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錦繡谷的時候已然深夜,柔和的月光灑在簇簇花朵上,這里和書上所說的簡直一模一樣,沙漠中的綠洲,寒原上的火焰。王若離深吸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感慨一番,就一個接一個的噴嚏打了起來。「難受。」她揉了揉鼻子。
太子面無表情地看她,接著和他的兩個屬下交頭接耳起來,聲音很小,王若離听不清在說些什麼,他吩咐完後,護衛們和那兩個頭兒就離開了,接著他又招來了另一個穿著黑衣服的人,模樣大約是三十來歲,下顎骨較寬,長著國字臉。
「小姐,請跟屬下來。」穿著黑衣服的人說。
太子在旁解釋道︰「我還有其余的事要做,不能時刻和你一起,這些人都是我的屬下,你有什麼要求盡可和他們說。」
「哦。」王若離點頭,看著太子離去的背影消失。
黑衣服的人顯然在這里生活了許久,只是提著一盞微亮的燈籠,便在谷內熟悉地找到各種小路,避開障礙。王若離隨他走進院子里,東瞧瞧西看看了一會,便進了屋子。地面上鋪著蜀錦,側間一套紅木桌椅,一架書架,兩排的多寶閣擺滿了各種外邦玩意,不過王若離已經見怪不怪,每當外邦來賀總會進貢奇珍異寶,而嘉盛帝不是小氣的皇帝,在金錢方面從不吝嗇,對待于國家有貢獻和大才能的人更是慷慨,所以王若離家中從不缺少這些東西。
淺色的綠簾幔隔絕了外室和內室,她揭開簾子走去,古色古香的大床,床柱上雕刻著喜鵲百靈之類的小巧祥物,不遠處就是梳妝台,台上放著裝在琉璃長頸瓶內的花,因為對花沒什麼喜好,王若離也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麼,拉開妝台上的小抽屜,能看到里頭的胭脂水粉,都是才拆開沒來得及用的。從內室出來,才發現黑衣的人還等候在後頭。她清了清喉嚨,還沒來得及說話。
「太子殿下之前並沒有通知我們,倘若有照料不周的地方,還望小姐不要介意的才好。」黑衣服的人恭恭敬敬的說。
王若離搖了搖頭。「嗯,挺好的。就是……哪里沐浴?」昨天她就沒洗澡了,身上黏糊糊的,難受死了。
「是,屬下這就叫人提熱水來。」黑衣服的人說,「屬下待會會派個奴婢來照顧小姐的飲食起居,倘若有什麼事的話,就讓那個丫鬟來找屬下。」
太子殿下的人還真是和太子殿下一樣,寡言少語,一張臉冷冰冰的。「我知道了。」王若離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提熱水的下人們先入內,一個一個排列整齊,恭敬地垂頭听候她吩咐。浴桶是提前清洗過了的,光滑平整,其中一個丫鬟手中還提著裝有花瓣的竹籃,讓王若離一陣惡寒。「這個,是洗花瓣浴?」
小丫鬟同樣瞪圓了眼楮看她。「這是……殿下吩咐的,說您是南方而來的貴人,可能習慣了?」說道最後,語氣逐漸上升,自己都不確定起來了。
南方來的貴人?對于太子的說法,王若離心內一陣恥笑,南方而來被他俘獲的身份高貴的俘虜才對。不過,是哪個給他灌輸南方的姑娘洗澡都是用花瓣的?「不用了。」她說,「我不習慣這個,以後不必準備了。」
小丫鬟還有疑問,最後還是低低了應了聲,垂下頭去。看起來,太子殿下不止是訓兵有一手,御下的丫鬟們也挺上道的,至少,明白自己的本分,也從不多嘴。
洗完了澡,黑衣服的人說派來的丫鬟還不現身,只能由那群小丫鬟幫忙擦干淨頭發,整理衣著了。
一直到第二天,那個小丫鬟才現身。
早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來的時她就已經清醒了,只是腦袋固執地不想思考,只能抱著被子起身,呆愣愣地注視著陌生環境,盯著任何一樣東西發呆。胸口空蕩蕩的是什麼呢?為什麼我要逃跑呢?她一遍又一遍地發問,可是沒有任何回音。
畫眉?
王若離揉了揉眼楮,「嗯?」
是一張陌生的臉,不是畫眉。
「小姐現在準備起身了嗎」是黑衣服的人派給她的小丫鬟吧。其實我也是有丫鬟的,那個丫鬟叫做畫眉,她感冒了,被留在客棧了,也不知道如今怎麼樣了。
「知道了。」她自己坐起來。
「需要奴婢伺候嗎?」來人低垂著頭,王若離看不清她的神色,卻能感覺到她對于自己的抗拒。
「我那些衣服還在嗎?你給我拿一套進來。」
「啊?」小丫鬟帶著錯愕的說,「可,可……奴婢見那些衣服……叫人洗了。」
「那你覺得應該怎麼辦?」王若離微笑注視對方,這個奴才也未免太過自作主張了。
「小姐您先等一會,奴婢去找找看。」
她冷哼一聲,看著對方匆忙的身影。讓我等,連王首輔都沒讓她等過,不過是一個丫鬟……
衣服很快找來了,王若離穿上皺起眉頭。「剪掉一點吧,好像太長了。」她在鏡子前面轉了一圈,衣袖翻飛,套在她身上像是戲服一樣可笑。
「這個……這是殿下找來的衣服。」
不是太子的衣服難道是誰的,還是說這個丫鬟想用太子來壓我?若是後者,那她可就是錯得太離譜了。王若離柔聲問︰「那你現在去問問英明神武的殿下,是不是準備讓我這個南方而來的貴人穿上如此可笑的衣服去見他,或者說,這就是他的待客之道?」
小丫鬟身形僵了僵,低低應道,準備退出去。
王若離坐在椅子上,翻來覆去地看著她的手,像看件稀世珍寶一般。「算了,我跟你一塊去吧,就這樣去。」她說,正了正凌亂的衣著,不顧小丫鬟驚慌失措的神情,笑得天真無辜。讓你一個人去,我還得擔憂你會不會胡亂誣陷呢。正好,我也要吃早飯,也順便讓他瞧瞧,這就是他的待客之道?王若離腰桿挺得筆直,頭顱高抬,這是父親叫給她的,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讓對方從氣勢上壓倒自己。
父親……
她咬緊嘴唇,背脊挺得更加筆直。
小丫鬟一直磨磨蹭蹭地跟在後頭,像是一只乳臭未干的小老鼠。王若離撅嘴表示輕蔑,在路上,她隨手攔住一個僕人,讓他帶路。僕人恭敬地點頭,從始至終不曾直面王若離過。這一路走來,王若離也在觀察四周。錦繡谷大約是個不規則的葫蘆,在一側還有凹凸的地方。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溪貫穿整個花谷。位于溪之上聳立的山丘上,千木放花,她們所居住的地方在花堆的一側,蔭于花竹之間。而太子的居所則在她居所的對面,那里是被綠波環繞的萬竿青竹。
僕人送她來這里之後便挺住了腳步,和門口站立的僕人道︰「南方來的小姐有事找殿下,麻煩通報一下。」對方也點頭,揭開簾子進去,很快就出來了,對王若離比了一個請的動作。「殿下請小姐您進去。」說話間,還瞄了她身後的小丫鬟一眼。
王若離毫不客氣地進去了。她知道,這里是太子的地盤,萬一惹怒了他,用什麼東西來招待自己可不好說,但是,她一來咽不下這口氣,二來她相信自己的眼光,這些天的觀察讓她確信太子絕不是會縱容下面的人橫行之人。
進去的時候,太子殿下正用著早膳,動作優雅迷人,看不出他從小生活在軍營內。見到人進來,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擦了擦嘴,慢條斯理地道︰「一大早有什麼事這麼急嗎?」
王若離吃吃地笑著︰「我肚子餓,這難道不是急事嗎?」說完,她居高臨下地瞥了眼桌上的早膳。「只有芥菜粥嗎?」
「那你要吃什麼,現在讓人做?」太子好脾氣地說。
「嗯。我想吃包子饅頭!」王若離立刻順桿往上爬。
「花兒你去吩咐廚房去做吧,記得快一點。」太子懶洋洋的抬起眼瞼。
「等等。」在丫鬟就要離開的時候,王若離又攔住了她,這次她很輕松的看到花兒眼中帶著的憤憤。她笑眯眯地開口道,「嗯,雖然我不喜歡芥菜粥,不過包子饅頭似乎要做得挺久的,你還是呈一碗粥給我吧。不過包子饅頭我還要!」
「是。」花兒一邊鞠躬一邊退下。
「她怎麼招惹你了?」太子繼續用粥,「你這麼折騰她。」
「哼,招惹我?」王若離自認自己已經算是非常非常開明的主子了,畢竟她是接受過民主科學的三有四好的共青團團員,雖然如此,可是她在許多大戶人家也做過客,更是首輔家的小姐,哪些奴才是對主子有怨氣,哪些是真恭敬,她分的清清楚楚!
「哼,太子殿下,所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修身我是不敢說什麼,不過齊家……唔,你現在沒成,但是府里的事也敢管得嚴一點吧。難道因為是你家奴才,所以對什麼人都可以門縫里瞧人?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太子殿下,我可是為你好才這樣說的啊~」
她高舉了手臂,寬大的袖子立刻將她病態的手臂暴露在空氣中。「首先,那個奴才擅自做主將我的衣物拿走,其次,你給我衣服的時候應知道原因,而我改一件衣服,她卻推三阻四,原因為何?莫非太子殿下您是舍不得那些衣服?」
「那你待如何。」太子神色淡淡,似乎並不在意。
王若離有些好奇,是不在意她對花兒做什麼,還是不在意花兒對她做什麼。
「嗯……把她剝光了,然後丟到黃金大道上,你說怎麼樣啊?」她拖長了音調。
「既然吩咐她服侍你了,那麼就是你奴才了。」太子擦了擦手。「別做的太過分就好了。」
「就等你這句話呢!」王若離眨了眨眼楮,心里開始琢磨著計劃。人並不是她的,所以也不能太出格了,否則就是在打太子的臉了。雖然她自認做不出其他什麼殘忍的事,不過這種奴才也的確是需要教訓教訓。想到花兒,王若離一臉的戾色。
等她要的饅頭包子都上了之後,王若離當著花兒的面,請一直候在旁邊的僕人給太子殿下帶話,「我也不知道我在這里住多久呢~那麼一件衣服總不能一天,第二天,第三天還是穿。讓太子殿下把那些正常一點的女孩子的衣服都找出來。麻煩你把我的話轉告給殿下了。」
「都找出來?」花兒在一旁撐圓了眼楮,「您穿得完嗎?」
「我是和你說話嗎?」王若離轉頭,冷冷看向花兒。她是看我小,好欺負不成嗎?「到底誰是主子,誰是奴才?我還不知道,原來一個奴才可以眼高手低,對于主子的吩咐自行挑揀的,你難道是不知道嗎,我是你主子請來的尊貴的客人,而你不過是一個奴才,奴才需要的不是舌頭,而是能夠听見主人發號施令的耳朵,以及對于主子命令絕不多質疑的性格。」
「是……」花兒咬緊嘴唇,重新退回原來的位置。
「希望是真的知道,不單是嘴皮子上的知道。」王若離微笑,用甜蜜而惡毒的語調說︰「花兒,我剛剛忘記了一件事,你再去找下太子殿下要吧,嗯……記得告訴他,我要我身形的衣服。」
「是。」這次,她老實多了。
看著花兒出去的身影,王若離依舊是冷漠的表情,雖然心情比之前好了那麼一點點了。最後才讓花兒過去,太子不是笨蛋,一定知道她到底想干什麼了,只是可惜花兒咯……全部的衣服改成她的身形也不知道到要多久,那麼水汪汪我見猶憐的大眼楮喲~
心情愉悅之下的王家二小姐破天荒地睡一個午覺,再次醒來,毫無意外地看到另一個丫鬟了。「怎麼換人了,花兒呢?」她眯著眼楮笑得天真無辜。
「花兒妹妹在改衣服,現下由奴婢伺候您。」
花兒妹妹?「你和花兒該不會是親姐妹吧?」王二小姐質問。太子不會是在陰她吧?
「不,奴婢年齡比花兒大,所以稱她妹妹。」
「嗯。」王若離晃了晃腦袋,「這里有什麼好玩的嗎?」
「主子的喜好奴婢不敢妄加猜測。」她說,「不過奴婢知道一些有趣的地方,小姐應該會喜歡的。」
很好,很好,這個比之前那個可好多了。「幫我梳頭發!」王若離才不管什麼規矩,直接從床上跳下去。反正不是盛京,又沒人管,她何必還那麼老老實實的呢。再者說,她也一點不在乎這人不會把這事給太子說,反正又沒打算和這個太子搞關系。「你就不要跟著我了。」她穿戴好之後就揮了揮手,「我自己到處逛逛。」
「太子殿下之前叮囑過奴婢,這錦繡谷雖說有人守衛,但是也難保有人潛進來,畢竟這里接近北疆軍營。」
「太子殿下是讓你伺候我的,不是讓你來監視我的,更不是指手畫腳的。」王若離撇了撇嘴角,瞧見她還是一副堅決的表情,「唉,花兒那雙水靈靈的大眼楮喲,太子殿下真是好狠的心啊。不過我很好奇,你稱呼她為花兒妹妹,難道她沒有將我的話轉述一遍嗎?」她昂起頭輕蔑地笑著,新的奴婢如意料之內的神色動搖,王若離再接再厲道,「我是殿下尊貴的客人,你是伺候我的,自然要听我的話不是嗎?若殿下問起來了,你便道是我的命令。」
「是……」
「很好。」她滿意的微笑,「你自己隨便找點事做吧,不必跟著我了。」
她獨自一人沿著小溪漫步,來到山丘的最高處,然後遠眺下面的景色。繽紛的花朵緊緊依附著地面,明亮的草坪小路將花叢一分為二,石子小路在花堆縱橫,石子之間布滿了青苔,比圍繞太子居所的竹子還要綠。道路的兩側種著冬青和常青樹,一陣風吹來,樹木沙沙作響。
若是真的有神明的存在,無論是殘酷、冰冷、苛刻的神明,但凡是路過的神明……她輕跪在草叢上,閉上眼楮祈禱。「請賜予我智慧和力量,讓我知道何處何從,讓我能夠敢作敢為。」草叢在風的吹拂下發出私語,她靜靜聆听,放松一直緊繃的心弦。一直到腳步聲打破了柔和的潺潺聲和低語的風聲。
「把丫鬟撇下做什麼?」
頭頂響起冷淡的聲音。王若離嘆了口氣,「寂寞是沒人理你,孤獨是不想理別人。太子殿下,我有的時候是那麼渴望孤獨,就像饑腸轆轆的乞丐渴求飯食,像是迷失方向的旅人渴求家的方向,你明白那種感受嗎?」她站起來,拍干淨膝頭的草屑。
「是嗎?」太子不理會她話中的刻薄與尖酸。「我很喜歡這里,這里能讓我安寧,可我又不敢在這里久留,多呆上一秒,我害怕我就此會淪陷在一刻鐘的寧靜中。」
「對于美好的事物,人們總是恐懼的。」太子的話仿直擊中了王若離心中的某一點,但具體是什麼,她又無法用言語說出,心中還有千頭萬緒,卻不知如何開口。
正在思考間,太子撩開下袍,坐在她旁邊。
「感覺這里真的是美好的不像話了。」王若離道,「外頭是冰封雪凍,里頭卻春暖花開,兩個極端,大自然還真是鬼斧神工啊。」
「面具戴得太久可就揭不下來了。」太子淡淡地道,讓王若離咬緊了嘴唇。
「太子殿下大駕光臨來找我,有何貴干啊?」
「你想好怎麼解釋了嗎?讓你父親和蔚抹雲統統出來,並且你還不用嫁給蔚抹雲。」太子皺著眉頭問。
「很簡單的呀。」王若離撇了撇嘴,「反正我已經‘名聲在外’了,做出什麼荒唐的事也不會讓人奇怪,最多讓我爹送我進宮當秀女咯。」一旦她進宮,外頭對于姐姐的關注也少了許多。畢竟,真正讓人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王府的,是她。‘名聲在外’這四個字,怎麼想,怎麼苦澀難言。
「秀女?秀女大選是兩年年之後,你現在已經……」太子有些遲疑。
「十二。」她滿不在乎的說,「加上虛歲,我正好十五了,可以送進宮中了。」這樣,王若即就解月兌了,可以不用入宮了。
太子輕笑了一聲,似乎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小小年紀,也不怕被那群豺狼虎豹啃得骨頭渣都不剩?」
「那殿下有什麼好主意嗎?」我不想嫁人啊,她心想。入宮最少三年才能被放出來,她只要規規矩矩的,不讓其他人注意到就好了。等三年一過,她就偷偷跑到南方藏起來。
「你在打什麼主意?」太子忽然開口,嗓音清冽如泉水。
「我哪里有打什麼主意啊。」王若離玩著自己的手指說,「人都被你關在這里了,所謂插翅難飛,煮熟的鴨子,說的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