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六敢滿不在乎,自然是有所依仗的——
第二天一早,黑衣人便開了門,要「請」方沐陽去鹽場。老道士說了,光嘴上說說沒多大用處,不如請小方姑爺去鹽場看看,實際問題實際操作中解決。
現場辦公麼?方沐陽嘬了嘬後槽牙,奈何人在矮檐下,只得灰溜溜地跟著走,後頭帶著一臉傻笑的齊六。
武威鹽場果然被陳家把持得很嚴,上了馬車,還在眼楮上蒙了黑布,馬車這才行駛起來。齊六暗自留神,突然發現身邊的方沐陽在發抖,心底嘆息了一聲,到底還是個孩子。順手捉了方沐陽的手在掌心,讓他安定下來。
方沐陽楞了一下,沒想到看上去冷冰冰的齊六一雙手倒是暖和,干脆就把他當做暖爐,一雙手都放了上去。
齊六也不在意,全副心神都放到了觀察外頭的動靜上。
一路上馬車停了六次,似乎都是在接受檢查,外頭傳來的聲音很低,听不清說的些什麼。不過陳家將這鹽場看得這麼嚴,也不知道到底是藏在武威的什麼地方,如果不是這次跟方沐陽一起,說不定他還進不來呢!
馬車停下,有人給他們解了蒙眼的布,放了他們出來。
老道士還是一身髒兮兮的道袍,站在馬車邊兒,上前拉了方沐陽就走︰「走走,去瞧瞧,看這個咱們能給它弄弄不……」
方沐陽正看這鹽場,寬闊的場地似乎一眼望不到邊,衣著破爛的人正在工作。有的正在背大塊的鹽石過來。有的負責將鹽石捶成小塊,有的則在將木炭捶成小塊。有的則兩人一組抬著大桶在運水。
隨著老道士進了一個院子,院中的人正在將那些捶成顆粒的鹽石小心地磨成粉末,另有人將這些粉末和水攙在一起,細細攪拌、沉澱。
瞧著方沐陽的目光,老道士有點得意︰「咱們這兒別的不多。就是人多,這水雖然難弄,不過花點功夫還是有的。」
然後依次是過濾、熬煮。整個過程下來,基本已經算得上是流水線操作了,誰說這些人傻了?流水線都弄出來了,節約工時,將生產力發揮到最大化,分明就是仔細琢磨過的。
別說方沐陽。就是齊六都有點吃驚。沒想到陳家居然弄出了這麼大的陣仗來,難怪……
將整個工序都參觀了一遍,老道士還是那個問題︰降低成本,提高生產率。
方沐陽搖了搖頭︰「您這個已經做得很好了,只是受環境限制。不說別的,如果是在河邊,水源不成問題,其中將鹽石顆粒磨細的這道工序。也可以省了人工,用水力來代替,自然這產量就能上去。成本也就能降下來。可是在這兒,難!」
老道士瞪眼︰「除了這個,就沒別的辦法了?」
方沐陽點頭︰「有!不用鹽石做原料,拿海鹽做原料,也是一樣的。」
老道士泄了氣︰「有了海鹽,誰還費勁搞這個。海鹽雖說難吃一點,好歹沒毒,這鹽石可吃不得。小方姑爺,你這鹽方倒是個好事,有了這個,咱們這兒的兵走路都有力氣些,要是能讓大家伙兒都吃上,那真是一大善舉。」
听見這個,方沐陽就冷笑。老道士就跟她前世那些搞科研的差不多,一門心思就撲在科研上頭,實際的事兒根本就不懂什麼。這回的事兒,林嘉他們早就探回了消息,這武威鹽場的白鹽,一般老百姓真還吃不上,基本都是供應給了大齊的豪門貴族們。鹽是有了,可當兵的依舊啃著酸溜溜、臭烘烘的醋布。要不是因為缺鹽導致身體素質下降,這次北蠻能這麼容易就破了青陽關?
想必就算這工藝改進了,生產量上來了,當兵的和老百姓照樣吃不上白鹽。
所以方沐陽忍不住刺了老道士一句︰「那也未必吧!就算現在,只怕大家伙兒也都吃不上,我可听說青陽關那邊兒當兵的,走路都輕飄飄的,連武器都拿不動,怎麼去打仗?」
老道士一瞪眼︰「誰說的?我們這兒大家都吃的是白鹽,雖說成本高點,也不是吃不上,是吧?」
這話說得,足夠理直氣壯,可旁邊幾個黑衣騎士都忍不住別過了頭,不好回答。這老頭兒也太不食人間煙火了,就只看到眼前,大概是被保護得太好了。所以,這白痴程度,有點不忍直視啊……
方沐陽笑而不語,身後的齊六也是一臉高深莫測。他們還不至于為這樣的小事去跟一個醉心研究的老人爭執。
可老道士卻不干了,非要個答案,掰著手指頭算起來,算了半天,才發現自己也不清楚這人力、水、木炭價值幾何,訕訕地垂了手,干笑道︰「老道士不問世事,嘿嘿,嘿嘿……」
轉而近乎祈求地抓住了方沐陽的衣袖,哀求道︰「你就真沒有法子將這工藝再弄弄?」
方沐陽嘆口氣︰「搬!」
「搬?」
「對!」方沐陽昂起頭,看向不知名的遠方,蹲下來用手在沙地上畫了一條線︰「搬到河邊去,將鹽石運來,然後在河邊建一個磨坊,用水力帶動磨子,把鹽石磨成粉末,直接用水車抽水,溶解鹽石粉末,然後沉澱、過濾,最後可以直接引入灶火之上,敖干之後就是白鹽了。」
這是方沐陽昨天考慮過的,降低成本,提高生產率,最快捷的途徑莫過于節省人工,將中間的環節省去,自然效率和產量就上來了。還有更高的方法就是直接用海鹽提純之後制作白鹽,但是老道士不問,她自然也不會去說。
老道士歪了頭問︰「什麼溶解、沉澱、過濾?」
方沐陽只得又將這些稍微專業些的名詞給他細細解釋了一番,一老一小干脆就在地上比劃起來。老道士沉迷丹道多年,不得不說這煉丹跟化學有不少的想通之處,兩人說著說著,老道士越問越多,漸漸竟扯遠了。
齊六站著腿酸,干脆也學著方沐陽的樣子蹲了下來,好奇地看他的側臉。這家伙,到底是什麼人?他那幾個護衛、丫頭都是有身手的,危難之際面對強敵,竟然絲毫不懼。隨身攜帶兵刃,冷靜自持,忠心護主。這家伙本身,仿佛什麼都知道一樣,他到底是什麼人?
沒等他們討論完,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小院兒門一開,李會搶先沖了進來,喚了聲「主子」,便站到齊六身邊,將他上下打量。
隨後跟進來幾個披甲帶盔的漢子,恭敬地單膝跪下齊呼︰「恭迎六皇子殿下!」
齊六站起身,冷漠地點點頭︰「起來吧!」
低頭一看,老道士和方沐陽也停止了討論,同時瞪大了眼張大了口看著他。齊六忽然覺得有些頭疼,忙轉了臉去看進來的陳家眾人︰「不必多禮了。」
陳家眾人嘴里發苦,還是得恭恭敬敬地回答︰「不知道殿下駕到,屬下有失遠迎,失禮了。」
齊六擺擺手︰「走吧!」
說罷一拉方沐陽,出了小院兒。
直到跟林嘉等人匯合,方沐陽都覺得像是在做夢似的。這就……出來了?
艾瑪,驚天動地的逃竄呢?她還想象著要是過上幾天,趁著對方松懈下來,怎麼逃出生天,怎麼在野外掙扎,又怎麼跟林嘉等人匯合呢……
就這麼著,就,就出來了?
將方沐陽送到林嘉的手中,李會歉意地沖著林嘉道︰「管家擔心了,這邊也沒有什麼事了,您還是護著小方姑爺盡早回去吧!」
林嘉感激得眼淚都快下來了︰「多些六殿下援手,要是我家姑爺有個什麼不好……」說著似真似假地灑了幾滴眼淚。
馬車里頭,碧波幾個恨不得當場就把方沐陽的衣服剝了仔細檢查一番,拉著她問長問短,問她最近幾天睡得好不好,有沒有被人虐待,有沒有受傷……
方沐陽擺擺手︰「我沒事兒。」說罷轉身撲到榻上,拉了被子蒙住頭。
艾瑪呀!齊六居然是六皇子,她這兩天是跟一位皇子殿下同榻而眠了?這實在有點像做夢似的,真是太,太特麼狗血了!這個身體的身份是公主也就算了,齊六是六皇子,那吃貨胖子齊三豈不是三皇子?什麼時候這皇子公主都跟大白菜似的,這麼不值錢?
難怪王克禮對齊三齊六那麼恭敬有加的,人家是皇子啊!翻個手,就能讓他一個小縣令萬劫不復了。可笑自己還以為對方不過是有點背景的紈褲子弟,搞了半天人家身份這麼高啊!
方沐陽心里翻江倒海似的,不知道自己曉得齊六去南楚發生的事情,會不會被滅口啊?不過話說回來,當時都沒人滅她的口,這都過去大半年了,應該也不會吧?
江湖實在是太凶險了,這特麼隨便玩玩都能踫見幾個皇子,鬧了半天自己還是公主。這種特權階層,隨便一顆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給砸死。
要不,還是回去南楚算了?
北齊凶險,閑人莫入啊!
她心上心下地,連話也懶得說。搞得碧波幾個還以為她生了病,又是幾天忙活,等回到瑞昌的時候,已經是臘月二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