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紛飛花雨中,她調試過的最美的角度,她練習過的最美的表情,一切都是按照偶像劇的套路,連飛花她都自己準備了——
她對于自己花費半刻鐘粗略打造的這個場景十分滿意。
唯獨不滿意的是胤禛的反應,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淡,他的眼里是有一絲的驚訝,但也僅僅是驚訝而已,不是驚艷。
倉促間模不清他的心思,果然是天生帝王之材料,喜怒也不太形于色了吧。
衡量再三,她還是選擇嬌怯怯地跪下,似是惶恐之極的嬌弱,抬頭望他,雙眼含水斂霧,略帶哭腔︰「奴婢該死,沖撞了四爺。」
男人應該都喜歡溫柔如水的女人吧,她這樣嬌怯的樣子,應該會讓他升起憐香惜玉之情吧。
胤禛望著跪在地上的人,沉默許久才開口問她︰「弘昀和十三爺呢?」
映月剛要擠出兩滴眼淚,再加大戲碼,嬌弱如柳準備回話。
十三卻忽然從旁邊的樹叢中拽著不願露面的弘昀出來,「四哥,我在這里呢。」
弘昀躲在十三爺身後,膽怯地請安︰「阿瑪。」
胤禛面色更冷,聲音有些嚴父的威重︰「還不快跟著李諳達回去,出來這半日了,也不怕你祖母著急。」
十三抱起弘昀,望著他可憐兮兮的表情,拍拍他的頭,將他放到諳達李福的背上,轉頭對著面容冷峻的胤禛說︰「四哥,是我非要帶他出來的。」
胤禛低沉的聲音里夾雜著一絲無奈︰「弘昀這頑皮的性子都是被你們慣得。」
弘昀異常乖巧的趴在李福背上,一句話也不說,全不似方才活潑可愛。映月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肯定非常害怕胤禛,也對,就胤禛那張冷酷如冰的臉,有哪個小孩不怕。
十三拍拍弘昀耷拉著的腦袋,對胤禛說︰「四哥,咱們走吧。」
弘昀趴在李福背上,扭著身子想和映月告別。
胤禛走在前,听見弘昀哼哼唧唧的聲音,回過頭來,沉聲道︰「怎麼?你還不想走?」
頓時嚇得弘昀沒了聲音,姐姐兩字還沒喊出口,小嘴一癟臉上一扭就要哭出來。任由李福背著他跟在胤禛和十三後面走了。
映月沖弘昀揮揮手,做出拜拜的口型。
弘昀一面注意這前面阿瑪的動靜,一面扭過身子,有氣無力的和她揮揮手。
胤祥回頭,看到她滑稽的樣子,也學著朝她揮揮手,還學得有模有樣。
她呆住,這十三爺,和藹可親的太過了吧!她無奈的沖他笑笑。
胤禛仿佛察覺到十三爺的動靜,猛然回過頭來,目光冰冷,盯住她,映月不禁打個冷顫,呆站在原地。忽然想起自己還站著,忙躬身跪下。再抬頭時,胤禛和十三早已經轉過月洞門去了。
胤禛和十三走後,映月站在御花園的石榴樹下出神。看來今天又失敗了,沒有能給胤禛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的眼里沒有驚艷,也沒有憐惜,只是如深潭般無波無浪,甚至連漣漪都沒有。
難倒是他不喜歡溫柔嬌弱的女子,還是自己長得不夠漂亮?
但是他也並沒有怪罪自己莽撞沖撞了他。
胤禛的心思實在太難捉模了,到底究竟怎樣才能讓他喜歡上自己呢。
她抬頭望望天邊的雲彩,太陽將要落下,余輝灑在雲彩上,將一朵朵的軟如棉絮的白雲染成茜草紅色,天空美得如一方繡滿茜色祥雲團紋的深藍色錦緞。
胤禛的心思要是也如天空一般朗目開闊多好,那樣她便能輕而易舉猜中他的心思。
映月回到住處時,天已擦黑。
玉璋和早鶯等的著急,見她回來,忙迎上去。
「都快要掌燈了,你怎麼才回來。魏總管找你沒什麼事吧?你沒有怎麼樣吧?」
映月笑笑︰「沒有。是永和宮的安公公找我。」
「永和宮安公公,真的是德妃娘娘要見你?」
「不是德妃娘娘要見我,只是安公公想尋個會畫畫的宮女,為四爺的小阿哥作幅畫。也不知安公公在哪听說我會作畫的,就叫了我去。」
玉璋松口氣,「原來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
玉璋面色有一瞬的尷尬,卻也只有一瞬,她立即轉變語氣︰「當然了放心了。貴妃娘娘隨聖上避暑暢春園,德妃娘娘坐鎮後宮,我是怕戴瑩為了被針扎的事去告狀,魏總管才叫你去的。」
她的放心,在早鶯等人听來,是放心了映月的安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放心,其實是放心了德妃娘娘並未見到映月。
紫禁城里,每個主子宮里的宮女是有定數的。一般說來,皇太後有宮女十二名;皇後次之,有宮女十名;再次之,皇貴妃和貴妃都是有宮女八名;妃位和嬪位的娘娘有宮女六名。位分再低的小主們,貴人、常在、答應各需有宮女四名、三名、兩名。最低等的官女子,則沒有宮女伺候。
就是說,玉璋她們這一批宮女中,只有一半的人能被分到各位娘娘宮里當上等差,貼身伺候各位主子。剩下的人都會被分配到六局處當下等差,如針工局的繡女之類。
玉璋知道德妃娘娘宮里現下只缺一名宮女,如果德妃娘娘見了映月,她一定會喜歡。她既盼著能和映月分到同一宮里能互相照應著,可是又怕她會搶了自己的風頭。
夜里,天階月色涼如水。玉璋只著單衣坐在廊下的台階上,天上懸掛著一輪明月,映出地上斑駁的樹影,有陣陣風出來,搖搖晃晃,瑟瑟有聲。
玉璋抬頭望月,看似柔和實則清冷的月光灑在自己臉,她默默不語,只是望著月亮發呆。為什麼星光再亮,也難以抗衡月亮的光輝呢。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回過頭,卻見映月披衣出來,月光中,單衣上的銀絲竹紋泛出絲絲流波。她腰肢縴細,在清冷皎潔的月下,越發顯得風姿綽約,如畫中之仙。
「玉璋,你怎麼還不睡?」她坐到玉璋旁邊,也抬頭望望天上的明月,清輝淡淡,寒光幽幽。
「睡不著,出來透透氣。」
「是啊,這天可真是越來越熱了,但是這夜風還是有些寒。你看你,出來也不知披件衣裳。」說罷月兌下自己身上披的氅衣,搭在玉璋肩頭。
玉璋按住她的手,「你身子弱,還是你披著吧。」
映月笑笑拍拍她的肩,「我這就要去睡了,今兒折騰了一天,累了。你也別呆到太晚了。縱使月色如水,景致美麗,也別貪看太久。」
玉璋點點頭︰「嗯。」
映月起身,又忽然想起一件事,重新坐下。
悄聲問玉璋︰「你今天為何不願收年姜嬈的禮物?」
玉璋也說不出為什麼,她只是無端不喜歡年姜嬈,她也不知為何。
「不管你喜不喜歡她,有些事情面子上是一定要做全的。你也知道她的身份比起戴螢來也絲毫不差,更可況她還是萬歲爺親指的,你可千萬別糊涂了。」
玉璋望著月光下她明亮如星的眼眸里流露出的誠摯,心里有些羞愧,她這樣真心待自己,她怎麼能妒忌自己的好姐妹呢。她用力地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映月。」
映月笑笑︰「咱們兩個之間還用得著這麼客氣嗎。咱們倆相識有近十年了吧,雖說你父親外放了縣令,你跟著去了幾年,可好歹咱們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咱們倆若不能相互照應還能指望誰呢。」
玉璋听她說此一番話,每一句都正中自己心思,眼眶禁不住有些潮濕。
「好了,我回屋了。你也別睡的太晚了,明日針工局的姑姑還要來教我們刺繡呢。」
玉璋獨自坐在台階上,手攥住肩頭的竹紋氅衣,一滴眼淚低落在蒼翠竹葉上,倏忽浸入衣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