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過後的清晨,泥土混雜著青草的香氣悄悄鑽進鼻息。郁婉秋沉沉地睡著,右手掛著點滴,慘淡的面容沒有一絲血色。一夜的悲傷,折磨得她憔悴不堪,蘇羽一臉倦容得站在床邊,徹夜未眠也讓她幾近透支,眼神里滿是對婉秋的心疼。
亮光透過窗投射進來,一片安靜,安靜得仿佛可以听得到屋檐水滴的聲音,安靜得連呼吸都變得漫長。
一定是這樣,才會讓人覺得揪心,一定不是因為痛,才會讓人忘了呼吸。
「顧醫生,婉秋姐她怎麼樣?」蘇羽隨醫生出了房門,焦急地詢問。
「她沒什麼事,只不過是傷心過度加上發燒,有點虛月兌。好好調理一段時間就能恢復。蘇羽小姐不用擔心。」
他叫顧言楓,是郁家的家庭醫生,同時他也是郁婉秋的未婚夫——榮峰集團董事長——沈恪的特助。
說是家庭醫生,實際上,也只不過是沈恪安排在婉秋身邊的眼線,所有關于她和葉凡的事情,顧言楓知道多少,沈恪便也同樣知道多少。
說起這位沈恪,金融界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僅僅因為他所執掌了全球最大金融集團之一榮峰,沈恪相貌英俊,年紀輕輕便白手起家坐擁那麼大的企業,他的故事幾乎可以做好幾期電視訪談節目。
最重要的一點,近些年,數不盡的豪門小姐對著榮峰前赴後繼,而沈恪,統統拒之門外,就因為他痴戀著自己的未婚妻,曾經一夜暴富的郁家小姐,郁婉秋。
這些年沈恪對婉秋窮追不舍,顧言楓也自然沒少幫忙。只不過,他不像沈恪那樣八面玲瓏,他的不善言辭和沈恪形成鮮明對比,總是陰沉著臉的,話不多也不愛笑,一張消瘦的面孔連表情都幾乎一成不變,一副高度數的黑框眼鏡架在鼻梁上,顯得他一下老了十幾歲。
「這是郁小姐的藥,隨三餐服用,餐後半個小時,沒有忌口。」
「謝謝……」蘇羽接過藥,原本要問的話也被他講了,一時氣氛有些尷尬。
送走了顧言楓,蘇羽這才放松了緊繃的神經,好像連空氣都變得充裕,抬頭看看了秋的房間,心中不禁唏噓。
婉秋姐的父母留下這麼大的房子給她,人卻身在遙遠的異國他鄉,這麼些年鮮少問津。多少個日夜,多少成長的苦痛都是她一個人,在這樣一個空蕩的房子里熬過去的,她心里的苦也不曾告訴過誰,即使是自己也難以察覺她的悲傷。
也難怪走近婉秋姐心里的是葉凡而不是沈恪,盡管一直以來沈恪對婉秋都很好很好,也幫了郁家很多,卻只有葉凡能輕易得看穿婉秋的脆弱,她就像溫暖的城堡,無時無刻包容著接納著秋,而沈恪……
如果一個愛你的人並不懂你,也不曾試圖去讀懂你,那麼誰才真正在誰心里,似乎也已經不言而喻了。
「對了,不知道葉凡現在怎麼樣了?這個死人搞什麼啊!害姐姐擔心,再見到這家伙非狠狠教訓她不可!」蘇羽一邊上樓一邊想,平日里她就愛和葉凡打打鬧鬧。
推開門,秋已經拔下了點滴正吃力得坐起來,「姐姐,你這是做什麼啊!」
「蘇羽,我要去葉家,我們去葉家……」婉秋的聲音沙啞著,紅腫這眼楮,臉上還有干涸的淚痕。
「姐姐你現在這麼虛弱,等你好了我們再去找葉凡好不好,姐姐……」
可婉秋根本不听,她用力推開蘇羽,踉蹌著就要往門外走去。蘇羽驚慌之余只有妥協,這個女人,打認識她起,她就吃定了自己。
「好好好,我陪你去,我陪你去。」
婉秋感激得望了她一眼,微微點了點頭,抿緊了蒼白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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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中,葉家大宅靜靜的矗立著。葉凡身為也是企業的繼承人,身份顯赫,家宅也富麗堂皇。
一切似乎在預示著什麼,秋深深地吸了口氣,和蘇羽默契的對視一眼便走了進去。
「當。當。當。」
「來了~」門里傳來熟悉的聲音,是李叔叔,葉家的管家。
「郁小姐!蘇小姐!」李管家臉上都是驚訝,「怎麼這麼早……」
蘇羽打斷道︰「對~就是這麼早,來揪那個死豬起床噠~你們家小姐呢?!」
「啊?小姐昨晚不是見郁小姐去了嗎?昨晚下那麼大的雨我以為我們家小姐就住郁小姐那兒了,怎麼,小姐沒有跟你們在一起嗎?」李管家一臉茫然。
「什麼?」婉秋身子一震,稍微穩定了一下繼續說,「昨晚我是見過她……可是……」
「可是什麼啊?」耐不住性子的蘇羽追問。
「可是,我們分開之前她接了個電話然後我們就各自回家了啊……」
「啊,興許是去了公司吧,最近公司高層人事波動頻繁,小姐為此愁了好幾天了。」李管家暢然,讓開了身子,「二位小姐,屋里坐吧,我叫下人打電話去公司問問。」
婉秋皺了皺眉,本還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變成一聲輕嘆,蘇羽緊了緊挽起她的手臂,便扶著她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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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秋靜靜地推開葉凡的房門,熟悉的味道撲鼻而來,是她的氣息。
秋心頭一緊,默默走了進去,指尖觸模著房里的家具。梳妝台前,葉凡和她的合照依舊擺放在哪兒,電腦的屏幕保護在隨機播放著秋的照片,每一張都是開心的笑臉,每一次發自內心的笑都是和葉凡在一起。
原來,最最快樂是和她在一起,原來,她帶給自己的不僅僅是感動。
原來,這就是愛。
婉秋沉痛的低下了頭,淚水再次止不住的滑落。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不知不覺間給了她希望,又親手扼殺了她的感情,是我將她推向深淵,是我給了她那麼多的痛苦。要不是因為我,她不會承受這麼多,都是我……都是因為愛上我,剝奪了她的快樂她的幸福……
秋無助的哭泣,瘦弱的身子輕輕地顫抖,昨夜對葉凡說的話還言猶在耳,反復播放在她的腦海里,像一把鋒利的刀,一刀一刀剮著她的心。
「難道這段日子以來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餐桌的對面,葉凡緊緊皺著眉頭,燭光中她的俊俏的面容也變得溫柔,眉宇間卻凝結著深深的憂郁。
「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我對你就像我對蘇羽對任何姐妹一樣啊。」不敢看她的眼楮,婉秋裝作對餐盤里已經半涼的食物充滿了興趣,故作輕松的語氣卻不小心泄露了思緒。
「你說謊!明明不是這樣的!你明明就是喜歡我的,是戀人的喜歡!你為什麼要騙你自己,為什麼不敢承認!你忘了嗎?!我們曾經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我們……」
「不要再說了……我跟你……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
「……」
她的激動,她的沉默,一切都被搖曳的燭光映在地上,像一出悲情喜劇。
空氣中安靜得仿佛能听見葉凡心碎的聲音,婉秋沒有抬頭,她知道,只要看見她的眼神,自己就會再一次妥協,再一次淪陷,可自己現在的處境根本由不得她情不自禁。
沉默冗長得令人窒息,直到葉凡再次幽幽開口。
「因為我們都是女人?!因為我不能選擇自己的性別,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你就要否定我的一切嗎?!」
「我沒有要否定你,對于你的感情,我很感激……只是……我……」
「秋,不要想那麼多好嗎,我們三十歲了,我用了三十年才遇見你,人生能有幾個三十年,錯過了又要用多少個三十年才能彌補呢?秋,相信我,相信我們,好嗎?!」
「……對不起……」
抬起頭的瞬間,撞上她期許的目光,那如孩子一般純粹的眼神里閃爍著什麼,葉凡緊緊咬著嘴唇,連呼吸都幾乎忘了。
「秋,我……」
「我是喜歡你,可是……我愛沈恪。」
秋使勁兒搖了搖頭,將回蕩在心頭的聲音揮散。可為什麼不好的預感那麼強烈,為什麼心底還是隱約覺得不安。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一定是這樣。
再給我一次機會吧,葉凡,只要你回來,我會告訴你我的苦衷的,只要你回來。
秋伸手拭去臉上的淚珠,她振作了精神,期待著葉凡的回來。
「奇怪誒,人不在家,公司也沒有,手機又打不通。這麼大個人是跑到哪里去了嘛!」蘇羽嘮叨著走進葉凡的房間,李管家尾隨身後。
「還是沒找到人嗎?」
「對啊,打電話去公司,秘書說昨天葉大董事長早早就下班了,還興高采烈的出門呢!不知道又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想到她昨天的興高采烈是為了自己,秋唇角蕩開一抹淺淺的微笑,微微頷首暗自甜蜜在了心里。或許,這樣的感覺就是戀愛的滋味。
「鈴,鈴,鈴。」李管家掏出電話,「您好,我是葉氏管家……是……是……好……好……明白了。」
「李叔叔,是不是有葉凡的消息啦?」秋問道。
「郁小姐,蘇小姐。葉家今天要來一位貴客——葉氏二少爺,葉隱。」
「葉隱?」
「葉隱?」
秋和蘇羽面面相覷,不知這位神秘的葉氏二少爺是何人物。
「據說是老爺在英國的時候留下的。大少爺常年跟隨老爺身邊,二少爺倒從未見過,也只是耳聞,听說年長小姐幾歲。不知為何今天突然要來這邊,好像還要接管董事會公司。誒,說不定小姐就是去接二少爺去了!」
「什麼?!」蘇羽驚得睜圓了眼楮,「這是什麼人物啊,這不明顯是擺了葉凡一刀嘛!鳩佔鵲巢不說了,連事業都逼退!葉凡還去接他!真不知道這個人怎麼想的!真是氣死我了!」
「好啦,蘇羽,你也不要生氣了,先看看情況再說啊。葉凡她就是這樣子啊,對人實在又沒心機,更何況這位二少還是她的哥哥。」
「我倒要看看這位葉隱是何方神聖!」
窗口傳來急剎車的聲音,三人看向窗外,一輛警車赫然停在門前。
「哼~來得到真快,還有警察專送呢~」蘇羽得意又不屑地說,秋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閉嘴。二人隨著管家來到客廳。
「您好,請問你們誰是葉凡的家屬?」
「我,我是她的管家。」
「您好,今天早上在天台區一個廢舊工廠的巷口發現了葉凡小姐的遺體,請隨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時間仿佛凝固了,那句「發現了葉凡小姐的遺體」不斷在秋腦海里炸開,空氣漸進稀薄,疼痛蔓延開來。
秋深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一把推開在身邊扶著她的蘇羽,朝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