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故都舊友如相問,千種閑愁釀一壺
「你不該來的。」幽暗的燈火,蒼白的容顏。
他的眸光驟冷,幽幽映出燭影幢幢︰「我要親征。」
女子徐徐轉身,良久未語,周身泛起一股奇異的寒氣︰「有必要麼?」那語氣很輕,就像絮絮低語,只是在岑寂如死的暗室里,顯得突兀詭異。
「我已經主持過祭祀了。」
「你……是在和我講條件麼?」那雙灰色的眸子那麼大,像是海里藏了太久失去了光彩的明珠,只剩下幽怨和蒼冷,深深嵌在不過巴掌大的臉上,圓而怨。
「我親自去,勝算大一些。」
「但望不是因為,,你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原因。」
「不是。」這一句斬釘截鐵,毫無動搖。
她良久一笑,沒有聲息的︰「別忘了,你的命是我的,而且,以後都會在我手里。」
「王庭就拜托你了。」
「求我幫你鎮壓老妖婦……求我啊……」
他低下頭去,心中波濤洶涌︰「求你……」
「別忘了,你的使命。」毫無血色的薄唇貼下來,印在他櫻花般的唇瓣上,「雲滄的未來,可握在你我的手中呢。」
那一瞬他閉上了眼,這樣情感的洪流不至于攪起驚濤駭浪,不至于泄露,他深埋心底的秘密。
寧蕪歌覺得有些苦惱,畢竟這個擁抱持續得有些久了。
霍祈風將她擁在懷里,雖然不想承認,但此時此刻她真的像一個小巧的木偶,不能動彈。
這小子長高了不少。
印象中,三年前的他不過與她比肩,如今,已經高出她一頭有多了。
也是個真真正正的男人了。
氣氛有些尷尬,最後還是寧蕪歌強行推開了霍祈風。
她甚至干咳了兩聲以期緩和尷尬的氛圍,沒想到這樣反而更加尷尬了。
「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可以給你看這些年來暗查出來的證據。」
「不必了。」霍祈風黯然地搖搖頭。
寧蕪歌稍帶歉意地看著霍祈風︰「若是你不願幫我,那也不要試圖阻止我,因為,萬分之一的可能都沒有。」
她轉身向門走去,卻在與他擦肩的瞬間,被猛力一拉,再次倒在了他的懷中。
他將腦袋深深埋在她沁著雪之香氣的發線中,深深嘆息︰「你就是我的全部。」
這擁抱這麼凶,這誓言這麼重。
她寧蕪歌不怕千軍萬馬不懼刀劍蠱毒,唯獨不願,欠上一份真正的,真真切切的情。
「但你不是。」她漠然退出他的懷抱,頭也不回地消失。
「小姐!你去哪兒了啊?我怎麼找都找不到!」丹秀又恢復了她的蹦蹦跳跳,可是就在她要撞入寧蕪歌的懷中的那一剎那,被一雙幽瞳攝住了心神。
「誰給你解的毒?」
「不知道。」
「忘了你中毒的事。」
丹秀癱倒在寧蕪歌懷中。
將丹秀安置在她房間後,寧蕪歌換上了男裝,閃身而出。
夕陽已經沉沉將墜了,興許是太累了,連江上橙色的光暈都顯得疲憊。
她刻意放緩了腳程,只想吹吹這夕陽中泛著淡淡暖,而又有淺淺涼的夜風。
這樣的夜風,多年前,她也和那個人一起吹過。
那是世界是嶄新的,充滿神秘,有些恐怖,卻也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她仍然記得胸膛中那顆跳躍得異常快速的心,那麼多不確定,但只要眼前有他的身影,就可以安定。
只是現在,夕陽下,晚風依舊習習,只剩下她一個身影。
「一壺燒刀,一疊花生米。」她學著他的語氣,心突然又鈍痛一下,因為多年前,她在這一句之後,總能看到他眼角張揚而淘氣的神采,亮過銀河璀璨、繁星滿天。
「來 ……客官您稍等!」
「嘿,說你呢小子,給小公子讓個座兒。」她兀自斟酒,恍若未聞。
身後的莽漢因為寧蕪歌冷漠的態度怒不可遏,瞪圓眼楮就要撲上來,卻被身後被稱為「小公子」的那人一把折扇擋在了原地︰「你膽子倒不小,敢駁我的面子!」听聲音,那人不過十五六歲,音調尚有些尖細。
寧蕪歌緩緩轉頭,杯中清酒蕩漾,烈烈的香縈繞鼻翼。
好一雙清澈的眸子。
三分邪肆,七分不屑。
打娘胎里出來第一次,居然被人**luo明晃晃地,無,視,了。
照道理來說應該是馬上怒火中燒、火冒三丈、拔刀相向的,可是,,為什麼第一反應居然是盯著那人愣了好一會兒,嘴角有什麼東西好像要跑出來了……
「小公子,小公子……」該死,那個不長腦袋的居然敢打斷本公子欣賞……噢不!審視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死小子!
「干嘛!」毫不留情地吼回去。
該不長腦袋的戰戰兢兢地回答道︰「小的……小的只是想請問小公子打算怎麼處置這個潑皮無賴……」
潑皮無賴?
寧蕪歌低頭看看自己,再掃掃那邊一堆作威作福的人。
意思不言而喻。
「喂,那邊的,報上名來?」
「快報快報,不然我們兄弟幾個在這兒宰了你。」
……
她縴腿一伸,卷過一張板凳,以風的速度,甩到了起頭的那個嘍膝蓋上,後者瞬間倒地,抱著膝蓋在地上打起了滾。
「小公子」睜圓了眼,怒不可遏地眼見就要向寧蕪歌沖來,卻在電光火石之間反被寧蕪歌攬入懷抱︰「下次出來,記得帶些像樣的家伙。小丫頭。」她的話在她的耳際響起,,酥**癢的,「唰」地一下,她紅了臉。
一陣風似的,寧蕪歌已經將她拋開。
就在寧蕪歌即將消失在門口的那刻,她鼓起勇氣大聲問道︰「你到底叫什麼?」
「戈無。」
「戈……無?好奇怪的名字。」最後這一句,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夠听的到。哪里會知道,這個名字在今後漫漫歲月中,會給她帶來最光明的希望,和,最黑暗的絕望。
芙蓉初曉,畫霓裳,你方唱罷我登場,瀲灩湖光。剪紅刻翠,亮了誰家丑奴兒妝。
香氣襲人。
百里扶蘇對鏡梳妝,抬眼瞥見鏡角倚門斜立的寧蕪歌,嘴角微微上揚,笑容卻凝在臉上,顯得稍許僵︰「還來干嗎?」
「要孟光的筆跡。」
「上次要信物,這次又要真跡。你以為我是神仙會變啊?」
「你不是自詡美貌賽過天仙嗎?」
「那可是我娘留給我的。」
「這個忙,不知道是誰求我幫的……」寧蕪歌語氣淡淡,「你若不熱心,我也不樂意。」
「別別……死丫頭,給你還不行嗎?」他不情不願地起身,不久就拿出幾張陳年的紙來,「小心著點兒,盡量能給我弄回來……這可是我娘留給我的……唉……你怎麼剛來就走啊……」他一下子情急,抓住了寧蕪歌的衣袖。
寧蕪歌抬起水眸狐疑地望著他,百里扶蘇急得有些結巴︰「那……那什麼……謝謝你不殺她。」
「留著你的謝吧。即便是你,若是真的擋了我的路,我也是會殺的。」從他手中抽出衣袖,她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嘴硬心軟。
他的指尖還殘余著她的余香︰她那天沒有殺渡雨,只是,讓渡雨失去了一段記憶。
永遠把自己說得那麼惡毒,其實遠非那個樣子。
真正言不由衷的,恐怕就是這丫頭了。
「蕪歌?」顧凌有些擔心地看著走神的寧蕪歌︰這些日子府里都在為他倆的大婚做準備,還有七日蕪歌就要成為他的正妻了,今日把蕪歌接到府里,一來是問問她對這些準備是否滿意,二來,嫁衣已經由洛雲綢莊送過來了,要看看是否合身,,最重要的是,今日一別,只有大婚之夜才能相見了,抓緊時機看看蕪歌,以慰相思之苦。
寧蕪歌將目光由燃著的紅燭轉到顧凌身上︰「嗯?」
「怎麼有些心不在焉?」
「沒事……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終于可以與你永結同心了。」她柔笑著,眼里是清麗麗一派煙雨朦朧,迷醉人世間萬千繁華。
顧凌俊朗一笑︰「我也是。」悄悄握住了她長長衣袖下的手,柔若無骨,有一絲微涼。
寧蕪歌任由他牽著,也不說話,微微顯得有些羞赧︰「凌哥哥,我們去哪兒?」
「繯兒呆會兒會帶你去試嫁衣。」
「做好啦?」
「嗯。洛雲綢莊迄今只出了兩件嫁衣,第一件,是二十七年前皇後娘娘那一件‘凰臨天下’,第二件,就是你這件‘芳冠春城’。」他的語氣不無驕傲。雖說是皇上的賜婚,但想要洛雲這樣的皇家織造給他的妻子做嫁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多少達官貴人、富賈大亨想盡辦法央求洛雲綢莊縫制嫁衣,都被拒絕了,可是這一次,他居然成功了。不知是爹的面子大還是他的誠心打動了老板,蕪歌可以擁有三十年前只有皇後娘娘才享有的榮光。
她溫婉地笑了,滿是謙和與小小的幸福,眉眼彎彎似月芽,那快樂幾乎要從眼角溢出來︰「凌哥哥,謝謝你。」
「傻丫頭。」他寵溺地拂拂她的額頭,「快要改口了。」
她依舊笑著,看不出眼神。
「繯兒,你帶蕪歌去吧,我有公務在身,就不隨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