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色下,諾貝城里一遍死寂,腳步聲在空蕩的街道上回響,讓這份死寂變得更濃厚了些。
易小墨感覺這座城市就像一具正在腐爛的尸體,入目處全是殘垣斷壁,道路旁的樓房滿目瘡痍,每一道殘缺口就像一只黑洞洞的眼楮,冰冷地注視著路過的人們。
下腳的地方沒有一塊稍微整潔的路面,地上鋪滿了塊石碎瓦,廢棄的汽車甚至坦克安靜地躺在街道上,或者一頭扎進廢墟里,隨處可見彈孔和各種力量踫撞釋放留下的痕跡,已經風干的血跡和各種顏色的不明汁液濺在地上和建築表面,就像暗黑風格畫家的涂抹。
四十公里不算遠,但一刻不停歇地走,也要連續走六個小時左右,這對沒接受過什麼鍛煉的易小墨來說也是個小小的挑戰。
隊伍只有三個人,巫七哲走在隊伍的最前頭,易小墨走在中間,楊星瀾斷後。
戒語則在四周的建築上閃轉騰挪,這是屠魔小隊在城市戰中必用的戰術之一,需要一名同伴始終在高點俯瞰四周,以便在錯綜復雜的城市建築群里提前偵察到可能的危險。
戒語的動作精練而瀟灑,每一次的降落仿佛一只輕盈的貓,每一次的跳起宛若一只敏捷的豹,而投向遠方的目光,又似警惕的鷹隼。
他們現在已經走到了城中的位置,約莫再有兩個小時,就能出城,再穿過一片荒野,就會抵達人類的領域。
就在這時,巫七哲卻突然停下了腳步,警惕地聆听,楊星瀾幾乎同時和巫七哲做出一樣的反應。
原本四周就很安靜,兩人的舉動似乎讓周圍更加針落可聞。隱約的槍聲在遠處傳來,偶爾夾雜著幾聲滲人的怪叫聲,易小墨緊張得立馬豎起了耳朵,有人在和惡魔戰斗!
「這是銅腳女怪的叫聲。」巫七哲僅從聲音就判斷出惡魔的種類,「戰斗的可能是邊境巡邏隊。」
「支援還是規避?」楊星瀾問。從地球進入頹淵的虛弱期已過,他們現在能夠使用聖痕的力量了。
「支……支援?」易小墨一愣,他還以為他們一定會帶自己繞開惡魔,卻沒想到楊星瀾會這麼問。
「按照常規,我們應該立刻進行支援。」巫七哲看了一眼易小墨。
易小墨咋舌,他料想到這是個彪悍的世界,但沒料到這世界如此彪悍,難道才來到這不到兩小時就要和惡魔開戰了?
「在頹淵,不管是神媒或者普通人類,只要到了能夠承受住後坐力的年齡,都必須學會槍械射擊。」巫七哲道,「遇到惡魔,全民皆兵,這在頹淵人類中是不變的鐵規,任何能提供戰力的人都要參戰。」
「那我呢?」易小墨不確定地問,他還沒做好任何準備,無論是心理上還是身體上。換作以前他這麼問必然是因為害怕和恐懼,但此刻不同,他只是單純的不想死,他還要找到爺爺的下落,他還有比遵從這個世界鐵規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廢話,當然是和我們一起支援了,不會開槍總會丟磚頭吧。」楊星瀾的話再次讓易小墨啞口無言,「和惡魔戰斗就是我們的職責,帶你來頹淵可不是為了觀光。」
「至少也該是我有點自保能力的前提下吧,磚頭能呼死人但能呼死惡魔麼?」易小墨覺得這個規則是不是有些鐵血過頭了,完全不衡量自身實力和後果代價的沖上去戰斗,是智商的欠缺。
「緊張什麼,又不是真叫你上戰場。」楊星瀾看著易小墨,「只是讓你這個菜鳥明白,在頹淵如果與惡魔遭遇,逃兵是不被認可的。」
巫七哲沒有多做思考,就下令繼續前往基律防線。他們的首要任務是帶回易小墨,雖然他們作為諭師進入戰場,幾乎可以立即扭轉局勢,但易小墨現在沒有任何力量,即使不戰斗,只要被戰斗波及到也隨時有生命危險。
他們出發前,聖盟可是明明白白交代了,無論任何代價,都要將易小墨安全帶到阿瑟加德,若非如此,學校又怎麼會選擇各學院里同屆生中的前三名組成隊伍來執行這個任務。
前進了不到百米,之前斷斷續續的零星槍聲卻突然密集起來,聲響也越來越大,戰場似乎在向他們這邊靠近,而聲音的來源就是他們右前方!
就在巫七哲準備帶著易小墨回避戰場時,前方的街角十字路口突然橫沖出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像一只倉惶逃竄的野獸,咆哮著從四人眼前一掠而過。那輛吉普車比易小墨在地球見過都要大,地盤超過了一米高,車上載滿了暗藍色的大塊石頭和兩個工程師模樣的男人。
那不過是第一輛,隨後滿載石頭的吉普車接二連三地從右前方的街道里沖出,然後風一般駛離易小墨的視線。
戰斗的聲音更加清晰了,震耳的槍聲開始連成一片,銅腳女怪尖銳的嘶吼不絕于耳。吉普車過後,一群穿著荒漠迷彩,端著黑色槍支的士兵出現在四人眼前,他們且戰且退,時而猛扣扳機讓手中的步槍或者機槍吐出刺眼的火舌,時而咬掉手雷拉環,投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他們沒有和吉普車走一條路線,而是轉了個彎,朝易小墨他們這邊退來。
追逐著士兵的,是一群人形的銅腳女怪。她們接近兩米高,身體細瘦但爆發力驚人,腳部為暗黃色,仿佛銅鑄,跑起來時把地面砸出一個一個的小坑。她們披頭散發,赤身**,遠遠看去,就像一群從貧民窟里走出的邋遢女人。不過當她們抱住逃跑不及的士兵,用驚人的力量殺死後,張開血盆大口撕咬他們的身體時,讓易小墨覺得之前的聯想真是太美化她們了。
慘叫聲此起彼伏,銅腳女怪並不食人,她們只是單純地齒爪並用將一個活人撕成碎片,似乎嗜好這樣的攻擊方式。看到一地的腸肚內髒與鮮血,易小墨只感到胃部一陣痙攣,徹骨的寒氣不住外冒,腳下也在發軟。
但戰斗已經到了眼前,巫七哲他們也沒理由再回避了。
「該死,這里怎麼會有人!」有士兵看到了他們,用英語叫道。
「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待在這里?!」看上去像是軍官的士兵向著他們奔來,用嚴厲的口吻問道。
「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們沒槍!」巫七哲在這樣的局勢里倒顯得非常冷靜。
那名軍人臉上閃過一絲詫異,卻不再多說,而是掏出腰間的手槍丟給巫七哲︰「希望你沒忘記怎麼開槍!」
其他的士兵也把腰間的佩槍丟出去,巫七哲和楊星瀾接槍的瞬間就打開保險一推槍栓朝遠處射擊,似乎都不帶瞄。
易小墨也被丟了把,他將沉甸甸的手槍握在手里,感受著那冰冷的金屬質感。烏黑的手槍比地球上的正規手槍要大上一號,看上更加霸道威猛,這是易小墨第一次握住真槍,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也可以開槍?」
「是個人就可以,前提是槍口對準地方!別打中自己人了,菜鳥!」給他槍的士兵道。
易小墨無語,這樣都敢放心把槍交給自己用,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但情況緊急,前方的銅腳女怪距離他們已不到一百米遠,容不得易小墨優柔寡斷。他仿照楊星瀾的動作,現學現用地打開手槍保險,用力地拉動槍栓,子彈上膛的清脆聲響起,易小墨手中的槍已處于一觸即發的滿弦狀態,只等他扣動扳機。
「瞄準應該會吧?凹槽與準星同一水平時那就是瞄準線,用兩只手,手臂用力伸直,不能軟。」巫七哲一邊射擊一邊教易小墨,「記住是你控制槍,不是槍控制你。」
易小墨兩手握槍,瞄了個大概方向,扣下扳機的瞬間只感到一股巨力將自己向後推,手的虎口震得發麻。一顆子彈從槍管里激射而出,帶著撕破空氣的音爆聲,精確地打中一只正按倒一名士兵的銅腳女怪腦袋上,銅腳女怪應聲倒地,獲救的士兵朝易小墨的方向比了個大拇指,起身邊退邊開槍。
「你潛力十足啊菜鳥!」那名士兵叫好。
「我這是狗咬耗子!」易小墨用中文回了句,然後虛月兌一般垂下手,不只是因為緊張和用力過猛,還因為越來越多的銅腳女怪從前面的街道和破損的樓房里涌出,他看不到逃生的希望。
最先跑過來的那名軍人看看學生模樣的三人,又看看越來越近的銅腳女怪,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咬牙道︰「我沒時間關心你們這群小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鬼地方,但現在听著,轉身,用最大的力氣逃跑,我們全力掩護你們!」
「我們可以戰斗,你們沒必要……」
「我是亞薩國第七集團軍,特種作戰團武偵營一連二排排長,約瑟。」那名軍人打斷巫七哲的話,語速極快,不容置疑,「根據《戰爭條例》第一條,發生戰斗時十五周歲以上的人被臨時征召不得拒絕,作為目前此地級別最高的指揮官,你們必須服從我的管轄,現在我命令你們跑!全力跑!我們吸引這群狗娘養的怪物,你們繞過這條街,一刻不停地往基律防線跑!快點,別把小命浪費在這里!」
易小墨這時候才認真打量眼前這名叫約瑟的軍人,他有一張線條硬朗的臉,金色的濃眉下是一雙目光銳利的眼楮。他身材魁梧,肌肉發達,完全是一個標準的精悍軍人形象。
易小墨不明白約瑟為什麼要這麼做,分明雙方素未相識,他們手中有武器,自己也有戰斗力,也許全力逃跑說不定能夠在這座錯綜雜亂的死城里月兌身。現在卻是用犧牲自己的方式,來為幾個陌生人爭取逃跑的時間,居然有這麼好的事情?
「我說了……」巫七哲已經打完了手槍里的子彈,一個彈夾用完,竟然有四只銅腳女怪倒地,這比很多士兵的效率還高,他面色沉穩地準備拒絕約瑟的好意。
「不管你想說什麼,現在你們是這年齡最小的,就該活下來!惡魔多得是,夠你們以後殺,但死在一群低級惡魔手中,說出去都讓人笑話!」約瑟再一次打斷巫七哲的話,同時扔給他一個手槍彈夾。
易小墨算是听懂了,原來年齡小的就會受到保護,他不由對眼前的大兵升起敬意。
突然前方的慘叫聲多了起來,「她們銅化了!」,有人大喊著提醒戰友。
那些銅腳女怪的雙腳忽然產生變化,古銅色從她們的小腿部蔓延開,飛速向全身擴散,很快整個身子都成了銅鑄一般,包括她們猙獰的臉部,都閃爍著暗沉的昏黃色銅光。
密集的子彈打在銅腳女怪的身上,發出一聲聲悶響,那些子彈僅僅凹陷在表層,一些沒吃中部位的甚至直接擦著黃銅般的皮膚彈開,完全無法穿透她們的身體。
「後退!所有人聚攏,用榴彈!」約瑟大聲指揮著,然後用絕望的聲音低聲說,「熱血也要分情況,是你們自己不跑的,現在想跑都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