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判若兩人惹猜疑,我行我素自暢快
「醒了?」他從幾案堆積的書本間抬起頭來,燭火映照出那張月也妒忌的俊顏。說著,便起身向床移過來,動作是出奇的流暢與儒雅。
寧蕪歌睜開惺忪的睡眼,看見眼前的景象,先是有些驚訝,隨即急道︰「別過來!」
他果真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眉眼中是一派柔和︰「怎麼了?」
「我怎麼會在這里?」她坐起身來,將被子扯過來遮住自己面部以下的部分,「我怎麼會在你府里?」她的聲音听上去含著怒氣,像是在質問。
顧凌也不惱,只是就近走到烏木桌旁,斟了一杯茶,徐徐來到她身邊︰「口渴了吧?」她睜圓了那一雙烏亮的眸子,像是一只充滿戒備的小獸,但終究還是舌忝舌忝幾乎干裂的嘴唇,以近乎偷盜的速度從他手中奪下那杯茶,一飲而盡。
他含著笑看她悶著頭喝水,蓬松的頭發垮垮地披散下來,像是墨染的瀑布,更加襯得整個人瘦小︰「慢點兒,別嗆著。」
「還有沒有?」她猛然抬起頭來,眉心一點櫻紅恍惚了他的眼。只見她動作大咧地將茶杯沖著地面倒過來,晃兩下,向他表明真的沒有了,自己還要喝。
他從她手中接過空茶杯,轉身又給她倒了一杯。听著她「咕嚕咕嚕」地灌水,不禁失笑︰自己這麼大,從來只有接過下人呈上的茶水,還沒有給爹娘以外的任何人端過茶遞過水——沒想到今天卻為她破了例。
「哈。」她喝完,險險要用自己的袖子擦嘴巴,轉念又扯起被角擦了起來,「喏。」她示意顧凌接過茶杯,後者有些吃驚,但還是從了命。
「蕪歌,你剛醒,不宜吹冷風,不如在我府上再休息一段時日,等身體好些我再送你回去。」他的聲音溫醇如玉,想是人間女子都應該沉迷其間,「這些日子照顧不周,實在抱歉。」
「住你家?」寧蕪歌再次睜圓了眼,「這……恐怕不太好吧。要是傳出去我以後嫁不出去怎麼辦?」
他沒料到寧蕪歌對談婚論嫁之事這麼不避諱,但還是溫和一笑︰「無妨,若是你沒有合適的人選,我如何?」狀似玩笑話,那雙鳳眼卻謹慎小心地打量著寧蕪歌,生怕錯過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神情變化。
初听這句話,她臉上閃過驚愕之色,但很快就問︰「你說真的?」
顧凌含笑點點頭。
只是她之後的動作,叫他饒是見過再多風雨,也不禁咋舌︰只見寧蕪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跳下床,從他的書桌上拿來一張紙一只筆,蘸了蘸墨水,凝神寫了起來,不多時,道︰「好了。」
他接過她滿臉認真遞過來的那張紙,定楮一看,不由愣在了原地——紙上寫著︰
吾乃大夏長陵顧氏子謙,今日立下此狀,願娶寧王之女寧氏蕪歌為正妻。滄海桑田,矢志不渝。願與君偕老,白首不離。若違此誓——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簽了吧。」只見寧蕪歌滿臉誠懇地將筆遞過來,「簽上名字之後蓋個手印。」
他有些不敢相信——這是尋常女子能夠做出來的事情麼?半晌才回過神來︰「這……」
「你是不是不想對我負責任,要讓我一輩子孤老?」
「不是。」
「那還不快簽?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
縱然再多震驚再多難以置信——他最後還是鬼使神差地簽了那張美其名曰「婚書」但實質極像「賣身契」的紙。
當他眼睜睜看著寧蕪歌滿意地在燈火下將他的名字看了一遍,然後循循善誘地牽過他的手在蘸了墨汁印了個手印的時候,他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種又好氣又好笑的無可奈何感。
但他不是不清醒。
娶寧蕪歌,對于鞏固他在長陵的勢力是再好不過的。寧蕪歌身上流淌的是寧皇室的血,娶了她,和寧皇室的關系也便更近一層,他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皇親國戚——只是沒想到之前還在想要如何花一番心思慢慢將她收入囊中,而今卻自己送上門來。
「別高興太早,我可沒說非你不嫁。」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寧蕪歌冷不丁地來了一句,「簽婚書的是你,不是我。這只是一個保障而已——我若想嫁,你定要娶;我若不嫁,不可強求。」她趾高氣昂地將那張紙平平整整地折好,當著他的面放進里衣去。
「蕪歌……」他欲言又止,不知眼前這女子到底是何用意,「婚姻大事,不是玩笑。」
「我知道啊。這不是讓你簽婚書了麼?」寧蕪歌煞有介事地說道,「你府上可有什麼好吃的?」
「你想要吃什麼?」他暗暗在心中稱奇,這樣的寧蕪歌倒是從來沒想到過,之前她純然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而今——倒像個頑劣的丫頭,叫他捉模不透,「我讓廚房給你備下就好。」
她稍微一歪腦袋,似在沉思︰「八寶酥、醬梅干和蓮子羹。暫時就這三項,等我想到了其他的再告訴你。」
顧凌正準備轉身出去,又听到身後寧蕪歌喊道︰「對了,我還要一小碗煉乳,你快點端過來啊。」
他瞬間石化——這是將我當作下人了麼?
雖硬著頭皮,但還是下去給她準備了。
腳步聲漸遠,那雙方才還閃爍著熠熠神采的眸子剎那間暗淡下來,像是凝結著一層千年不化的寒冰,定定望著門的方向。
不須臾,寧蕪歌收回寒冷的目光,盤膝調理起來。
綏江,萬草之鄉。
「公子,貨準備好了。」
霍祈風看著身後幾車的婆羅草籽,轉身上馬︰「裝好之後,速速送往雪域。」
「是。」
「切莫泄露行蹤。」
「遵命。」
婆羅草有毒,但毒性不強,並不能迅速致人于死地,最多叫人出現眩暈惡心等癥狀。婆羅草和其他野草極像,如果被牲畜誤食,倒是可能導致牲畜死亡。
不知雪主叫他準備這麼多婆羅草種子給雪域送去意欲何為——是要研制新藥麼?也難怪,雪主的醫術天下無雙,總是能制出靈丹妙藥。
不管,順利完成雪主的囑托就好。
他快馬加鞭地往回趕,連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想見她想到了何種程度。
不知她醒過來了沒有。
醒過來了,不知阿凌哥有沒有好好照顧。
……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都是關于她的。
似乎自從她出現在他的世界起,他的世界就是以她為中心了。
想起初見時對她的厭惡之情,霍祈風不禁覺得好笑——當時覺得她就是一個人見人厭的女魔頭,殺人不眨眼、燒殺搶不避,幾乎就不是人。
但這三年的時光,讓他對她的愛敬之情愈加深刻。
她武功超群,卻從不好斗;她殺人無數,但多是罪人;她冷面冷心,可救他水火。
不由加快了回到她身邊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