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域 六十三、 終至絕路

作者 ︰ 聞繹

他向他們解釋說,誰也不願意把這一類最先進的東西亮給別人看,這可以理解。兩個技術專家的工作一結束就離開了,是他親自送他們上的飛機。這之間他們不可能和別人接觸,也同樣不可能和這件事有什麼關聯。

那麼還會有誰可能是泄密的人呢?知道搞竊听的,除了他自己之外,再有就是他的妻子寧佩雲,和刑警隊長王庭臣。假如他要懷疑這兩個人的話,那麼,他就連一件事也干不成了。不,這兩個人也是不可能的。

童振遠慢慢地站起來,依次看著庫伯、喬治和鮑厄斯。他嚴肅地說︰「庫伯先生,這次泄密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我會把它當作頭等大事來看待。我要說的是,泄密可能還有其它渠道。但無論是哪一種情況,我遲早總會把它找出來的。我說到做到。」他停了一下又說︰「中午之前,我再和你們聯系。今天的踫頭會到此結束。我告辭了。」說完,他轉身離開了小客廳。

小客廳里又沉默了一會兒。喬治•伯拉尼根打破了平靜說︰「庫伯先生,你是否太急躁了一點。」

「不!」庫伯先生轉向他大聲說︰「這不算急躁。早把話說透,總比我們一事無成強。我從來就不信任這些黃種人,他們根本就不講信義。十幾年前我倒霉的事,就是一個黃種人告的密。」庫伯先生瞪著眼楮大聲說。

「得了,得了,庫伯,」喬治急忙打斷他,「那是個泰國人。這個故事你已經對我們講過許多遍了。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緩和一點,畢竟我們還要依靠他們把這個案子辦完。你說呢,威利?」

威廉•鮑厄斯晃著手里的酒杯,噘了一下嘴說︰「我不知道,說實話,能不能把這個案子辦完我一點把握也沒有。咱們只能走著瞧吧。」

一一

上午8點55分

辦公室里很安靜。偶爾有一兩個警察探頭進來,立刻感覺到屋里的緊張氣氛,急忙悄悄地走了。

王庭臣沉默了許久才開口。他的臉色反映出他此時的心情。他終于扔下筆說︰「你昨天去北郊監獄了?」

沙傳泰立刻放松了繃緊的神經,他說︰「是。」

「你為什麼要干那種事?」

「什麼事?」

「你他媽的裝什麼傻!」王庭臣吼了起來,「你自己做的事你不知道!」

「我審了一個犯人。」

「你怎麼審的?」他大聲問。

「我打了她。」

「為什麼!」

「她不老實。」

王庭臣一拍桌子,「那你他媽的就擰斷她的胳膊,啊!她現在體內大出血,到現在還在搶救,你知道不知道!」

沙傳泰怔怔地看著他,他確實為此感到遺憾。但他為壓力所迫,不得不這樣做。說到底,他並不覺得這是什麼了不起的事。那個女人實在太頑固了。為這件事大發雷霆實在不值得。作為一個警察,王庭臣應該理解這一點,他應該知道監獄里的情況。

他問︰「是麻狼匯報的嗎?」

王庭臣瞪著他,沒有說話。

他接著說︰「假如我不把這個女人打成骨折,麻狼也就不會匯報了,是嗎?」

「你什麼意思?」

「因為他就是一個畜牲!」

「你不要管別人的事。麻狼已經被停職了,另外還有二三個人,也停職了!」

沙傳泰抬起頭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這些人算是完了。」王庭臣接著說︰「做警察的,又是看守,利用職權,逼奸女犯人,他們這輩子就算是交代了!我現在不和你講麻狼的事,我是在講你的事!你為什麼要打那個犯人?」

王庭臣的眼楮里因為暴怒而閃著可怕的凶光,手指用力指著沙傳泰。他確實生氣了,沙傳泰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發這麼大的火。

他心煩意亂。他覺得自己正在某個邊緣上徘徊著。這個邊緣的兩邊有著天地之別。問題是,他不知道哪邊是天,哪邊是地。他下不了決心跨向哪一邊。

他低聲說︰「這麼干的人多了,這又不是什麼秘密。」

「你胡說八道!」王庭臣更加憤怒了,臉色也更加陰沉,他瞪著眼楮說︰「你以為你他媽的是什麼人!可以為所欲為!你他媽的現在到底是怎麼了,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啊!不錯,有些人本身就是個惡棍,以為穿上警服就可以趾高氣揚,橫行天下了!這種人有,他們就象老鼠屎一樣敗壞我們大家的名聲!可是你不應該是這種人呀,你不應該做這種事呀!用那麼殘酷的手段去對付一個女犯人,我都替你害臊!」

沙傳泰沉默了。他覺得他的心在繼續往下沉,所有的痛苦和屈辱,這個時候就象黑暗一樣蒙上他的心頭。

他的心早就硬了。自從他第一次為馮振德辦事以後,他就再也沒有用什麼道德標準來衡量他自己。也不再敢認真地想一想,他正在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對自己早已沒有把握了。他就象陷在一個巨大的蛛網里,偶爾也有過從中掙扎出來,恢復原樣的念頭,但這些念頭總是一閃而過。他覺得有的時候,人生就是無法改變的。自己就是掙扎出來也是在深淵里。他手里還托著他的妹妹呢,他不能放下他的妹妹。

那是他難以割舍的悔和愛呀!讓我變成一片羽毛,讓我成為她飛翔的翅膀;讓我變成一片春天,讓我化成她臉上的花朵;讓我變成一個音符,讓我成為她心中的歌聲;讓我化做無比美麗的大地,讓她永遠生活在我的懷中。

他在心里輕嘆了一聲,生活不過如此,他對他所做的一切沒有絲毫悔意。

他低聲說︰「事情已經干了,你說怎麼辦吧。」

王庭臣痛心地看著他,感到生氣也感到無奈。他確確實實感覺到沙傳泰身上的變化,這種變化實在讓他感到吃驚。他是一個很有能力的警察,頭腦敏銳,辦案迅速果斷。如果他在這樣的問題上栽跟頭是十分可惜的。眼下,他只能希望沙傳泰用那種殘酷的手段審問郭金林,是在辦一件大案。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結果或許會好一些,至少他也能幫他說幾句話。

他放緩了口氣問︰「你在找什麼?你手里的案子都和這個女人沒有關系呀。」

沙傳泰遲疑了許久才說︰「我在找一個線索。」

「什麼線索?」

沙傳泰抬頭看了他一眼,「很抱歉,我現在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

「不行,現在還不行。但我以後一定會告訴你。」

他的心正在沉下去。冰涼、黑暗、恐懼,並且沒有盡頭。他感覺到,他永遠也掙扎不出那個盡頭。在這樣的時刻里,他只想掙扎著走出他的下一步。

王庭臣看著他,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他們已經在一起共事許多年了,但互相間的信任卻越來越少。他不能責怪沙傳泰,他自己對他的信任也不象以前那樣了。至少他對童振遠也承認了這一點,他不知道沙傳泰對此是不是也有了感覺。

他輕聲說︰「傳泰,我們已是多年的老同事了,我不希望你發生什麼不好的問題。即使是這件事,我也想幫助你的,但你至少要告訴我實話。行嗎?」

沙傳泰臉上的表情給王庭臣留下了深刻印象。有一瞬間,他確實看到他內心里的猶豫,那是一種掙扎,是痛苦得把臉都扭曲了的掙扎。他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事,但他心里的事確實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這使他放棄了進一步追問的打算。

幾天後,他為此後悔萬分。

沙傳泰十分遲緩地說︰「別問了,以後我會告訴你。」

王庭臣有些失望地靠在椅子上,「好吧,也許你有你的道理。不過,局長已經過問這件事了,他很生氣。你先寫檢查,手里的案子都交給別人去辦吧。你等候處理。」他站了起來,又看了沙傳泰一眼,轉身走了。

沙傳泰在辦公桌後面枯坐了一個上午。他吸著煙,身體前後搖晃著。注意一下就會發現,他的眼楮里失了神。

他心里很明白,他的路差不多已經走到頭了。不光是為了郭金林的事,那事會是一個處分。嚴重的是別的事,馮振德的事。他想,他至少已經有兩條人命了。一年前在貨棧街打死了一個,這個帳是會翻出來的。再一個就是昨天晚上被他扔進垃圾箱里的那個人,也是會被翻出來的。再下一步,馮振德必須死,這是他早已決定了的。他明白,到了那個時候,就一切都結束了,所有的一切。

在他所有的痛苦之上,是對他妹妹的痛苦。這是他目前唯一有些猶豫的地方。如果到了那一天,他進了監獄,他結束了生命,那麼他的妹妹會怎麼樣?她會永遠孤零零地生活嗎?她將何以為生?去住福利院?為了生存,也為了博得某個管理人員的好臉色,不得不彎腰屈背地拚命干著許多單調乏味的手工活?稍一懈怠,就會受到喝斥和侮辱?不!沙傳泰心里吼了一聲。他簡直不敢再往下想了。

中午快下班的時候,他的心已經被痛苦扭曲得象一塊鐵了,冰冷而堅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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