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圓人長久 無限事(4)

作者 ︰ 月下簫聲

就這樣兩個人共處在同一片天空,沉默無語,就在王若離撐不住要開口的時候,太子先有了動作。他站起身來,提起一邊的籃子準備離開。王若離這才發現,原來他來的時候還提了東西,歪頭一看,籃子里頭全是燒給死人的紙錢紙衣。她動了動嘴唇,最後把話吞下去。可是太子已經注意到了,「是想我這是燒給誰的?」

王若離老實地點點頭,不再頂嘴。

「是給我母妃還有小妹的。」太子此刻的心情就如他的表情,陰沉得像是鐵跡斑斑的銅器。

她仔細著端詳太子的神情。在她前生,每逢假期便娶鄉間養病,醫生說鄉下清幽的環境對她的病情非常有療效,那時,她總悄悄跑到後山的河里游泳,其實也算不上游泳,她身體孱弱,受不住山間溪流的清冷,至多便是將腳泡在里頭,踢起些小水花,而更後來,唯一的樂趣也被剝奪,挖沙船將小河挖得千瘡百孔,里頭無數的漩渦與暗流互相踫撞牽引,若是被卷下去,沒有絲毫生還的可能。就像此刻的太子一樣。外面看起來風平浪靜,里頭確實暗流叢生。

「喔。」王若離從來沒真正地害怕過太子,即便是第一次見面的時,他笑言要送給陽薪‘一顆美人頭’她也沒如此恐懼過,然而,他如此渾身都散發著陰冷人的氣息,讓王若離不由得放輕了語調,深怕激怒了他。

一直到,鋪蓋在身上的太子的影子緩緩推開,他竟有一種逃出生天的慶幸感。

那是給母妃和小妹的啊,王若離重新盤坐下,支著下巴想。他的親人們都已經入土,而我的親人們卻遠在天涯,生死不知。

親人是什麼,是花園小徑兩側的山楂與黑莓,是河池里頭嬉戲玩鬧的小魚與顫抖的蓮葉,是那塊她和父親親自挑選的影壁,是姐姐房間里頭常年不散的幽香,是蔚抹雲和她一起玩笑時輕揉她的臉蛋,是父親握著她的手,教會她寫字……

他握著自己的手,教她一個字一個字的書寫,她那個時候覺得好快活,千金不換,上輩子沒能得到的親情在這一生得到,讓她激動得難以言喻,簡直要泣不成聲。

王若離撐著下巴,眼淚不爭氣地盈滿眼眶,「你們不能出事了啊。」這個時候,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懼了。上一輩子了,她被她自以為是的好朋友狠狠傷害了,那個時候她當她的好朋友是親人,也導致了這一輩子,她對所謂親人的冷淡,可是她終于有些害怕了。她不讓自己想著這些東西,拼命地往腦袋里裝些其他東西,可是看著太子籃子里的東西後,終于無法視而不見了。

她哭得那麼投入,那麼撕心裂肺,難以言喻,以至于何時太子重新來到她身邊,都不知道。王若離用力擦掉臉上的斑斑淚痕,抽了抽鼻子。

「你怎麼哭了呢?」

「我父親……他們真的沒事吧?」她強裝作鎮定,可說出的話語卻扯出了陣陣哭腔。面具帶久了的確很難摘下來,可是那並非不可能的事。

太子和剛剛一樣,站在她的面前,他的影子灑在她的身上。不同的是,剛剛他的身上帶著刺骨的寒意,而如今卻是憂愁的哀傷。王若離忽然意識到,他和她一樣難過。

「有的人雖然死了,但是他們依舊活在我們心中。」太子沈蘊撩開下擺坐在她身邊,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溫柔,那是王若離從來沒想過能從他身上得到安慰。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王若離不能置信地看他,他是說姐姐和父親……

「我才不要他們活在我心中!我只要他們回來。」她將臉埋在膝蓋上,眼淚和鼻涕全部抹在了裙子上。

「真的沒事。」

一雙大手輕柔地覆蓋在她頭上,拇指微微動著,摩擦著她的發絲。是在安慰我嗎?她疑惑地想。「騙子。」她還是不能相信。

「我真的沒騙你。」他明顯地嘆了一口氣,「剛才不過是我的自言自語罷了,你太多心了。」

王若離抽了抽鼻子。「真的嗎?」即便知道這件事他根本做不了主,可依舊想要獲得一些安慰。想到這里也不由自嘲起來,多久以前還嘲笑過景颯的自欺欺人,十年風水輪流轉,那麼快就到了她身上。

「嗯。」太子視線漂浮,望著不遠處的天空,神色溫和。「我以為你並不在乎。」

「不在乎什麼?」

「不在乎你的姐姐,你的父親。」太子撿起她剛剛在寫字的樹枝,將她留在地上的‘柳’掃去,那是父親教給她的第一個字。

「你怎麼會這麼想。」她沒有補充,其實還有蔚抹雲……她的摯交好友,死不相問的摯交好友。

蔚抹雲一直說她沒心沒肺的,她知道她看起來是這個樣子的,可她只是害怕了。那種絕望的、奔潰的、無助的情感完全充斥她的整個世界。她從來沒想過如果哪一天失去了他們,她會成什麼樣子,一定會比現在還要糟糕……現在就已經夠糟糕了不是嘛。

真到了那種時候,大概無論誰的安慰都沒有用,就像是站在被熱帶風暴席卷的海灘上,命知道一波大浪過去後下一波很快就會到來,所以沒有必要去換衣裳了,只需要濕著衣裳等待就好了,頹廢而拒絕自救,不斷的破罐破摔。

「因為你給人的表現就這樣啊。」太子道,「你知道那件事後,你的神色絲毫未變,甚至還帶著一些無所謂。而後來幾天的相處,也是蹦蹦跳跳的,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太子像是想起什麼,笑了起來,這次他終于不再是單單做出笑的表情了。「該生氣的時候生氣,該發脾氣的時候發脾氣,該整人的時候整人。」

她漲紅了臉,反駁道︰「說得出的委屈就不叫做委屈。更何況,我和你非親非故的,如今也不過是被迫綁在一起,你也知道,我其實是可有可無的。這種情況下,你讓我相信你有立場和你和我說這些,我又如何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因為哭的時間太久了,她的嗓音沙啞。

「你既然不信,又為何躲在這里哭?」太子手撐著下巴,側過身子瞧她,薄薄的嘴唇勾起一抹戲謔的笑容。

「我只是擔心啊……」王若離其實也想找人哭鬧一下,可是她的自尊不允許。

「你放心好了,在沒找到你之前,皇上不會對你姐姐和父親做什麼的。」太子站起來,長身玉立,一手拎籃子,一手拽著她的胳膊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動作看著粗魯,但其實溫柔異常。「哭得和花貓似的。」沈蘊的話語柔軟異常。

「你才是花貓。」王若離隔著還未消散的水霧瞪了他一眼,用力用袖子擦著臉。

「行了行了。」沈蘊一臉無奈地制止她的動作,從袖子里掏出手帕,沿著她臉上淚水的痕跡慢慢擦拭。「臉都擦紅了。」

如此近的距離,連對方的睫毛都能數清的距離。王若離能夠感覺她的臉開始發紅發燙,在沈蘊還沒來得及發現她異樣的時候,急忙掙月兌。「嗯……都那麼遲了啊,該吃午飯了!」抬頭裝模作樣的看了看刺眼的太陽,也不管他露出怎麼古怪的表情,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這個讓她心跳不斷加速的場景。

一直到徹底將沈蘊甩在身後,王若離才停下腳步。該死了,跑得太快了……她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呼吸。待呼吸平緩了,她沿著小路摘著花。我真的看起來什麼都不在乎嗎?她第一次認真地反思這個問題,我也不想的啊,可是我的心之所在是一個空洞,一個無論拿什麼都無法填滿的空洞。父親、蔚抹雲、姐姐……她一個都不想失去,她想她明白為什麼她最近這麼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了。王若離的眼淚再次濕潤眼底,如果真是能夠好好地,她一定不再做他們失望的事,她會乖乖的……只要他們能夠好好地。

吃午飯的時候,王若離還因為她偷哭的事被太子發現而有些無法面對。

「做下來吃吧。」太子看起來好像剛剛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

「嗯。」王若離為自己的小心眼而有些訕訕。

太子輕聲道,用茶蓋撥動杯子里的茶葉。經過剛剛的事,王若離重新審視著對方,即便穿著簡單樸素的衣服,也無法遮掩他身上一個帝國太子應有的驕傲與風采。

王若離垂下眼楮,覺得兩個人之間的相隔的距離再次被拉開。

「你確定你還要進宮嗎?」

「如果就我自己來說我不想去了。」她笑著回答。‘我很喜歡這里,這里能讓我安寧,可我又不敢在這里久留,多呆上一秒,我害怕我就此會淪陷在一刻鐘的寧靜中。’正如他所說的。越是讓人容易淪陷的事物越是讓人想要逃離。像是曾經讀過的文章,詩人在驚訝著迷于趵突泉美麗卻選擇轉身離去。當時並不明白,可如今她想她能夠明白了。

晚間她們很愉快地度過了,一點也沒有之前的箭弩拔張。太子悠閑地躺在靠椅上看著書,旁邊的紅泥小灶燒著熱水,王若離蹲在一邊烤著地瓜,拿手中的樹枝時不時地翻動。而他有的時候會放下手中的書,帶著繃不住地笑意,勾著嘴角看她。那個時候,王若離真的忘記了和沈蘊之間的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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