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花蛇橫行霸道,自己佔據了一大片空間,這也使得夜里的那一把火僅僅只是燒光了他自己的屋子,並沒有蔓延到周邊的住戶,要知道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木板房,這火要真的燒起來,燒光一整條街都是正常的。
但是突如其來的大火仍然讓這一大片區域整整亂了一天,特別是大火熄滅後有人大著膽子進去看了眼,發現了那一具燒成了焦炭的尸身,並在種種關系人物的確定下,知道那死者正是白花蛇的時候,棺材鋪的老板又接到了一樁大生意。
所以一直到了這一天傍晚的時候,老乞丐都已經被擦干淨了臉,整理好了衣服,連動作都擺成了安詳的姿態之後,那看起敲兩下就會散架的薄皮棺材才堪堪送到了路口,那薄皮棺材甚至還偷工減料地短了一截,看起來不像棺材倒像個尋常的木盒子,也虧得老乞丐的兩條腿早就斷了,這才剛好塞了進去。
于是老乞丐終于成為了這一片落腳的乞丐里頭,唯一一個享受到入土為安的待遇的人,當然,沒人給老乞丐立碑,一則因為大家也想不起來老乞丐叫啥,一般的稱呼莫過于老瘸子,老不死的,二則,根本就沒人會寫字。
給老乞丐送葬的人零零星星地來了,而後零零星星地走了,很多人未必是對老乞丐有什麼深刻印象,單純只是想來看看這麼一個能享受到入土為安的待遇的乞丐究竟有什麼獨特的地方。
「將來我死了,能有這待遇也就不錯了。」小乞丐听到身後有聲音傳來,眼下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人,他被人稱為鼻涕蟲,算是小乞丐難得的熟人之一,因為不分季節總是掛著兩條鼻涕所以才得了這樣的稱呼,就這種意義上而言,有點特征,刀疤啊瘤子啊,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總歸是件好事,至少別人還能對你有個固定的稱呼。
小乞丐就是太普通太尋常,所以迄今也沒能被叫出來什麼名號。
「我們總歸還能再活個十幾年吧,難道這十幾年就永遠在這里了?」小乞丐反問,他昨天夜里剛剛得了筆橫財,正是對未來充滿希望的時刻,雖然他還沒有想好到底要怎麼用那筆橫財,但是不管怎樣,都要離開這片地,去遠一點的地方,並努力去過一些更自在點的生活。
「白花蛇那麼厲害的人都說死就死了,誰知道我們這種人又能活多久呢?」鼻涕蟲顯然並不樂觀,就在昨天晚上,老乞丐還那麼開心地吃著狗肉,白花蛇也依然做著那看不順眼就打人的霸道行徑,可今天就前腳後腳地變成了兩副棺材,雖然棺材的大小板材的薄厚甚至送葬人員的多少都是天差地別,但是死了就是死了,生命的消逝讓鼻涕蟲開始擔憂起自己的小命,進而開始覺得自己未必就能活過下一個冬天。
「前些年那麼亂,我們都能活下來,說明我們的命夠硬。」小乞丐回頭拍了拍鼻涕蟲的肩膀,這一天死去的兩個人雖然都和他有點關系,但是卻完全影響不到他的心情,某種意義上而言,因為他不會死,所以對生死反而沒有什麼太刻骨的認知。
也或許正是對生死之事太過了解,所以反而看得淡了?
「搞不好就能長命百歲呢。」小乞丐和鼻涕蟲一起往落腳處走去,他們知道老乞丐的灰堆里肯定還埋了些好東西,現在是時候去挖出來了。
卻沒想到剛轉過街角,就見自己落腳的那處小巷子里人聲鼎沸,來了好些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似乎正在盤問那些縮在牆角的乞丐們。
「怎麼回事?」鼻涕蟲有些吃驚,一下抓緊了小乞丐的袖子,僵著脖子,就想轉身逃跑。
「沒事,是穿山龍老大……」小乞丐認出了其中一條大漢,剛想上去套套近乎混個臉熟,卻突然想起來自己身上那丐幫牌子早在被白花蛇打死的時候丟在了那女人的屋子里,眼下想要上去湊熱鬧卻是連個信物都沒有,還不知道那些人能不能記得自己的臉,更糟糕的是,會不會因為那個牌子,讓他們覺得白花蛇的死與自己有關?
白花蛇與穿山龍互相不對付,但這是他們那個層面上的不對付,白花蛇如果真出了問題,穿山龍只怕還要拿出些過得去的說法,才能保證好自身的那點利益。
所以穿山龍只能親自帶著些手下,來問這些犄角旮旯里的「丐幫弟子」,有沒有听到,或看到什麼,他們並沒有壓著聲音說話,所以小乞丐在幾句話的功夫就已經听明白了個大概。
穿山龍臉上的表情很是慎重,這讓小乞丐的心里微微有些不屑,畢竟他也曾經听一些背著麻袋的所謂丐幫弟子吹噓過,丐幫,以及丐幫的幫主,在某些時候,或者某些地方,可是厲害到能和皇帝平起平坐的地位,那些江湖上的武林門派,全都要對這群叫花子俯首帖耳恭恭敬敬——當乞丐都能橫著走,還能到處打別人的臉讓別人不敢還手,還能揮揮手就有人前僕後繼地送上大筆的金銀財寶……這簡直都是夢里才會發生的好事啊。
「這當然是做夢。」小乞丐撇了撇嘴,心里默默地哼了一聲,而這樣的心態在穿山龍和他的手下們愈發嚴厲地面對那些被他們堵在巷子里的乞丐時,達到了頂峰。
穿山龍的丐幫,顯然只是個打手,只是群狗腿子。
小乞丐一點也不懷疑,一旦讓穿山龍發現自己與白花蛇的死有關,那麼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五花大綁地交出去,至于是交給誰?那些大人物們,又怎麼會在這些腌地方露面?」現在掉頭就走,會不會有點做賊心虛欲蓋彌彰?萬一沒能跑遠就被追上該怎麼辦,听說總部那里養了幾條狗,鼻子都可靈了……「小乞丐的內心盤算著,略略有些遲疑。
「嘿,那邊兩個,鼻涕蟲,還有邊上那個小子,過來,有大爺要問兩句話。」有人被盤問得煩躁,東張西望一回頭,看到了在路口探頭探腦的小乞丐和鼻涕蟲,于是大聲喊了起來。
穿山龍和他那幾個手下的視線便掃射了過來,鼻涕蟲用力揪緊了小乞丐的袖子,甚至害怕得有些發抖,可是眼見已經被人點了名,卻也只好在後面推著小乞丐的背,一點一點地往前蹭去。
「哎呀,真的是穿山龍老大啊!」小乞丐的臉上堆出了笑容,反手拉過鼻涕蟲,大步地向著穿山龍迎了上去,「不知道今天吹了什麼風,居然能讓小的在這里遇上龍老大,看來今天小的的手氣一定很好,嘿嘿,果然是時候去玩兩把了……」
既然躲不開了,那就絕對不能讓人看出來心虛,更何況……
反正死不了。
「是不是他?」穿山龍沒接話,只是居高臨下地盯著小乞丐看了半晌,偏頭問了身邊人一句。
旁邊的人走到了小乞丐的面前,繞著小乞丐上下打量了一圈,回到了穿山龍的跟前,輕輕點了點頭。
「小子,這個牌子你可認得?」穿山龍從腰帶里拽出了一塊竹制的令牌,上面畫了些彩色的格子,代表著丐幫的補丁,底下栓了根麻繩,就造型而言,十分適合拿在手上用棍子敲首蓮花落。
穿山龍翻過令牌,上面畫了一橫,是一個一字,表示這令牌的主人只是剛剛入門的一袋弟子,至于要背的象征身份的布袋什麼的,自己找布料去湊一個即可。
「呃……認得。」小乞丐略一遲疑,便點頭認了。
牌子是丟在那女人的屋子里的,就算殺了白花蛇,那女人一樣可以從旁指證出小乞丐,所以這種很容易就可能被拆穿的地方,當然只能干脆點認了。
「是我弄丟的……」小乞丐低下頭,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似乎在為自己弄丟了這麼重要的身份憑證而後悔而羞愧。
「知道在哪里丟的?」穿山龍又問。
「知道,東三街的女人那里。」
「怎麼丟的?」
「白花蛇大爺看小的不順眼,把小的給揍了一頓,令牌……就在那時候丟了。」
「只是揍了一頓麼?」穿山龍問道,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東三街那女人一口咬定白花蛇一巴掌拍死了這小乞丐,甚至還指了這小乞丐被拋尸的地方,卻沒想到找到了地方,除了地面上已經黑下來的一灘血以及曾經有人躺平的痕跡,並沒有發現那小乞丐的尸身碎片——就算是被野狗拖走了,也還是會留下點肉碎的。
「只是揍了一頓,白花蛇大爺下手很有分寸,雖然當時小的被打得不省人事一口氣上不來似乎就要死了,但是這口氣緩過來後,卻發現並沒有什麼……」小乞丐回答道,他當日不會說自己真的死了,之後又活了。
「那你怎麼不去找回這牌子,你難道不知道這丐幫信物丟失是多大的罪過麼?」
「這……小的是怕找回去後萬一時間不對,又惹了白花蛇大爺不高興,所以……想等個機會……」
「你這一身的血腥味又是怎麼回事?」穿山龍沉吟了片刻,突然盯著小乞丐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