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畫畫而已。」單烏看了一眼牆上自己那涂鴉,抽著嘴角,回答道。
的確是隨便畫畫,甚至是非常刻意地隨便,他可不想被人看出什麼畫風什麼筆觸之類。
「雖然技法退步了,但是畫的東西卻活潑了不少。」花似夢繼續點評道,單烏的本事都是她教出來的,論點評,自然是她最有資格,「看得出,你畫這些東西的時候,心情不錯。」
「想帶她離開這陰曹地府麼?」花似夢點著碧桃問道。
「……是。」單烏想了想,沒有否認,「我想帶她看看真正的天空。」
「我很感激小姐讓她來到我的身邊,只不過,這麼久了……小姐您可以告訴我,您究竟想做什麼了麼?」碧桃在單烏的背後微微顫抖著,單烏皺著眉頭,見花似夢似乎還想繼續就這壁畫的內容扯些什麼,心一橫,有些無禮地直接問了出來。
花似夢這都已經直接找上門來了,這要再讓單烏相信她真的對自己厭倦並且再也沒有其他想法,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這擺明了是一個信號,一個花似夢要開始讓單烏日子難過的信號。
花似夢是一個喜歡炫耀的人,特別是好戲即將開鑼的時候,她會忍不住將所有的安排都得意地說上一遍,就好像將那些折騰人的藥丸塞進單烏嘴里的時候,她會說出所有單烏即將面對的痛苦一樣,換句話說,眼下這瞅著可能就要好戲開鑼的點兒,正是單烏唯一可以問出花似夢的心里打算的時機。
「不,我不想做什麼。」花似夢眉頭一挑,在意外之後居然露出了十分慈愛的表情,直接否定了單烏的猜測。
「看來你對我仍有戒心,放心,你是文先生的人,我記著呢。」花似夢笑了起來,甚至上前拍了拍單烏的肩膀。
單烏禮節性地笑了笑,隨便就將花似夢的這句話當耳旁風扇了過去。
「這麼說吧,我其實是想試一試,你這小子到底還有沒有人性。」花似夢繞過單烏,手指搭在牆上的那些圖案上,順著那些線條描摹著,似乎真在看什麼了不起的名家大作一樣。
「你這人簡直是天然地適合這陰曹地府,這讓我很是不高興,不過卻讓文先生很高興,他甚至完全不計較你曾經的冒犯。」花似夢繼續說道,而單烏將手背到身後,拉著碧桃微微轉了身,仍將那小姑娘護在了自己身後。
其實單烏知道憑著自己的能耐在花似夢面前根本別想護住碧桃,但是他還是做出了這種保護性的動作,因為他知道,這種多余的動作更多的時候意味著一種表態——或許可以類比于他當初想要給那老瘸子買棺材的舉動。
「不過文先生高興的時候也有些擔憂,他擔心這個地府鎮不住你,他擔心有朝一日,你會有貳心。」花似夢繼續說道,這個時候她正用手指描著單烏涂出來的另一片花紋,那是一朵仿佛從畫譜上面摳下來的牡丹,每一筆都透著股精準的匠氣。
「文先生不會擔心這種事的。」單烏笑了笑,回答道,「對文先生來說,我就是只蹦得比較歡快的青蛙,只不過我再蹦,也跳不出文先生的五指山。」
「好吧,的確,這不是文先生擔心的事,這是我擔心的事。」花似夢的指尖微微一頓,居然點頭承認了,「替文先生想到所有的可能性,替他排除掉所有可能的威脅,這正是我該做的。」
「小姐您這舉動,可有些看不起文先生的能耐了……」單烏咬了咬嘴唇,揣測著可以激怒花似夢的點,略帶點賭氣地又加了一句,「文先生應當不會喜歡的。」
「哼,你和文先生見過幾次面?別說得你好像比我還了解文先生一樣,你可知道,文先生根本就沒有過問過你!根本就沒有!你就算真正死在我手里,也不會有人管的!」花似夢果然憤怒,一巴掌拍上了牆壁,牆上涂著的粉漿沙沙地落下,露出了里面青石的牆面,卻依舊完好無損。
單烏看了一眼那一片剝落的粉漿,終于確定這青石牆壁看來不止是自己的功力無法破壞,連花似夢都破壞不了,倒是不知道這些青石究竟是什麼來路,而這地府的修建,又該是出自怎麼樣龐大的勢力之手?
「小的不敢。」單烏躬身請罪。
不過花似夢的惱羞成怒讓單烏的心里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文先生大概真的有問過自己的狀態,而花似夢給自己提供了這種有和沒有基本無差的局限的自由,應當也是一種對于文先生陽奉陰違。
文先生的過問並不會讓單烏在花似夢的手下好過,甚至只會激得不男不女的花似夢因為那種陰暗且令人作嘔的嫉妒更加變本加厲——這一點,單烏知道,文先生想必也知道,不過文先生仍然開了口,想來的確是想給單烏在這地府里的日子加點料,看看這麼一只小青蛙,到底能蹦多高。
花似夢當然不會辜負文先生的期望,所以她精心地控制住了單烏所能享受到的自由,並試圖將他的一切情感變化都掌握在手里,而眼下看來,她的舉動還是相當的成功的——至少表面上是的。
單烏相信花似夢在折磨人這一點上一定有非凡的天分,而這種天分正是文先生留下她這麼一個怪物的原因所在。
「小姐願為文先生分憂而不計回報,此間深情厚誼,著實感天動地……」單烏皮笑肉不笑地贊美了一番。
花似夢也平下了氣息,眯著眼楮看著單烏,嘴角綴著一絲冷笑︰「沒有誠意的油嘴滑舌,還是收起來的好,你莫非真當我是瞎子麼?」
「是,小的不敢了。」單烏停止了吹捧,卻仍然問出了自己的疑問,「只是小的想要知道,眼下,小姐依然認為,我會有貳心麼?」
「是的。」花似夢點了點頭,「你這人根本毫無畏懼……雖然痛哭流涕撒潑打滾的招數你用得很好,但是一直以來,你都從來沒有在我面前真正地求饒過……你這種人,根本不會有所謂的忠誠可言。」
「嘿,莫非你真以為我會被你那些裝腔作勢給欺騙麼?」花似夢看著單烏,突然舌忝了舌忝嘴唇,燦然一笑,「你的這些小花樣,或許可以騙過文先生藍公子,但是卻騙不過我,要知道,越是毫無畏懼之人,在承受痛苦之時的申吟便越是動听,這其中的區別對我來說,簡直就和沁蘭與醴蘭之間的香味一樣……說真的,想來你也同樣能感覺到的吧?我對你的興趣,從未減少過。」
「可是我蹦不出小姐的手掌心,這不就足夠了?」單烏的眼角跳了跳,卻仍是鎮定地回答道。
「不夠,當然不夠……」花似夢搖著頭回答道,「如果只是我,那麼我可是很樂于繼續看你死去活來,但是既然牽扯到文先生,那我便只好犧牲掉我的這一部分樂趣了。」
「靠……她?」單烏微微偏頭,回頭看了自己身後的碧桃一眼,碧桃的眼里有茫然有恐懼,甚至已經有淚水即將溢出,不過仍頑強地憋在眼眶里打轉,單烏的眼神似乎讓她有了莫名的勇氣,已經有些渙散的眼神終于有了焦點,只死死地盯著單烏的背影。
「其實在這之前,我還真擔心你是個毫無人性不解風情的小子呢,畢竟紅綢那麼好看的姑娘,你眼眨都不眨地就殺了,而且事後還毫無惋惜之意。」花似夢捂嘴笑了起來,回頭又在打量著單烏的那些壁畫。
「我本想試試看你這人還有沒有一點人性。」花似夢又停在了一團亂糟糟的字跡旁邊,那是單烏教碧桃寫字,隨手默下的一些你儂我儂的詩句,一行相對流暢的句子旁邊,是一行有些笨拙的還缺筆短劃的同樣的字句,兩種字體交錯著排列在一起,倒是很親密的模樣。
「我是真沒想到,在這一點上,你的表現比我想象的還要好。」花似夢看著這團亂七八糟的字跡,臉上居然露出了一副頗為感慨頗為向往的神態來,「只羨鴛鴦配,不羨封神碑,人間小兒女,願同塵與灰……」
單烏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如果讓他找個詞來形容眼下的花似夢,那麼只有深閨怨婦這麼一個詞了。
好吧,花似夢其實一直看起來都是十分地深閨怨婦,只要單烏不去想她那怪異的身體結構。
「這怪物看起來的確是顆女人心啊……」單烏的心里默默地想著。
「你本身並沒有害怕的東西,那麼唯一約束你的辦法,便只有給你一些讓你舍不下的東西。」花似夢的語氣突然又得意了起來,「其他的人暫且不說,但是你這種歲數的小子,心里想要的是什麼,本能里渴求的是什麼,難道我還會不知道麼?」
單烏看著花似夢的表情,突然有些恍然大悟,終于理解了她這些想法,以及自信的根本來源——必然是與那些「雄蜂」有關。
單烏並沒有見過那些雄蜂,所以一直以來索性將他們都當做了只存在于花似夢閨房里的死物,卻沒想到那些雄蜂,卻實實在在地給花似夢提供了一個,讓她覺得自己可以掌控人心玩弄人心的小世界。
在文先生那里受到的冷漠與疏遠,或許正成為了花似夢經營她那些雄蜂的最大的動力,而那些雄蜂所帶給花似夢的慰藉,想來,也不僅僅只是身體上的。
想到了這一點的單烏,只覺得自己的眼里,似乎終于抓住了一點這陰曹地府內里那些人心隱秘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