頭緊緊擰起。

太陽已經落山,晚霞染紅了西邊天際。滿院秋風,半天殘紅。

她望著天空,幽幽嘆了一口氣。

「我的麻煩來了……」。

璃琴陷入沉思,風隱什麼走的她也沒有發覺。直到一陣笛聲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夜色朦朧,明月初升,不知不覺她竟在這里坐了這麼久,天都黑了。

原本還未理順的情緒縈繞心頭,此刻卻又徒添了別樣的愁緒。

笛聲低回婉轉,飄蕩在這夜色中,低沉的音調似是訴說著壓抑在心底的情愫,那樣溫柔多情,明明該是柔腸百轉甜蜜歡欣的曲調。然而吹笛人心里似乎有著解不開的心事,笛聲里便也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哀婉。

笛聲百轉千回,綿延悠揚,牽動听者的心弦。尾音若有若無的飄散著,流連在耳邊。

無緣由的嘆息一聲,卻不知為誰惆悵,又為誰傷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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