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碧文臉上露出的愁苦之色,方沐陽于心不忍,低聲承諾道︰「你也別提什麼身契、奴婢的話,只要你跟林嘉兩情相悅,我便是求陛下做主又有何妨?」
碧文跪下沖她磕了個頭,紅著眼圈道︰「讓主子為奴婢操心了,奴婢心中有愧。只是跟林大人的事,絕無可能,主子就不要再提,讓奴婢服侍您一輩子吧!」
方沐陽自然不解,之前在莊子上的時候,這丫頭不是一副對林嘉傾心暗許的模樣麼?林嘉也對她別有不同,這才進宮多長時日,好像也沒出什麼事情,怎麼就變了呢?
她堅持不肯,方沐陽也就不好再說什麼。這里可沒有什麼人權啊自由的,奴僕就是主子的私有物,就連婚姻大事也同樣是掌握在主子手中。方沐陽不過是覺得兩情相悅應該有個美好的結局,既然碧文不願意,那邊算了。
只是王嬤嬤後來曉得了,難免覺得碧文有些不識抬舉,私下里跟沈嬤嬤聊天提起,說起這事頗有些看不慣碧文碧波的意思。沈嬤嬤嘆了口氣,誠心勸道︰「老姐姐,你這段時間也太順了些,且不提那兩個丫頭是跟著公主一路從北齊過來的。就是他們的名字,你且想想,原先皇後身邊有個叫橙香的,是個什麼來歷?」
王嬤嬤這才如夢初醒。橙香是先皇後身邊最為得力的女官,宮變之時更是護著先皇後力戰而死,當夜死在她刀下的叛逆足足五十余人,後來被陛下追封了「忠勇夫人」的封號,靈位都是進了宮中英烈祠的。自此之後王嬤嬤等人均不敢再過問碧文碧波的事情不提。
轉眼便是臘月里頭,秦烺不提宮宴的事情,方沐陽自然樂得裝作不知。她打從心底里頭沒有把南楚宮闈當做家園,若不是因為秦烺是她親哥哥,只怕這宮門她都不願意進的。自古宮闈就是個骯髒混亂之處,左右年後就要嫁到北齊去。有功夫跟宮里那些牛鬼蛇神打交道,還不如留著精神到時去應付北齊宮里的眾人。
臘月三十祭祖,面對秦氏列祖列宗,方沐陽倒是沒什麼感覺,跟在秦烺後頭上了香,叩了頭也就出來了。倒是給追封為皇後的林妃娘娘上香的時候,面對那副畫像,方沐陽很是發了一會兒的呆。在秦 的身體里醒來,她就已經決定頂著這幅身子好好活下去。只是面對人家的生母,心里多少還是覺得有些抱歉。
生養一個孩子有多麼不容易,她現在已經體會到了。嘯哥兒已經四個多月,長了兩顆白白尖尖的小牙,成日就是流口水咬東西這一件事情,就不曉得要多麼操心。隨著孩子年歲漸長,需要操心的地方也就更多。如果失去嘯哥兒,方沐陽不能想象是什麼樣的心情。而一位母親,面對刀光劍影,卻為了保全一個孩子不得不犧牲另一個孩子,這種抉擇和決斷,又需要多大的心力去支撐?況且需要犧牲的那個孩子,還是之前她用了所有能量保全下來的。
林妃,是一個值得敬佩和尊重的母親。
方沐陽認認真真給林妃磕頭上香,默默祝禱,秦烺跪在一邊淚流滿面,不發一言。
豈知這事在宮里宮外又是一陣喧嘩議論。自古女子一生只有一次機會進祠堂,就是新婚走進夫家的祠堂,在族中宿老的見證下,由族長將這女子的名字記入夫家的族譜。而女子進自家祠堂是從來沒有過的,若是庶女,族譜上有沒有名字都不一定。
因為秦烺帶著方沐陽入宗祠祭祖之事,跟著過年歌功頌德的折子一起上來的,全是彈劾跟勸諫的折子。
臨政多年,秦烺第一次大發脾氣︰「我秦氏嫡支一脈如今只有兩人,難道不允許朕的親妹入宗祠,是要朕開了宗祠讓外人進來麼?!」
天子一怒,大過年鬧得京城人心惶惶,好幾個原本就讓秦烺看不順眼的御史直接就被丟進了大獄里頭。
結果因為這事,連胡皇後都有些不安起來,忍不住對方沐陽抱怨︰「這些人也是,看著過年也不讓人快活幾天,非要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也怨不得陛下不高興。再是說破天去,也不過是帝王家事,他們怎麼就喜歡指手畫腳大發議論呢?」
方沐陽則是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何謂「帝王家事即國事」,不禁對即將嫁到北齊多了幾分憂心。
最後還是平南王一家人進宮,林華清給她解了疑惑︰「之前因為胡夕照閨女的事情,陛下處置了幾個人,這是胡家在反彈呢!借題發揮,小題大做罷了。」
好吧,方沐陽默。其實不是誰都愛盯著皇帝的後院,只不過是皇帝跟大臣之間的博弈罷了。看來胡氏雖然擁立秦烺登上了帝位,到底還是有些心有不甘。也難怪胡皇後有些煩悶,夾在家族與丈夫之間,這日子確實也不好過。
林華清借機反問方沐陽︰「若是你嫁到北齊,日後我大楚與北齊有了齷齪,你該如何?」
方沐陽想了想道︰「不如何。國家大事,與個人無關。若是我一人可以左右兩國之事,簡直就是貽笑大方。我持身正,任憑外界變幻也莫奈我何。若是北齊容不得我,我也自有退路。」她的想法簡單得很,兩國之間的較量,她一個人沒辦法解決,沒有听說過個人能對抗國家機器的,所以她只需要給自己留一條退路就行了。
林華清贊賞地點頭,又壓低了聲音道︰「這就對了,無論何時,一定要給自己留條退路。」說罷悄悄遞給她一個小盒子,若無其事地離開。
晚間方沐陽獨自一人時才打開了盒子細看,有北齊京都郊外的一處莊子,還有留守的莊頭、莊戶、下人等名冊;還有瑞昌的一處莊子,青州的一處碼頭,這都是舅舅留給她的「退路」,看他慎重的模樣,只怕是連秦烺都瞞了的。
這個舅舅,真的對她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二月初,北齊迎親的使團從齊京出發,南楚京城里頭給樂安公主的備嫁也進入了最後階段。
無數金銀珠寶從秦烺的內庫搬出來進行整理,宮內造作司分成兩班,一班給公主打造新首飾,一般負責給舊飾翻新。針線局上也是日夜不休,就連南楚有名的織造坊也停了所有的其他單子,專為公主出嫁織造衣物、衣料。
閔淑妃瞧著眼熱,忍不住在胡皇後跟前嘀咕︰「公主這一出嫁,怕是要帶半個大楚走吧……」
這眼藥上得也太不高明,胡皇後憐憫地斜了她一眼,雖說是書香世家出來的,到底這眼皮子還是淺了些,沒見趙賢妃張貴妃都沒吭聲,她倒出人意料地當了回出頭鳥。都不用胡皇後說什麼,自然有人把這話傳到了秦烺的耳朵里頭。
「小家子氣!」秦烺最近心情不好,更是听不得人說一點樂安公主的壞話。就是將所有的財物都陪嫁給了樂安又如何?難道這宮里還能少了她一個人的吃穿用度不成?隨便給閔淑妃找了個借口,說是最近閔家老夫人身上不好,閔淑妃掛念祖母,在宮里小佛堂給祖母齋戒祈福。得,閔淑妃頓時就從錦衣玉食跌落到頓頓喝菜湯穿麻衣的日子里頭去了。
張貴妃听說,暗道活該。這女人平日看著不吭不響,最是喜歡玩些讀書人的彎彎繞。別人不曉得,她張貴妃出身兵戎,見多了一場仗打下來,從將領到小兵個個富得冒油的。就是陪送了一半的財貨給樂安公主又怎麼樣?陛下總不會苛待自家人。相反從陛下待公主的情分也看得出來,是個念舊重情的,何必去在這些金銀俗物上爭什麼?
張貴妃想了想,從自己的體己里頭尋了三樣好的,命人用錦盒裝了,去到胡皇後處,奉上笑道︰「雖說公主仍需靜養,到底是陛下的妹子,我大楚最尊貴的公主,此番遠嫁北齊,公主也受苦了。臣妾有幾樣玩物,送給公主添妝,還請皇後轉交。」
打開錦盒,一串十八子的珍珠手釧,最難得是那珍珠個個圓潤,大小一般,珠上的花紋宛若羅漢,顯得彌足珍貴。一對紫檀陰沉木的香爐,不用焚香也帶著淡淡的雅致香味,還有一套貓兒眼的頭面首飾,都是千金難得的東西。
既然是送給樂安公主的,胡皇後只好代為收下,交給秦烺過目,看是否能夠轉交樂安。
秦烺見了倒是開懷︰「張氏倒是乖覺了幾分,這些東西勉強也能入眼,就放進樂安的嫁妝里頭吧!」之後便往張貴妃宮里多歇了幾日不提。
且不說秦烺那頭後宮又起了什麼波瀾,這邊方沐陽看到厚厚如同書冊般的嫁妝單子,頭都大了。這還是上了單子的,平南王給了她莊子下人,舅母又給她塞了幾十萬兩銀票,林暮晴也偷偷塞了一包首飾珠寶,還有胡皇後私下給的,秦烺私下塞的,都能裝滿幾個大木箱子了。
管著方沐陽私庫的碧文碧波忙得腳不沾地,哪里還有時間出宮去幫她安排去瑞昌的事情。方沐陽瞧著不是個事兒,又叫了分管著庫房的沈嬤嬤來幫忙,這才略微好了些。
她離開南楚多年,林華清和秦烺都有心補償,出嫁前塞了一大把,連帶之前賞的各種東西,已經堆滿了桃華宮的一排庫房。又因御賜和私下贈與的不同,分作私庫和小庫房、大庫房。各種東西又多又雜,直忙到二月中,方才理順。
方沐陽發現,真到了有錢的時候,什麼珍貴的珠寶,高檔的衣料,銀兩金子,都不過是賬本上的一行字跡罷了,倒沒有最初得到林華清給的那一袋子珠寶時一般激動。這頭東西理順,她便尋思著如何跟秦烺商量提前去瑞昌的事情。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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