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子雲昊奉皇命親自到城門口為整裝待發的烏澤三軍賜酒送行，我沒有去看，也能想象出百姓送父別子的悲傷哭泣，以及出征將士望空起誓的熱血豪情。每一場戰爭都意味著生離死別，如果可以，沒有人願意自己的父子弟兄去上那地獄般的戰場。
秦夫人不願阿哥去打仗，卻也只能站在府門口抹著眼淚送他走。阿哥一身銀白鎧甲英姿颯爽，飛身跨上那匹通體烏黑的駿馬，揚鞭飛奔而去時，秦夫人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全身的氣力，若不是有琉璃扶著她，她幾乎就站不穩了。
我站在一旁，眼底微濕。想起阿哥昨晚交代的話，我吸了吸微酸的鼻子，上前扶住秦夫人，柔聲寬慰︰「夫人無需太過擔心，少爺一定會凱旋而歸的。外面風大，夫人，回吧。」
秦夫人不為所動，只是目光專注地望著空空的街角，許久之後，她推開我的手，在琉璃的攙扶下回去了。
我望著她的背影，鼻子一酸，她竟似在一夕之間蒼老憔悴了許多。天下的母親，在送兒子出征之時，大抵都是如此吧。
碧兒抱著咿咿呀呀的盈月，靜靜地站在我的身側，神情也頗為擔憂︰「听說這一仗不好打，秦濤他們都會沒事吧？」
我望著阿哥離去的方向，抿著唇不說話。戰場之中，血腥廝殺，你死我活，誰能說得準呢？
碧兒嘆了口氣，又道︰「小小姐，我怎麼覺得少爺在臨走之前看你的那一眼，似乎是有什麼話想對你說。」
「是嗎？或許是想囑咐我好好照顧夫人。」我漫不經心地隨口應著，思緒游離天外。
阿哥飛身上馬後再一次和秦夫人鄭重辭別，然後他的目光掠過我，稍作停留便收回了。時間太短，我並未看分明。他是有話要說嗎？又是些什麼話呢？
無論邊關的情形多緊張戰事多慘烈，金城依舊熱鬧如常，秦府里也一派平靜。每個人做著每個人的事，秦夫人待在佛堂里的時間更長。
有零星戰場中的消息傳來，天啟大軍來勢洶洶，勢不可擋，一連攻陷烏澤的三座城池，阿哥率領大軍浴血奮戰，一鼓作氣，接連收復兩座城池。據說指揮天啟大軍作戰的五皇子蕭長信武功蓋世，與阿哥幾次對壘，阿哥險些被他刺傷。又听說，阿哥率兵駐守在烏澤國的涵水關，涵水關易守難攻，蕭長信帶兵數次進攻都不成功，兩軍便僵持在了那里……
于此同時，雲昊來府探望秦夫人，從他口中又爆出了一個驚人消息︰三公主雲嫣迷昏了宮人，獨自喬裝偷溜出宮，走前留字說是去戰場上找阿哥了。煜帝聞之，連忙派人去追，卻沒追上，便索性由她去了。
雲昊說，雲嫣本身便會些拳腳功夫，自我保護綽綽有余。戰場之中刀劍無眼，但有阿哥在，也定能護她周全。
我有些羨慕雲嫣，她是任性而為，可也是率性灑月兌。無論她想去哪里，想做些什麼，都憑著自己的意願，不去顧慮許多。而我，也不知道會被拘在這府里到什麼時候。
桃花開了又謝，天氣越來越暖，花紅柳綠，樹木成蔭。
然而，好景並不長，自打進入夏季便開始下雨，連綿陰雨兩三個月，我的心情也像是被雨水淋過了一樣。
由于雨季較長，期間又下了幾次大暴雨，導致山洪暴發、河水泛濫、淹沒許多的農田、沖垮了許多百姓賴以生存的家園。那些百姓失去家園，失去土地，淪為難民，一撥一撥地往金城涌來。
難民無糧可食，無衣可穿，無地可住，聚集在金城之中或偷或搶或乞討，導致金城之中十分混亂，人人躲避難民如蛇蠍。而這時，難民之中又開始流傳一種疫癥，每日都有人死去。官府接到命令將難民驅逐于金城之外，派遣御醫診治時疫，以防大的疫病爆發，更是開倉放糧設置粥棚救濟難民。煜帝也已派遣欽差大臣前往重災區放糧賑災，並叮囑地方官員妥善安置難民。
阿哥所在的涵水關毗鄰涵水，亦屬于重災區，太子雲昊奉皇命前去賑災以及運送軍中所需糧草。我听聞此事，偷偷跑去了太子府，央求他帶我同去。
他面露難色︰「阿瑤，我此行並不是去游玩。」
我眼楮轉了轉，撒了個謊︰「夫人听聞涵水關的情形，十分憂心少爺，著我送些日常衣物過去，替她看一眼少爺是否安好。夫人心中惦念，太子殿下何不成全？」
見他蹙眉不語，我趕忙拍著胸脯保證︰「我保證不會添亂，看完少爺就回來。」
他沉吟一瞬，微微笑著應允了。
我回到秦府，在佛堂之外等了半日才等到秦夫人念完了經書出來。我垂下眼臉遮住眸中慌亂，盡量平靜地說道︰「夫人，太子殿下不日將往涵水關，使人來問夫人有沒有想要給少爺捎去的東西。」
頓了頓，我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太子殿下還說……說我是少爺使喚慣了的，讓我也跟著同去，可以在軍中打點少爺的飲食起居，少爺也能省不少心，可以專心戰事……」
我心里沒有絲毫底氣，不知道這個謊話能不能騙得過秦夫人，是以說到最後聲音小得蚊子哼哼似的。
「哦，是嗎？」秦夫人腳步不停，緩緩從我面前走過，語氣淡淡的，似乎沒有起疑，「太子殿下想得周到……只是讓你去似乎有些不合適，我會挑一個穩重的婢女代替你，這事我會和太子殿下說明的，你做你的事去吧。」
聞言，我猛地仰起臉，有些急了︰「夫人，為什麼呀？是怕我照顧不好少爺，給他添亂嗎？」
「你想去？」秦夫人停下步子，幽幽地看向我，目光中略帶訝異。
我小雞啄米似的直點頭，懇求道︰「夫人，您就讓我去吧，我絕不會給少爺惹麻煩。」
秦夫人的眸中又多了一絲狐疑︰「你這又是為了什麼？要知道，玦兒對你並不是很好，他一直都沒有接納你是他的妹妹。」
我苦笑︰「正因為此，我才更要去，盡可能地創造讓他接納我的機會。」
秦夫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仍是搖頭否決︰「你不能去。戰場之中危險重重，你年紀尚小不易去涉險，你若有個好歹，我如何跟死去的老爺交代？」
「我不會有事的，我只是去照顧少爺，又不是去打仗。」按說她以死去的爹為由，我不好再堅持的，可是，我有必須要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