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銀也是一愣,怪不得方才就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這不是去年初至祈陽,她和月娘李方氏帶著蟲蟲去胭脂鋪中,起了爭執的那個孫顰兒嗎……
真的是……人以群分物以類聚。
听得眾人的嘲笑聲,孫顰兒發了毛,大有要跟眾人大吵出口的打算,羅秋萍也冷靜不到哪里去,一時間,觀眾席中亂作了一團,好吧,李方氏趁著這陣子亂,沒少罵羅秋萍,沒少出氣。
落銀看了她們最後一眼,就坐了回去。
百里弗見時機已經成熟,不必再多說什麼,朝著護院吩咐道︰「將這擾亂秩序的二人帶出去!」
孫顰兒還算識趣兒,搶在幾名護院近身之前,就 地跑了出去。羅秋萍在這方面就遠遠不如她了,還在亂喊亂叫著說落銀的不是,直到被幾名護院給強行架了出去,她那尖利刺耳,發展到最後已經語無倫次的聲音才算徹底消失。
終于清淨了……
眾人多已將這件事情給當做了一出兒鬧劇來看待,但同時,卻隱隱地對徐家茶莊御茶被投毒一事起了重視之心。
畢竟這件事情不管是不是葉師傅所為,至少到目前為止,它還沒有一個結果。
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不再單單是茶莊內部的事情了,而是已經成了公眾事件,徐家茶莊作為最大的茶葉商號,百姓就是衣食父母,理應給出一個說法來。
徐盛在一旁擦了把汗,所幸胡琴的事情暫時還沒有被宣揚出來,不然真的要亂套了……
「關于御茶投毒一事,現在茶莊已經在調查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查明此事,到時必定會將真凶送由衙門依律處置。」徐折清朝著眾人講道。
現如今,也只能這麼說了。
福康升適時地站了出來,將眾人的注意力轉移了回來。「諸位還請靜一靜,相信徐東家會很好的處理好茶莊里的事情。現如今,咱們晉茶會的魁首之禮還沒算完——」
福康升說話的時候總是帶著種笑意,既和藹又平易近人。
經他這麼一說。眾人也不好再吊在徐家茶莊的事情上。
那手托著朱盤茶使也得以松了口氣,得了福康升的示意,才又重新登上了晉茶台去。
就在眾人以為這場鬧劇並未對葉師傅拿到魁首之位產生影響的時候,卻听百里弗從席上走了出來,並對那茶使道︰「且慢——」
眾人不明所以地看向百里弗,怎奈他那張臉色,卻讓人看不出喜怒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百里先生這該不是……真的受了方才那羅秋萍所惑了吧?可他們這些凡夫俗子都看得真亮兒的,百里大師怎會搞不清狀況?
那茶使才剛走到落銀面前,剛想將托盤上之物交由落銀。卻被百里弗這兩字給震懾的又不敢有動作了。
她這不是第一次給魁首奉上翡翠玉墜,可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在眾人驚異交加的目光中,百里弗負手走上了晉茶台,並且徑直走到了落銀跟前。
見他過來,落銀哪里敢再坐。一時又猜不透百里弗的意思,卻也沒有逾矩多問,就恭謹地站了起來,對著百里弗一行禮。
百里弗眼中含著滿意,揭去了那覆蓋在朱盤上的紅布,露出一抹玲瓏剔透的綠來。
茶使頓時明白了過來,望向落銀的目光滿都是欽羨。
那抹玲瓏剔透的綠。便就是每年晉茶會魁首的得主才能得到的翡翠玉墜了,玉身雕刻成一枚茶葉形狀,就連葉子上的脈絡紋理都雕的極清晰,乍地一看就如一片綠油油的茶青葉,除了背面刻著的那三個小小的字︰晉茶會。
「葉師傅研制出了新茶類,算是開了晉茶會、甚至是青國的先例。一個晉茶會魁首之位,只怕也無法表彰得了葉師傅此舉帶來的影響,百里家作為晉茶會的開創者,今日便由老夫親自為葉師傅頒發這翡茶墜,聊表老夫對葉師傅的感謝。」百里弗的口氣是從未有過的慈愛。
感謝這個小姑娘。讓他在有生之年,可以再次看到青國茶業再起興起的希望!
分明是該喧嘩的時候,周遭卻比這夜色還要寂靜許多。
眾人沒有放過百里弗的任何一個動作,只見他真的親手將翡茶墜掛在了落銀的脖頸上。
綠的發亮的玉墜似將落銀整個人都給照亮了起來。
鳳定定地望著她,臉上的表情雖從未改變,但眼底卻一片翻涌,只要你是一個茶師,當你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便容不得你不去嫉妒。她第一次嘗到了嫉妒的滋味,竟然就是因為這個她曾經看不起的丫頭——
「落銀惶恐,多謝百里先生厚愛。」落銀忙行禮,心中激蕩不已,她知道這個儀式,是在青國,能給予一個茶師的最大嘉獎和肯定。
百里弗含笑著點頭,訓誡道︰「你在制茶方面,縱然是難得一見的奇才,但切記,萬不能因此驕傲自滿,時刻要記得你制茶的初衷和對這一行的熱愛。你年紀尚小,年輕氣盛固然不全是錯,但也要慢慢的學會沉澱。」
「晚輩謹遵百里先生教誨。」落銀一臉認真地應下來。
「很好……」百里弗朝她點點頭,後轉頭對徐折清笑道︰「徐東家果然是慧眼識珠。」
落銀也看向徐折清,同他的目光在空氣中相接,落銀頃刻讀懂了他帶笑的眼楮——他是在為自己驕傲。
……
待茶使宣布了這屆晉茶會落幕之後,月娘和葉六郎二人率先沖上了晉茶台來,二人的激動不比落銀這個當事人少多少。
百里弗的一番話,讓他們更清楚的認識到了,他們這個女兒做到了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他們怎麼能不驕傲……
「等待會兒回家,二娘給你做一大桌子你喜歡吃的菜,給你慶功。」最後,千言萬語都化成了這麼一句平凡的話,此刻從月娘嘴里說出來,卻包含了太多。
落銀重重點了頭,下一刻,只覺兩只手都被人給握住了,一只在月娘手中,一只則是在剛沖過來的李方氏手里。
李方氏的激動勁兒表現的最為明顯,笑得一臉的褶子,直是將落銀的手攥得發疼,還沒想起來要說什麼好,半晌才說了句︰「銀兒真爭氣,好樣兒的!」
落銀就跟著笑起來,道︰「謝謝嬸兒。」
「好了娘,您快把落銀給松開吧……」南風在一旁哭笑不得,見李方氏那力氣大的嚇人,忙出聲提醒道。
李方氏才恍然過來,忙地松開了落銀的手,轉而在她肩膀上拍了兩把,一臉的‘你懂嬸子的,一切盡在不言中啊’。
葉六郎也沒吝嗇夸獎的言辭,將閨女一陣好夸,順帶的,也將自己給夸了一通,大意是說自己養了這麼個不得了的閨女,由此看來,他葉六郎也不是個平凡的人。
徐折清在一旁望著這一大家子其樂融融的模樣,聯想到了冷清的徐家,臉上的笑便漸漸地淡了去。
「有什麼話回家再說吧,先回家。」葉六郎說道。
「就是,這一高興都給忘了,咱們還是早些回去吧。」月娘扯了落銀的手。
卻听落銀說道︰「爹和二娘,還有嬸子你們先回去吧,我還有事情需要跟徐大哥去茶莊一趟。」
說著,對徐折清使了個眼色,徐折清即刻會意地點頭。
葉六郎卻不怎麼樂意讓她再亂跑,「都累了一整天了,有什麼事情不能改日再辦?」
月娘看了落銀一眼,明白了過來,笑著勸說葉六郎道︰「六郎,銀兒想必是有緊要的事情,咱們先回去準備就是,等銀兒回來正好可以吃飯了。」
落銀忙配合地保證道︰「是啊爹,我去去就回,最多半個時辰。」
「伯父盡管放心,事情辦完之後,我會親自將落銀送回去。」徐折清不愧是三好東家。
葉六郎這才答應了下來,最後又重復交待了一句辦完事早些回來,才帶著月娘和南風他們先行回了葉宅去。
「真的是要回茶莊里?」晉茶院大門兒前,目送著葉六郎趕車走遠,徐折清適才含笑望向落銀。
「自然是要回茶莊。」落銀不解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何會有此一問。
「我還以為你拿茶莊和我當靶子,要去辦什麼緊要的事情。」徐折清笑說道,並問道︰「都這麼晚了,還回茶莊作何?」
落銀臉色正了許多,一本正經地道︰「去看一看胡師傅,胡師傅如今可是被安置在茶莊里頭?」
听她說到此處,徐折清也斂去了笑意,點頭答道︰「是在茶莊里,我已命人嚴加看守。」
「那麻煩徐大哥帶我去一趟吧。」
徐折清微微皺眉,不知道她為何非要在大半夜的去看胡琴,便提醒道︰「今日可是你拿到魁首的日子,理應給你慶祝才是。明日再去看胡師傅吧——」
大半夜的,她一個姑娘家,去看一個等同尸體無異的胡琴,又是這麼一個紀念性的日子,怪晦氣的。
而且他已經認定胡琴沒救了,到時候穩定外面的說辭,也已經擬好,就順應眾人的想法,將胡琴的死暫定為畏罪自盡,待找出別的證據將凶手抓住,再將事實大白于天下。
或許,這樣一來對胡琴多少有些不公平,但事到如今,為了茶莊的名聲著想,他不得不這麼做。
這是眼下最可行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