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墨心事重重又饑腸轆轆地倒在床上,如泥雕木塑,對著天花板雙目呆滯。他到現在都沒有緩過神來,半小時前的事情就像是一個怪誕的夢,一直糾結著他,甚至沒心思再去填飽肚子。
易振生如往常一樣,回來後便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一頭扎進中醫書里,似乎不把中醫學研究個透徹就決不罷休。
易小墨早已習慣,關于他和女孩的對話,他也沒有告訴爺爺,反正說了爺爺也不會相信。
「真的有神麼……」易小墨發怔地盯著天花板自言自語。天花板忽然出現了那副精致的容顏,她講故事時眼神里的神采飛揚,吃烤魷魚時的不顧形象,以及強大又捉模不透的氣場,易小墨的腦子一時竟然再也裝不下其它。
楊星瀾雖然講的科幻,可有一點是無法忽略的,那就是她對他了若指掌,這是易小墨不能釋懷的地方。由于經常搬家,他沒有發小,從上學開始已經忘記換了幾所學校,剛開始他由于性格內向所以朋友只限于班內,班內只限于同桌,可到後來因為轉校,這些朋友也丟了,到現在由于習慣了一個人,他沒有一個可以說心里話的朋友。除了爺爺,沒人了解他。可就算是爺爺,也不知道他喜歡的國家是荷蘭,和喜歡不花錢的網游,她又是怎麼知道的?
她好像查透了他的人生,這種感覺讓人毛骨悚然,又有著絕對的刺激。就像電影《楚門的世界》里的主角楚門一樣,自己的一生其實都是一場戲,每時每刻都在被別人觀察,卻只有自己蒙在鼓里,就連身邊最親近的人都只是為了配合他的演員。
這是楚門的悲哀之處,也是楚門的幸福之處,因為雖然他一直活在虛假的世界中,但是他能夠在有生之年打開通往真實世界的大門,這是一直活在真實世界或者不能擺月兌虛假世界的人們無法體會得到的激動的。
而楚門終究是走出了被囚禁的世界,那麼自己是不是也像楚門一樣,在一個固定又龐雜的世界里不自知地扮演著一個角色呢?楊星瀾所說的頹淵,是不是這個世界之外的真實世界呢?
床頭櫃上擺著一張年輕男女的合照,易小墨順手拿起靜靜觀看,從女人微笑時迷人的眼睫毛,到男人看著女人溫柔的眼神。他用手摩挲著玻璃面,想要從中覓得一些溫暖。可他心里很清楚,他對照片中的兩人沒有一點特別的感覺,生不起一絲血濃于水的親切感,雖然易振生告訴他這就是他的父母。
在易小墨一歲時,他們全家出了一場車禍,父母和女乃女乃全部死去,只剩下當天沒有與他們一起出游的易振生幸免于難,成了易小墨如今唯一的親人。易振生說易小墨被父母雙雙包圍著,在擠壓得變了形的車廂里奇跡般地活了下來,這讓易小墨覺得像是在說書。
一歲太小,所以易小墨對父母完全沒有印象,記事起便只有爺爺的陪伴。易小墨忽然想說不定自己真有非凡的身份呢,就像《哈利波特》里的哈利,或者是《黑客帝國》里的尼奧,也許他真是世界的theone,出生時就身負著神的眷顧與使命,因為大多數的救世主好像都是孤兒或者沒有父母……
胡思亂想了很久,易小墨突然自嘲的一笑,他不是中二患者,幻想和現實,他還能分得清楚。不管有沒有神,他明天還不得照樣上學,照樣課上打盹……想到這易小墨忽然一拍腦袋,明天還有一上午的補課,他還沒寫作業,若是明天去了學校,還不被「蓋世太保」用嘴遁剝層皮下來。
易小墨無奈起身,匍匐在台燈光下,甩掉雜念埋頭苦干。
夜深了,有人哭紅了眼,有人操翻了天,也有男孩第一次學會了想念,還有老人嘆息著合上書本,眼神飄渺的沉思。
燈光下的易振生看上去很深沉,平日溫潤的眼眸此刻卻掛滿了光陰的刻痕,那眼里濃重的陰影,透著一股幾世輪回的孤獨。他一再猶豫,最終如以往一樣選擇了袖手旁觀。易小墨的路終究要自己來走,他這個「爺爺」,其實沒有權利對易小墨的人生指手畫腳。該來的終歸要來,事情不過按照既定的軌跡走著,一切都將慢慢展開。
翌日。
「易小墨,這題怎麼解?」
「不知道。」
「十萬個不知道先生,你能用這里稍微思考下嗎?」班主任咬牙切齒地指著自己的腦袋,想讓易小墨明白人這種生物還可以用一個叫做「腦子」的東西來思考。「你能不當秤砣嗎?馬上要期中考試了,再這樣下去全班平均分都要被你拖下來。」
易小墨耷拉著頭,目光游移。整個早上他都在想著楊星瀾,心神不寧地度過前兩節課,現在開小差的他被班主任抽起來回答問題,當然什麼也不知道。
有人發出小聲的竊笑,不過很快便止住,易小墨在班里沒什麼存在感,通常只有人緣好的學生才會在出丑時招來更多的譏笑。
這麼眾目睽睽的站著易小墨倒無所謂,反正也習慣了。此刻他心里只盼著早些放學,然後快點到晚上。他在想楊星瀾會不會再出現,昨晚的經歷仍像是一場荒唐的夢在他腦中縈繞,一個美得夢幻的女孩對他了若指掌,還說是代表神靈來接他去一個神秘的世界,這事兒怎麼听都像是天方夜譚,他懷疑是不是認識的人故意給他的惡作劇,可是他這樣的家伙,值得誰花大代價請來那麼一位耀眼的女孩對他開這樣的玩笑呢。
他正想著出神,教室門突然被人大大咧咧地打開了,突兀的聲響瞬間讓本就安靜的教室顯得更加寂靜。戴著墨鏡的楊星瀾神情嚴肅,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她目光一掃,瞧見站立著的易小墨,臉上立即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那種感覺,像是國家特工終于找到了拯救世界的大能,卻發現他們苦苦尋覓的救世主毫不自知,還在玩世不恭地尋著凡俗的樂子一般。
「易小墨閣下,我們沒時間耗在這些芝麻綠豆的事情上了,還有更重要的使命在等著你,我們現在可以出發了麼?」楊星瀾聲音冰洌,末了還加上一句︰「刻不容緩哦。」
全場震驚。
教室里竊竊私語,驚愕的目光不斷從易小墨和那個驚艷的女孩身上掃過。除了被抽起來說「不知道」,其他地方沒有一點能夠讓人注意其存在的易小墨,居然認識這麼漂亮的女孩,而且听她的口氣,易小墨的身份非同尋常,平日里習慣輕視易小墨的同學突然有種咸魚在自己眼前翻身的感覺。
班主任的面色難看到極點,她承認女孩的美在第一時間驚到了她,不過美又不能當飯吃,更不能當無理取鬧的通行證,她腦子中一下子想到了早戀這個詞,但對比一下女孩和易小墨的形象又覺得不像,于是她扶了扶金絲眼鏡︰「這位同學,你是哪個班的,再這樣胡鬧我就把你交給教導處了!」
楊星瀾完全不甩老師,她只看易小墨,似乎其他人都不值得她的目光停留半秒,「你下決心了麼?」
「你……干嗎?」易小墨嚇呆了,這個女孩,還有什麼是她不敢做的。
「通知你啊,雖然沒有直升機,不過形勢嚴峻,我們的確沒時間再浪費了。」楊星瀾說得理直氣壯。
「可是我在上課,拜托你分清場合。」易小墨小聲說。
他還在糾結自己到底是該生氣還是該高興還是該面癱,時間太短來不及讓他思考該怎麼應對,于是選擇了最猥瑣無腦的一種,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和胡鬧的楊星瀾劃清界限,他說完後大義炳然地盯著班主任,一副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是這個情況你要相信我是無辜的是這個女孩自己來找我的表情,以求班主任能夠從輕發落。
班主任才不吃這一套,楊星瀾不甩她已經使她心頭窩火,她眼神不善又滿臉狐疑地瞪著易小墨,似乎想要把他生吞了。其貌不揚的瘟豬子易小墨居然能夠讓這麼靚麗又不規矩的女孩子為了他闖進班里,不知道他在私下里壞成什麼樣,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自己差點被易小墨的呆模樣騙到了。念及于此,班主任心中的怒火越發騰騰直燒欲罷不能,她已經想到幾十種懲罰易小墨的酷刑了。
就在這時,楊星瀾又發話了。
「事有緩急,哥斯拉和弗利沙已經聯手了,孫悟空受了重傷,鋼鐵俠還在趕去的路上,人類世界危在旦夕,還有比這個更要緊的麼?」楊星瀾墨鏡下拉,漂亮的眼楮鋒利而迷人。
「……」講台下的小伙伴們都驚呆了。
「胡鬧!」班主任氣炸了,飛機場一般的胸脯劇烈起伏著,明目張膽地戲耍她就算了,這還他媽玩上癮了,當自己腦髓是豆花麼。
「噓~」楊星瀾伸出修長白皙的食指輕放在粉潤的唇邊,魅惑無比地打斷班主任的講話︰「你有權發言,不過我們暫時不予知會,相關部門會來解釋。」
她挾著強大無匹的氣場,在眾目睽睽中走到易小墨身邊,握住他的手腕,一邊將他往外拉,一邊用連騙帶哄的語氣道︰「走啦,為了世界的和平逃一節課,又不是什麼大事,上帝都會感動得哭,老師更會原諒你的,乖。」
經過講台時,楊星瀾隨手將墨鏡一丟,對已經憤怒到不能自理的班主任展露一個迷死人的微笑︰「你的眼鏡真土,這個送你。」
!
教室門重重合上,同學們還處在呆滯狀態,「蓋世太保」一時忘了說話,直到她瞪著原本屬于易小墨的空空如也的座位良久,明白了再瞪也瞪不出那個「十萬個不知道」的學生時,才發出一聲怒不可遏的大吼,一把抓起拉風的墨鏡狠狠撇斷,悍婦一般拉開教室門,一個獅子甩頭掃望走廊,卻沒有易小墨和那個瘋癲女孩的影子。
「易小墨,你死定了!」
學校內回蕩著班主任抓狂的聲音。
「死定了……」
「定了……」
「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