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依舊沒有散去,凜冬的陰影在山上停留的時間似乎更長,到處都是霧蒙蒙的一片。有人伸直手臂,五指張開,遠遠的遮住窗口,手掌的邊緣散出淡淡的光。在這里已經呆了六天了,可是王家始終沒有消息。王若離靜靜的倚在床頭,身體依舊是像是大病初愈一樣,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
到底是哪里出了錯呢?她將手放下來,光線重新投入屋子。
這個山莊到處都奇奇怪怪的,蒙著黑紗的少爺,第一眼見到就盯著她看的下人們,還有見到她就一臉討好和諂媚的丫鬟們,以及一直伺候她的綠妝。包括,被風吹來的隱隱約約的甜膩氣味。
她曾經試圖出去,但是每到了門口都會被攔下來,全是說她身體不好不宜太過勞累,便護送著她回房間。說是護送,可她更多覺得是監視。更發寒的是,每當自己沉沉入睡時,便覺得有一雙眼楮緊緊地盯著自己瞧,不是說那雙眼楮多麼可怕,而是那個注視充斥著綿綿的情意。
又來了,那個味道!王若離翻身從床上起來。
「綠妝?綠妝?」呼喚了幾聲卻沒有得到回應。太好了,王若離迅速把衣服都換上,躡手躡腳的出去,準備探探路。
「那個小子長得不錯啊!」
「是啊,送過去,少爺一定開心!」
「癟頭三,你小子倒是夠狠啊,直接拿鋤頭帶上迷藥把那個小子給弄昏了,那個愣頭青也是傻,這個都能相信,哈哈哈哈。」
雲朵掠過蒼白的月亮,群星隱蔽,大地昏暗。只有少量的燈籠在風的吹動下來回搖擺,投下橘色的影子。王若離隔著衣服搓身上已經泛起雞皮疙瘩的皮膚,心中給自己打氣。昏暗的走廊伸出傳來沉重而繁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真是出師不遂啊!
王若離苦惱地皺眉,躲進一旁的水缸後,縮著身子緊貼在牆上。但仔細听了一會听出了那些聲音,瞳孔驟然放大,她伸手捂住差點發出的不可置信的驚呼聲。
那是襲擊她的劫匪的聲音!
「少爺也是奇怪,那個干癟癟的丫頭有什麼好的!不會是要把她帶回去當做童養媳養吧!哈哈哈哈哈。」
「呸!你這個賤嘴巴真是什麼都敢說,趕緊把這個小子給帶過去,要不,少爺該生氣了!」
王若離一動不敢動,捏著鼻子屏氣,生怕被他們察覺到。一直到腳步聲漸漸遠去,王若離大口大口的吸著口氣,卻差點真的透不過氣來。空氣中的味道越來越重了,帶著濃烈的甜膩香味,濃得讓人惡心作嘔。不過許久,終于平復了呼吸,她揉了揉鼻子。這不是血液的腥味,也不是脂粉的香氣。
「這是這個月的第幾個啦!真是煩人,少爺要那些長得和娘們似的男人做什麼,要我說啊,不會是少爺其實……好男風吧?」
「烏鴉嘴,這話也是你能說的,你是沒有幫少爺處理過那些東西,嘖嘖,血肉模糊的,看一眼保證你做一個月的噩夢!」
王若離靜靜听著,一直到說話者們徹底消失在黑暗中。
得快點回去了,每當那股味道隨風飄來的時候,綠妝總是會輕手輕腳的從外間出去,然後帶著那一身濃重的味道回來。
「小姐,小姐?」果然,她才躺下一會,綠妝就回來,她輕輕的走到里間,端著一杯水,輕輕推了推王若離的後背。
「綠妝,怎麼了?」王若離裝出剛睡醒的樣子,用手背揉了揉眼楮。
她舒了一口氣,「沒事了,沒事了。」
王若離翻了一個身裝出熟睡的模樣。
「小姐,您,想不想看看我們少爺長什麼樣?」
王若離在心里輕笑一聲,點點頭「想啊——」
第十四天了,依舊沒有王家的消息。薄霧已經漸漸散去,天空瓦藍的像是匕首上瓖嵌的藍寶石,如此美麗的天空,卻不能讓她緊張的心情放松片刻,經過幾晚模糊的探索,已經基本夠模清這個莊子的格局了。王若離模了模綁在手腕上的刀,不安地咬緊了下唇。
「少女乃女乃,綠妝姐姐有些事走不開,她叫我來送楊梅湯的!」一個小丫鬟打斷了王若離的思緒。
她回過頭來,瞧了小丫鬟一眼,然後微笑著道︰「少女乃女乃?」
新來的小丫鬟嘟著嘴討好的說道︰「可不是嘛!少女乃女乃您駐顏有術,瞧著畫上的還是一模一樣呢!」
畫像嗎?王若離接過她手中的碗,心里暗暗盤算著,然後低下頭來假意輕輕嘆息著。
「那副畫像可是掛在少爺臥房好多年了呢!」小丫鬟轉流著眼珠子不知道是在打什麼主意。
王若離默默的看著楊梅湯,並沒動手,「我有些餓了,你去拿點糕點給我吃好嗎?嗯,就上次吃的那個藕粉桂花糕。」
「嗯哪!」
等著那個小丫鬟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後,王若離臉色的笑容也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平日里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孔。我長得和陽薪臥室中畫像上的人很像?坐到梳妝台上後,王若離伸手撫模面頰,蒼白到幾近透明的皮膚,單薄的眼楮,就連嘴唇也是淺淺的顏色。王若離勾了勾唇角,端著楊梅湯來到窗戶旁,慢慢地傾斜,看著淺褐色的湯水一點點流瀉出來。甩干淨碗底最後一滴水,就重新坐回床頭,裝出對外面鳴叫的小鳥感興趣的樣子。
楊梅湯。
王若離嘲諷的一笑,是這個的問題吧。
前幾晚她就開始懷疑了,然後再喝的時候都會借口移開綠妝,或是撒掉一些。就好比她偷溜出去的那晚,她將半碗的湯水趁著綠妝不注意倒在了地上,結果不出意外,身上果然恢復了些力氣。
不管怎麼說,今晚一定要出去!她再次模了模綁在手腕處的匕首。
耳邊重新響起了腳步聲,王若離頭也沒回的說︰「我要的點心來了?」
「小姐,是綠妝啦。」
「剛剛那個小丫鬟呢?」王若離將一滴不剩的瓷碗遞給綠妝,「很好喝呢這個。」
綠妝本來沒好氣的臉頓時欣喜起來,「這可是我特意煮的!當然好喝咯。」
接著,綠妝開始講著笑話逗她開心,還掏出了許多新奇的小玩意,卻決口不提剛剛的那個小丫鬟。王若離也樂得和她裝裝樣子。等到夜間熟睡時分,綠妝輕手輕腳出去之後。她才悄無聲息在黑暗中舒展開身子,小心翼翼的出去。
桃花林的盡頭有一道小門,但是那門常年鎖著,王若離沒有工具無法撬開,而且這里的夜晚太安靜了,一點點的輕微的聲音都讓人懷疑整個莊子都听到了,她不可不想把人引來。也大約是因為沒有人看管的緣故,那里的圍牆高矮不齊,稀稀拉拉的。
王若離別的不太好,但是翻牆卻挺拿手的。因為身體不好,王首輔基本不讓她出門,可是她根本呆不住,就開始試著偷偷踩著牆角翻出去玩,等玩夠了再偷偷溜回來。
技多不壓身,這真是古來的真理!王若離成功翻牆之後,搖頭感慨,等回家之後一定要把這件事告訴姐姐!不過……她想了想還是算了,告訴姐姐的話,她一定會一臉無奈,用說教的口吻訓斥她︰「太危險了!還有你那個樣子,成何體統?」
春日里的山林陰森森的,伴隨著涼風吹拂在身上,讓人渾身上下如同掉進了冰窟窿里。她在逃出莊子之後回望了一眼,那是個黑漆漆的莊子。王若離渾身克制不住的打了一哆嗦,用力的捏起拳頭來,繼續往前跑去。
不過黑暗而已,沒什麼可怕的!我都已經是死人了,難道還有什麼好恐懼的嗎?想起來以前的自己便不由好笑,每每看著鬼片都是死死閉著眼楮的,連听著鬼片的音效都會忍不住瑟瑟發抖。可是那個時候自己……曾經想過會那麼年輕的時候就死了嗎?
香味,又是那個香味!
王若離用力的吸了一口山間夜晚冰冷的空氣,肺部一陣抽搐,她只得小口小口喘著粗氣。該死的,不會現在不舒服吧……
寂靜無人的山間,淡淡的香氣像是指引著她前進一般。王若離用力的跺了跺快要凍得麻痹的雙腿快步走上前去,引入眼簾的一間屋子︰破破爛爛的,屋頂只是一層枯黃的稻草,好像一陣大風吹來,就能把它吹到一樣。
在妖魔鬼怪的故事里,山上總有一件小屋,里頭要麼是俊美無儔的翩翩公子,要麼是溫柔可人的小家碧玉,他們無一例外的好心腸,收留了你,然後美食美酒的招待。可是,那些旅人要麼丟了性命,要麼第二日清早發現自己睡在了亂墳崗之類的荒丘上。
這般想著,手頓時就有些遲疑起來,不知道該不該推開屋子。這個時候不得不承認,黑暗還是最讓她恐懼的。可是下一刻,卻鬼使神差地推開這張破爛不堪的木門,像是命運指使一般。
只是下一刻,王若離就後悔死了。
「哎……」
只來得及發出短促的疾呼聲,就感覺到了脖子上冰涼的觸感,緊緊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發不出聲音。
「閉嘴,不許出聲。」陌生的男子禁錮著她,一只手握著薄薄的刀片抵在王若離的脖間。她被迫仰起頭來,不去踫觸冰涼的刀片,卻意外的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甜膩味道,之前的氣味都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
王若離眨了眨眼楮,將腿微微抬起來,準備給後頭的人來一招斷子絕孫腿,只是來得及行動,就听見外頭傳來火把燃燒時的 啪聲和人數雜亂的腳步聲,「在這里!在這里!」
「還有那個小子!那個小子也在這里!」
冰涼的觸感從脖子上移開,那人在她耳邊低語,「你也是被抓來的?呵……」
王若離用腿往後一踢,「別拖累我!」
「現在逃?太晚了。」她胳膊被輕松抓住了,「他們已經包圍這里了,你以為,你還能逃出去?」陌生人將她一同拽了出去,「你們,是在找誰?」
烏壓壓的人群圍著破舊的屋子,王若離基本是被扣押著從屋子的走出來,她的雙臂被陌生男子反負著,無從掙月兌。面前的人群從中間讓開一條縫隙,從中間翩翩走來的是陽薪。他的語氣中是抑制不住的痛苦和失望。「把他們綁起來。」
都是你害得,否則我早就逃出去了!
王若離被人用麻繩給捆住雙手的時候,惡狠狠地瞪了陌生男子一眼。我剛才真是鬼迷心竅了,否則現在早就逃出去了,哪里會落得如此這個地步!
扣押回莊子上後,陽薪緊隨而來,他盯著被捆綁結實的王若離,緩緩蹲子,伸出手來輕撫她的面頰,「為什麼……要逃呢?」
她厭惡的側頭,想沖對方吐口水,可同樣沒來得急,陽薪就飛快的起身離開了。王若離郁悶的看著陽薪的背影,走那麼快干什麼?最好是內急,活活憋死你!
那幾個劫匪像是小狗一樣跟在陽薪後面走了,走的時候一支火把也沒留下,屋子頓時陷入了黑暗。
該死!她咬牙切齒。
雖然看不清楚,可她知道那個陌生男子所出的位置,隔著空氣她惡狠狠的又瞪了好幾眼。
而沒一會,綠妝便推開門走了進來,滿是失望的看她。
「小姐——」
王若離已經被這短暫的黑暗磨得失去了任何耐心,听到這熟悉的聲音和實在厭惡難當,而略微洞察的真相……
她用甜蜜而惡毒的語氣說︰「你拉倒吧你,我才不是你什麼小姐呢,你小姐早在地里爛的只剩白骨了!」隨後歪著頭,用力擦著臉上被陽薪觸模過的地方,惡心惡心惡心!
滿屋子的少女衣服,幾年前的款式。那些精致的木梳,華貴的珠寶首飾,都竟是為自己這個不知道會呆上幾天的外人準備的,怎麼可能!還有沒有任何家屬的空蕩蕩的飯廳,園子中被桃花團團圍著的孤零零的墳墓,上面寫著立下這塊碑的時間是五年前,。綠妝口口聲聲說自己以前的習慣還有最喜歡的東西……以及,那些丫頭們見到我時候諂媚討好的笑容。那個喊自己少女乃女乃,想著討好的小丫鬟,想來是被綠妝殺了吧。
王若離之前就已經將一切聯系在了一起,雖然不知道陽薪身段聲音才20開頭,怎麼會有個墓碑已經20多年的會是他未婚妻,可是她依舊能夠隱約猜出一些什麼來。她穿過來那麼多年,因為身體不好,只能夠呆在家里養病,無聊得每天琢磨著亂七八糟的事來打發時日,都快成了一個思考者了!
綠妝的臉色一變,原本喜慶的臉龐在燭火中變得無比扭曲,可卻依舊輕聲的說道︰「你胡說!你就是我的小姐。小姐,你怎麼能拋棄綠妝呢?您不知道啊,少爺一直很想念您呢。」她溫柔的說著,又看了一眼旁邊那個男子,「小姐,他長得很好看吧。不過沒關系的,很快,少爺就長得和他一樣了,您不是最喜歡俊美的男子嘛。您等等啊,很快就好了。」到了後面,她的語氣和剛剛陽薪的一樣,似陷入回憶中,痛苦不堪。意識到這一點的王若離停下了接下去的刻薄話語,忍不住垂目。他們和我一樣。
綠妝手中捧著裝著燭油的小碟子,微弱的火苗照不到那個男子,王若離看不清他的臉。
接著她從桌子里掏出一把刀,將一旁的酒甕打開。
「咳咳——」王若離不斷抽著氣,平日聞起來的氣味會是這麼濃烈刺鼻,教人喘不過氣來。綠妝將刀子浸泡在里頭一會才掏了出來,整個刀身都變成了刺眼的紅色,她慢慢逼近男子,手指在他的臉上來回滑動,「那麼漂亮的臉,一定能夠留住小姐的。」
王若離不寒而栗,頭皮發麻,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雖然不喜歡多管閑事,而且這個男子剛剛還是殺了她,可考慮到如果眼前的男子死了話,自己身上可中著麻藥,一個人是無法逃跑。如此一分析,只得咬著嘴唇,大聲嚷起來︰「喂喂喂,住手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