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十六歲，我覺得我還有很長一段的日子好活，這麼長的日子里，我總能撞上幾次好運吧，就好像你總會有那麼一天在路上撿到錢一樣。」
「渾河尚有澄清日，豈可人無得運時，你這想法不錯。」藍公子點了點頭，示意單烏繼續。
單烏看著藍公子，心里仍在權衡著自己究竟要交代到什麼地步，交代少了，以藍公子的聰明智慧，說不準就看出了自己的不盡不實，但是交代多了，卻又怕藍公子連自己的老底都能看穿。
而在單烏的視線落到了藍公子手上一枚通透的碧玉扳指上的時候，那種瑩潤清透的光澤讓單烏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一抽，這碧玉扳指轉眼便化作了一片金山銀海，對單烏拋著媚眼，勾著他的那些小心思壓抑不住地翻騰起來。
如果藍公子滿意的話，他所能給出的回報與前景，完全不是單烏能夠抵擋得了的。
「這是表現的機會。」單烏對自己說道，「你總不會願意一輩子都呆在貧民窟，那樣的話，和就此死了又有什麼分別？哦，不，你不會死的……」
于是單烏清了清嗓子，深吸了一口氣，對藍公子扯出來了一個略有些尷尬的笑臉。
「所以我跟了龍老大之後，一方面努力地習字練武，另一方面，我開始留心起這幫派里面的人和事，所以，我很快便察覺，龍老大對他的那幾個兄弟，似乎並不如他所宣稱得那樣有情有義，他有時候甚至會讓我偷偷地做些手腳，讓一些消息在傳播的時候，慢上那麼半拍，這樣便拖慢那些長老們的思路與行動……」
「嗯，很好，你這是用心了，如果不是你想得夠遠的話，這還真是一個好下屬該做的，察言觀色。」藍公子點評道，不知褒貶，讓單烏的心微微揪緊了些。
「我本來也只是想做個好下屬而已的。」單烏沒什麼底氣地解釋了一句，藍公子的目光里瞬時染上了一層戲謔。
「……所以，在這樣的過程中，我發現穿山龍是真的想要將他的那些兄弟們推離丐幫的中心，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甚至開始有心地撤換那些下屬，把他能看得上眼的那些弟子，都拉入了自己的麾下，他希望讓他的那些兄弟們無人可用……嗯，是的，他們一直在暗暗地搶人，不管是穿山龍老大，還是鬼見愁他們，似乎都覺得能捏在自己手里的人越多越好。」
「人多力量才大，手底下有人才這當老大的才能風光，這是龍老大的信條，雖然站在他的位置來看，搶人這一計，似乎確是一條釜底抽薪的好計，等到那些人的手下都無人可用的時候，他自然可以不戰而勝，輕輕松松地勒令那些人養老退隱，但是，他們之間的勝負，可不該是靠人數多少就能決定的……」
「我想，他們大概都不怎麼放心被他們收攏到自己麾下的那些人，所以他們做的事，便是將那些人都緊緊捏在自己手里，偶爾給予些好處，強調下忠義，其中當然包括我這個新來的……嗯，圈養吧，可以這麼說，他們並沒有將我們這些人給放出去使用，這也就造成了一個我所觀察到的結果，就是他們每個人都在往自己手里摟人，卻沒有想在對方的人里安插一些可以信得過的眼線。」
「當然，更有可能是他們的確互相安插了眼線，但是我當時地位低下，還沒那個資格知道。」
「後來，我覺得這樣的情況不太妙，只呆在丐幫總部跟著龍老大的話，我已經完全無法知道其他那些長老的舉動了，如果不存在那些長老倒還好，可那些長老們是明明白白地存在著，還都有著不低的地位不少的手下——這種事情根本就是隨便一個有眼楮的都能看到，萬一他們當中有誰沉不住氣想要做些什麼的話，我們豈不是一點消息都不會得到？如果被完全蒙在鼓里的話，豈不是龍老大讓我們去送死，我們就得去送死了？」
「所以差不多半年前的時候，我發現再這樣下去我只會變成龍老大手里的死士……我……覺得有些不安，所以我打算建立一個自己的消息來源，這樣，至少某些事情爆發之後，我還可以考慮一下到底要站在哪一邊。」
「所以我就去聯系了我當初在烏衣巷認識的那些朋友們，我跟他們說——現在的丐幫很缺人才，是的，雖然龍老大這邊似乎比較嚴格，但是其他那些長老那里都缺人得很，如果想要過和我現在一樣的日子的話，那干脆去抱那些長老們的大腿，所能得到的一切，並不會比我差多少，當然，我們還是好兄弟，以後不管是誰發達了，可都要惦記著大家，當然當然，更可能的是，過它個七八九十年之後，咱們在丐幫里都能混到個舉足輕重的地位，到時候可以在幫里組結一個烏衣派，大家互相照料下，可不就把整個丐幫都變成我們的了？咱們畢竟都在同一片地兒混了十來年，咱們之間都不互相照料的話，那還有人性麼？」
「你口才的確不錯。」藍公子看著單烏學著他當初說話的口氣，微笑點評。
「我雖然得不到那些長老們最新的消息，但是那些長老們我還是認得的，也曾經見識過他們的脾性，所以我的那些朋友很容易便在那些長老們那里有了點名頭，只不過，那些長老們也是別有心思，雖然不時給我那些朋友們一些小恩小惠，卻絕口不提讓他們加入丐幫的事情。」
「加入了丐幫，就意味著只有龍老大才是幫主，對咱們這些腦子不怎麼靈光的小乞丐來說，既然是幫主，那就是丐幫最大的頭頭，是每句話都要听從順從的……那些長老們自然不希望看到這種事情發生，他們也無法直接對這些新人說明高層之間的那些矛盾齟齬，所以他們便采取最簡單的方法，便是讓那些新招來的小乞丐認自己為主，但是卻不入丐幫，用這樣的方法，來建立自己在穿山龍視線之外的勢力。」
「知道了這些長老的舉動，我就知道這表面太平不會維持多久了，只是我也沒想到，才過了半年，雙方就扯破了臉皮明刀明槍對上了……這背後，是藍公子您的意思？」
「呵呵。」藍公子不置可否地笑了兩聲，「我現在覺得我等得有點過久了。」
單烏當然不敢把自己的猜測繼續說下去，而是說起了那天傍晚到晚上自己的安排。
「龍老大想要單刀赴會，他或許覺得這樣挺英雄氣概，但我卻不這麼想，我只覺得他把大好的機會都自己折騰掉了……但是，這或許就是我一直等著的機會。」
「我將龍老大的回信送去給了鬼見愁他們，順路就聯系了一下我的那些朋友們，我跟他們說了晚上會有一場大風波，但是如果把握住了機會，不但可以得到一筆見不得光的財富，還能真正地加入丐幫。」
「那些長老們其實很小心，起事之前都將家眷轉移了，但是偏偏安排這些家眷轉移的人，正是他們新收的那些沒有加入丐幫的小乞丐們，他們以為這些小乞丐搭不上丐幫的線便無法通風報信也想不到要去通風報信，但是他們卻不知道，財帛動人心，他們在轉移家眷的時候，攜帶的那些財產，足以讓很多人都升起趁火打劫的念頭的。」
「火都是從內部起來的，不過鬼見愁的家眷我是特地吩咐留著命當人質的，畢竟有些人只有活著才有威脅的價值，嗯……後來的事情……藍公子應該都知道了。」
「文先生，你怎麼看。」看單烏似乎再沒有什麼想交代的了，藍公子微微沉吟了片刻，偏頭問向那個一直端坐的老者。
「運氣的確不錯，而且這顆腦袋，總算不是擺著好看的了。」文先生捻著胡須，評價道。
「不過，老夫多還想問一句，就我看過的你的履歷，當初穿山龍發動你們找尸體的時候，白花蛇的那個遺物，是你帶人找到的，其實也可以說是你找到的……那麼，關于白花蛇，你有什麼要說的麼？」
「那只是運氣。」單烏被那文先生的一句話嚇得身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但是他還是強撐著笑臉回答道。
單烏的回答模稜兩可，可以解釋為找到那小藥瓶是運氣，也可以解釋為能夠殺死白花蛇全憑運氣，他給出這樣的回答，只是心里還存了一分真相可能無人知曉的僥幸，卻也留了一條可以解釋的退路。
「只是運氣？」文先生捻著胡子的手微微頓了頓，隨即搖頭笑了起來，「也是，這樣的問題的確不好回答，也容易嚇到人。」
「這樣吧，我換個問法，在風波莊那一夜之前，你有沒有殺過人？」
單烏這時候終于確定，自己在這兩個人面前怕是瞞不住什麼東西了，不過看這老人的表現，似乎並不打算追究的樣子，心里微微定了三分，但這種原本打算爛在心里的答案要自己開口說出來，卻仍需要單烏的眼一閉心一橫。
「殺過。」單烏眼一閉心一橫，從牙齒縫里擠出來了這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