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烏只覺得自己的腿腳有些發軟,險些就要在這聲輕嘆中直接跪倒,他只能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門框之上,而這個時候從峽谷內部吹出來的風打在他的腦袋上,也將那些微的暈眩給吹散了一些。
心髒依然在發燙,但是這燙卻已經不再如同先前那般讓人難以忍受,而單烏甚至能夠感受到這股滾燙的熱流正從自己的心髒開始,緩緩地涌出,分出一條條的支流,直至擴散到自己的全身,而後又一條條地收攏,重新回歸到自己的心髒。
單烏有一種全身都浸泡在了熱水之中的感覺,而隨著這種舒適感同時增加的,還有一種非常莫名的,覺得自己似乎變得更加命硬了的直覺,這種直覺更進一步地麻痹了單烏的知覺,使得他的腦中一片混沌,只能被動地接受外來的信息。
「以後見到她,替我傳一句話。」石壁上的觀音嘴唇微微地張合,雖然中間隔著深廣的峽谷,卻仍然仿佛在單烏的耳邊輕聲細語著。
血觀音發出了一串意義不明的古怪音節,單烏只覺得自己似乎全部的身體都在努力記憶著這些音節,這讓單烏相信,哪怕自己死得只剩下一截小指一條舌頭之類,自己也能把這句話給完整無缺地重復出來。
這一段時間似乎很短,卻又似乎很長,血觀音的四只眼楮就漂浮在單烏的眼前,那四只眼楮里面似乎都是滔天的血海,偏偏又透著一種死寂的溫柔,讓人想要完全地沉溺于其中。
冥冥之中,甚至還有呢喃的耳語,仿佛在告訴你這樣的死寂才是真正的永恆真正的永生不滅,所以,不要害怕不要逃避,這才是每一個生命最為完美的歸宿。
單烏甚至也有些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去,想要接受這樣的指引。
突然一陣冷風吹過,單烏終于從這種沉寂之中悚然驚醒,這才發現自己雖然右手仍扶在門框之上,右腳也踩在門的邊沿,但是自己的大半個身子居然都已經懸在了半空之中,在這峽谷里的亂風之中左飄右蕩。
單烏一瞬間冒出了一身冷汗,右手用力,連忙將自己給拉回了門內,連連退了數步,一**坐在了地上,忍不住開始大口喘氣。
「剛才是怎麼回事?」單烏垂著視線看著地板看了半晌,終于找回了腳踏實地的安全感,也找回了自己對方才那些異象的記憶,但是不管他怎麼回憶,都想不起來自己記下的那些音節都是些什麼,別說知道意思了,他甚至一個發音都想不起來。
單烏有些茫然地抬起頭,想要再看一看對面山壁之上的觀音。
血觀音依然有四只眼楮,只不過如今,那四只眼楮都微微地闔著,視線斜斜地向著下方,似乎正在俯視著那一片混亂的地獄景色,面上的表情可以說是悲憫可以說是冷漠,甚至可以說是百無聊賴,但是不管單烏怎麼看,似乎這壁畫,便只是一副壁畫,雖然其規模巨大畫功精巧得仿佛根本不是人力可以完成,而其中的內容也依然讓單烏覺得觸目驚心。
「錯覺?還是該交代的事情交代過了,便不需再理會我這只小小的螻蟻了?」單烏回憶著方才的那些感受,心里難免有些茫然,他只知道自己方才似乎是面對了一個不屬于人類的世界,而這個世界讓他隱隱有些恐懼,卻又有些期待,甚至還有那麼一股,讓自己覺得心滿意足的氣息。
「難道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單烏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眼前的血觀音似乎又變得朦朧了起來,容貌依然,卻黯淡得仿佛是黑夜牆壁上的一片污血,完全看不出方才讓自己沖動得險些直接掉進這深崖之中的誘惑何在。
單烏吸了口氣,小心地又一次湊到了門邊,月兌了衣服拆了繃帶將自己給整個兒綁在了門框上的凸起之處,這才探出身子,將頭伸出去看了一眼,這一次,除了看對面的壁畫,同時也看一下自己的所在。
壁畫仍是那樣,血腥殘暴,除了地獄,再不會有什麼詞可以形容這麼一番景象。
更讓單烏驚訝的是,原來自己所在的這半邊山壁之上,居然和那些構建通道的青石一樣,岩石的縫隙里也有細微的光亮發出,不過由于黑暗太濃,這些細微的光亮仿佛頭發絲一樣,光芒也根本擴散不開,同樣也是需要凝神半晌,才能夠看出來的存在,所以單烏之前以為外面居然是全然的黑暗,現在才發現不對。
不過這些微的光亮所提示出的位置,讓單烏大概地判斷出來自己這邊的地形。
似乎是一個附著在山壁之上的石頭瘤子,而自己的所在,似乎正是這瘤子最為突出的部分。
「這個瘤子便是陰曹地府?莫非這地府……是蜂巢一般的模樣?」單烏的腦中出現了一個畫面,一個仿佛被天兵以巨斧劈開的山崖的兩側,一側是地獄之景的壁畫,另一邊卻掛上了一個巨大的蜂窩,外表看起來仿佛與山體融為一體,但是內部則是一層層的蜂房,里面無數不知疲倦的工蜂忙忙碌碌,供養著地府之外的養蜂人。
能看清的東西還是太少,自己似乎能夠做的事也太少,單烏也不再勉強,將自己拉回了門內,蹲在地上想了一會,對著對面山壁上的血觀音三跪九叩行了大禮之後,又起身將那扇黑鐵門重新推了回去,這黑鐵門推起來的時候並不笨重,但是明明外界吹來的風那麼瘋狂,卻仍無法將這扇虛掩的門給吹開一絲半毫。
而單烏在回頭跑出這條通道的時候,只覺得自己似乎穿越了一層水泡一樣的薄膜,這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回頭看去,只看見自己的身後,這一條通道的外側,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紅色毫光,在虛空之中構建成了一片繁復的花紋,隱隱浮現出一層青石牆壁來,似乎正在掩飾著什麼。
這絕對不是凡人的手段——意識到這一點的單烏不由地激動了起來,他知道自己的特殊,所以他幾乎是立即想到了一種可能,那便是這條通道其實並不是其他人能夠看到的。
之前自己能看到這條通道並走過去,是因為自己能看破這層偽裝,是為知其然;眼下自己能看到那層偽裝的構成細節,其實正是自己在那通道盡頭感受到的那些異樣所帶來的好處,是為知其所以然。
「如果這條通道是其他人所知道的,那麼,又何必一定要將尸體帶出外面丟進生死崖?」單烏想到了之前沒有注意到的地方,發現其實要裝神弄鬼,要讓一切的行為都充滿儀式感,那山壁上的壁畫豈不是比生死崖的那些雲霧更加地震懾人心,而那一片黑暗的空間,更深更寬廣——也更適合拋尸。
「陰曹地府這麼裝神弄鬼的地方,怎麼可能讓如此鬼斧神工的壁畫埋沒在這無人通道內?」單烏站在了地府的角度思考了一下,發現怎樣也不可能放過這麼一處奇妙的地方,就算不弄出神跡顯靈的模樣,至少也要劃一塊禁地以特殊對待——無人關注,則意味著這條通路,真的沒有人知道。
「這陰曹地府並不是所謂的惡人谷修建的,他們或許只是繼承了這麼一處怪異的據點。」單烏抿了抿嘴唇,突然笑了起來,鬼差知道那些牆壁上隱藏的機關知道怎麼直接離開這地府內部,而自己也知道了這麼一條或許誰都不知道的神奇通道,某種意義上而言,雙方的差距,也因此小了那麼一步。
于是單烏立即將周圍的環境和位置都狠狠地記了一遍,甚至開始在四面八方的通道里四處亂竄,希望能找到第二個像這樣有一層障眼法的地方,但是讓他失望的是,這樣的地方他只看到了這一個,而更不幸的是,在這種沒有條理找不到出路甚至找不到活人的亂竄之中,他最終,又回到了之前逃出來的所在。
花似夢正閑閑地在院子里泡茶——雖然同樣也是嵌在青石牆壁上的門戶,但是花似夢有一個院子,有花草樹木亭台樓閣,但是沒有天空的院子。
單烏深吸了一口氣,直接在花似夢的面前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有眼無珠狼心狗肺不識抬舉之人,懇求女菩薩賜罪。」
「嗯哼?」花似夢的眉梢抬了抬,單烏的開場白,特別是這突然冒出來的稱呼,讓她覺得有些意外,于是鼻子里輕輕哼了一聲,「回心轉意了?」
「不是回心轉意,是悔不當初。」單烏認罪的態度十二萬分的誠懇。
于是,出現了第二個讓單烏發覺到異樣的地方。
花似夢上下打量了一番單烏的狀態之後,又輕輕哼了一聲,低聲自顧自地感嘆了一句︰「這體力還真不錯,百脈暢通之體竟有這般神奇?」
單烏這才發現雖然不知道自己跑出去了多久,但是眼下,自己並沒有覺得疲累,也沒有饑餓口渴的感覺,似乎所損耗的體力,都在那奇怪的通道盡頭,被某些非凡的手段給補足了,甚至還有充分的盈余。
單烏沒有為這些異常而分心,由于花似夢沒有做出多余的表示,于是單烏的懇求變得越發地真誠,可以說是痛哭流涕滿地打滾地表達著自己狼心狗肺不識好人心,甚至不惜上前抱著花似夢的小腿又硬挨了她幾腳。
單烏的懇求換來了花似夢的冷笑連連,而後他被掐著脖子又喂下了幾粒藥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