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昭儀如何出得了含章殿?到南宮來又所為何事?」軒轅諾沒有回答漫舞的疑問,卻神色凝重地望著慕容映霜。
她與漫舞均身穿內侍服,毫無疑問是從殿中偷偷跑出來的。
軒轅諾用眼尾輕輕掃了漫舞一眼。
那狹長桃花眸中凌厲眸光一閃,漫舞見之心中一慌,知他有不滿之意,嚇得連忙低下了頭。
「我特意前來求見太後,只求她讓我再見緯兒一面。」慕容映霜說道。
想到緯兒就在听風殿內,她恨不得自己能立即沖進去,看看他如今是否安好,有否因見不到她而哭泣肜。
「本王今晨與依側妃入宮向母後請安,才見到了小楚王。他很好,母後已為他安排了一位合適的乳母。」
許是看出了慕容映霜的憂慮與思念,軒轅諾繼續又道,「因此,慕容昭儀根本不必擔憂。我們兄妹七人,皆是母後親手養育長大。照料孩子之事,母後比昭儀娘娘更有經驗。」
「可是,再有經驗,怎比得上母子骨肉共處?我是他的母妃,為何不讓他留在我身邊?」慕容映霜抬步走近軒轅諾,蹙眉相問。
「皇命既然如此,慕容昭儀只得依從。」軒轅諾說道。
「可皇上為何要這麼做?是我這做母妃的做錯了什麼嗎?」胸中所有對軒轅恆的質問之意,她只能對著軒轅諾傾瀉出來。
她需要軒轅諾告知她一個真相,想不到卻是要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可如今,她已顧不得這許多了。
從請求漫舞將她偷偷帶出含章殿開始,她便決定不再老老實實地服從軒轅恆的強硬安排。
「我要跪在母後殿外,請求她將交緯兒交還給我。若然她不肯,我也想請她讓皇上出來,當面給我一個解釋。」慕容映霜臉上閃過一絲悲怨,「為何皇上讓人帶走我的緯兒,卻不肯給我一個理由?」
盡管,她害怕那個解釋與理由,終是她最害怕發生的事。
軒轅諾隔著幾步之遙,注視了她好一陣才道︰「慕容昭儀這個時候來求太後,並不合適。」
「為什麼?」慕容映霜追問,她始終想要一個答案。
一直立在一旁不說話的魏芷依,終于抬步走到慕容映霜面前,低聲勸說道︰「霜兒姐姐,你如今的身份是逆臣之女。你來求見母後,不是讓母後難做嗎?」
「逆臣之女……」慕容映霜心神一震,喃喃地重復道。
她的身份,難道竟已有定論了麼?
「姐姐……」魏芷依臉上帶著憂慮、悲憫與同情之色看著她,「可能妹妹說話不好听。可是,我听諾哥哥對母後說,慕容太尉以及姐姐家中所有人,均已被皇上囚禁在太尉府。听聞,慕容太尉……意圖謀反,甚至私通西越……」
魏芷依小聲地說道,左右看了看,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軒轅諾。
軒轅諾眸光平靜地看著她們,顯然雖听不到她們在說些什麼,卻已猜到。
慕容映霜雙眸漸漸露出驚恐之色,茫然相問︰「你所說,都是真的麼?那麼……」
那麼,她的娘親,還有華琛他們呢?他們皆失去了自由,就如自己在含章殿中一般麼?
她入宮以來心中最最擔憂之事,真的便這麼,通過魏芷依那幾句輕輕的話語,成了不可更改的事實。
她,不僅在軒轅恆、軒轅諾與魏芷依眼中,便是在所有東昊人眼中,皆成了「逆臣之女」。
這個身份,將成為她永遠無法擺月兌的標記。
難怪,他們皆是帶著有色的目光看她。就如那無憂長公主,自己對她雖有心親近,可她看自己的眸光中,卻只有驕傲與疏遠,戒備與同情。
而眼前的魏芷依,在知曉她被世人唾棄的身份之後,還對她如此用心提醒,已是極為難得了。
慕容映霜苦笑一下,再也沒有相問出聲。
所有的一切,不需解釋,不需明說,已是盡在不言中。
她恨父親,也恨兩位兄長。
他們居心叵測,欲壑難填,幻想登上那世人仰望的至尊之位。
他們野心膨脹,不自量力,絲毫不在意她的勸阻與軒轅恆的一再隱忍不發,以致如今陷入無可逆轉挽回的局面!
軒轅諾已經邁步走到兩人身前,同樣低聲對慕容映霜說道︰「如今太尉府形勢微妙,滿朝文武大臣雖不說話,卻都在看著皇上如何處置。你此時若來求母後,又要將母後置于何地?」
慕容映霜默然垂下眸光。
她自是明白他們兩人的話意,衛太後若然同情她,便要被人說成有失偏頗,親近後宮「逆臣之女」。衛太後若是不肯應承她,她即使跪上三日三夜也是無用。
「那麼,我便只能無望地等在含章殿中,等待皇上的最終處決麼?」慕容映霜抬起頭,苦笑問道。
「未到塵埃落定那一日,一切都是形勢未明。因此,切不可妄動,慕容昭儀還是先回含章殿吧!」軒轅
tang諾面無表情說道。
「那麼,你們還在等什麼?為何還不馬上對慕容家動手?」慕容映霜臉上已露出淡淡的冷笑。
若最終等來的只是痛苦和絕望,為何不讓結局來個痛快些,卻偏要她慢慢受這煎熬?
「這些,本王本不該跟你說。」軒轅諾猶豫了一陣,道,「還有一些余黨,尚未查清!」
「原來,皇上是要一網打盡,斬草除根?」慕容映霜表情冰冷,話語卻是贊賞不已的口氣,「皇上處事向來極有耐心,看來此次亦然!」
身邊三人听出了她的譏諷與恨意,均沒有作聲。
慕容映霜又再苦笑一下,眸光飄向遠方。她感激他們三人眼眸中的同情,可是世人怪異中帶著一絲悲憫的這種眸光,卻幾乎讓她無法承受!
「來人,送慕容昭儀回含章殿。」軒轅諾轉向不遠處的御林軍侍衛吩咐道。
「本宮告辭!」
慕容映霜道了一聲,茫然如木偶般轉過身,在侍衛的保護「押送」下,帶著漫舞抬步離去。
看似鎮定,可每一步她都走得如此艱難。
每走一步,她便離緯兒更遠一點。她不知道,自己何時才可能再見緯兒,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活著再見緯兒。
高婕妤臨刑那日,隔著馬車鐵窗一瞬不瞬地凝視菡兒的那雙美麗杏眼,竟毫無預兆地浮現在腦海。
她無法設想,自己若然也到了那麼一日,可有機會再看緯兒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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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心失落地回到含章殿後,慕容映霜只能靜靜地待在華碧苑中,無計可施。
她苦思過千百遍,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又能做些什麼。
軒轅恆不願見她,軒轅諾不能幫她,衛太後懇求不得,輕歌與漫舞幫不上忙,慕容府中再無消息,而她的緯兒,她已多日未見。
除了在想念緯兒的夜里,她手中抓住他曾經穿過的小衣衫,禁不住偷偷淚流之外,她終日面容清冷,不是看書便是撫琴,並沒有過多的表情與言行。
她已成逆臣之女,宮中失寵棄妃,卻對自己和家族的命運無能為力。
……
這日正獨自在房中撫琴,應兒以托盤端著一盅茶水奉到她面前,輕輕喚了一聲︰「娘娘!」
含章殿中的大宮女是輕歌與漫舞,眾宮人內侍都得听從她們二人的安排。應兒與彩兒雖由慕容映霜帶入宮中,曾得她特別關照,也只是做些斟茶倒水、灑掃庭苑之事,平日單獨接近慕容映霜的機會並不算多。
意識到應兒有私密之語欲對她說,慕容映霜沒有停下手中的輕撥琴弦。
悠揚的琴聲中,應兒在她耳邊輕道︰「娘娘近日愁眉不展,太尉大人特派人傳了口信來,請娘娘莫過于憂心,更切莫灰心喪氣。」
慕容映霜琴聲不變,心頭卻是一震︰「如今形勢,父親竟還有冒險往宮中傳話的心思?」
「大人說,如今形勢至關重要,生死存亡,便在奮力一擊!」
應兒的聲音極低極低,但落入耳中,卻讓慕容映霜的琴聲隨之一變。
原來,父親被囚禁于太尉府中,竟然還有拼死一搏,奮力反擊的打算。
幸好,琴聲的微微生變,只有慕容映霜自己有所覺察。
她迅速穩住慌亂不安的心神,讓琴聲再次恢復了和緩清越,讓人再听不出一絲瑕疵。
「父親大人如何奮力一擊?」慕容映霜低下雙眸,看著自己的縴指在琴弦上翩然飛舞,若無其事地淡然相問。
「太尉大人稱病閉門不出,其實已被皇上幽禁在府中,因此必須暗中聯絡轄下各路兵力,以及門生中的追隨者。」應兒一邊說著,一邊不時瞄向門邊。
房門不得不大敞,此時說話,只能在琴聲的掩飾下小心而為。
「既已被幽禁在府中,又如何能夠聯絡?」
應兒又瞄了一眼大門︰「大尉大人有西越人相助……而在宮中,大人還需要娘娘鼎力相助!」
听到「西越人」三個字,慕容映霜的琴聲又再微不可察地一亂。
她抬頭望向窗外,琴聲變得激越而悲傷︰「本宮如今同樣被禁,已如同廢人一個,還能幫上什麼忙?事情既已至此,奉勸父親不如安于命運,何必作無謂反抗?」
「娘娘……」應兒欲言又止。
慕容映霜再次垂下眼眸,看著自己的右手手指,絕望地從面前琴弦上用力長劃而過。
琴聲發出一陣急促悲愴之聲,終為那由幽怨變得悲憤的一曲巧妙收關。
優雅地放下因用力劃過琴弦而高高揚起的右手,慕容映霜側眸看向應兒,冷然說道︰「請轉告他,何必再作無用的垂死掙扎?本宮會靜靜地在宮中等死,接受如同高婕妤一般的命運。本宮如今惟一的期盼,只有死前再見
小楚王一面!」
是的,命運既定,再無希望。
除緯兒之外,她再也不期盼見任何人。
華碧苑門外,傳來一陣請安之聲。應兒默默地一屈膝,放下茶盅恭敬地退了出去。
應兒才退出大門,慕容映霜眼角余光便感覺到一個高大身影出現在大門之處,擋住了大門外透進的一大半亮光。
轉首看去,一身墨黑龍袍的軒轅恆正冷然立在門中。
他終于來了。
在她急切盼望多時而無果,此刻卻突然不再期盼他的時候!
皇帝冠冕旒珠隱約遮擋下的臉,仍是那樣驚人的俊美,而他身上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威嚴寒氣,讓慕容映霜即使與他相隔十余步,也仍然感覺如此明顯。
轉首看向窗外,慕容映霜靜靜地坐地木琴前,一動不動。
在此前無數次的想像中,她若能見到他,定會滿臉焦慮與期盼地迎上前去,請求他給她一個確切的解釋,一個她是否「逆臣之女」的確切定論。
甚至,她還有那麼一絲僥幸的幻想,想求他給她無辜的家族親人,一個不死的寬恕承諾。
畢竟,父兄試圖謀反,卻始終尚在謀劃之中,並未付諸行動,也並未損害東昊與軒轅氏皇族一兵一卒……
只是如今,她自己對此事已有定論。
應兒剛剛親口告訴了她,父親雖已在幽禁之中,卻仍然野心不死,還在暗中派人聯絡部下,私通西越人,奮力謀劃著最後一擊。
這樣的父親,這樣的家族,讓她情何以堪?
她不相信,自己還有作最後斡旋的可能與必要!
她寧願相信一切已在軒轅恆的掌控之中,她只需靜待自己的下場。
軒轅恆邁開大步,走到了她身前︰「霜兒不是多次讓侍衛去請求,說要見我麼?如今我到了,霜兒為何卻扭頭不見?」
他的聲音仍是那樣渾厚而動听,不高也不低,卻透著一股冷冷的威嚴。
慕容映霜緩緩轉過首來,遇上了他眸中的冰冷、沉靜與深邃。
從容地從木琴前站起,她只需轉身一步,便站在了他高大的身子面前。
「兩月不見,皇上可安好?」她微一屈膝,微微笑道。
當她曾經害怕至極的命運成為不可更改的事實之後,她立在他面前反而如此從容鎮定,就好似此前所有漫長的隱憂,不過是在為今日的平靜面對作著準備。
出乎意料地,軒轅恆抬起一手,輕輕撫上她的俏臉,瞬間溶化了兩人之間的冰冷與疏離,仿佛他們又變成了那對情深款款的帝妃。
「兩月不見,霜兒又忘記該如何稱呼我了?」他修長的手指移到她的下巴,輕輕摩娑著。
這溫柔的動作,竟讓雙方不約而同地感到如此熟悉。
望著他深不見底的俊眸,慕容映霜璨然一笑︰「呵,是啊,霜兒竟差點兒忘記了。那麼恆可否告訴霜兒,你打算如何處置慕容一族,又如何處置霜兒與緯兒?」
軒轅恆只低眸望著她,深沉不語。
心中意會那僥幸中的寬恕不會降臨,慕容映霜臉上璀璨的笑意慢慢黯淡︰「霜兒只求,能夠再見緯兒一面。」
微顫地說到最後的「緯兒」二字,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害怕自己終要控制不住激動飲泣起來。
她並不怕死。
若說她最放不下的,便只是與緯兒的離別吧?
至于娘親與華琛的下場,更是她不敢觸踫的,哪怕只是深入地想像一下。
「如今,你不能見他。」
軒轅恆輕輕松開了撫在她臉上的手,將雙手背到身後,淡然說道。
「如今不能,那麼到底何時才能?」慕容映霜雙眸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
「待此事塵埃落定之日,便是你見緯兒之時。」
「塵埃落定?塵埃落定之日……」慕容映霜眸中水光流動,口中輕輕重復著。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她還能再見緯兒……這是他給她的一絲希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