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養神峰的第一架有點出乎小秋的意料,更出乎圍觀者的意料,直到晚上睡覺的時候,新人們還在興奮地議論。
外面寒風呼嘯,用幾床破舊的被褥堵住漏風的缺口,如此一來,八個人就只能擠在一塊,共享剩下的棉被。
被子上盡是大大小小的窟窿,看來每一位蓋過它的人都以拉扯其中的棉絮為樂,現在的它更像是一只空落落的布袋。
即便如此,少年們依然聊得熱火朝天,「一招,就一招,小秋哥就這樣轉身,順手一拍就將大師兄打倒在地,哈哈!」
「你們還記得周平的模樣嗎?好像挨打的是他,臉紅得像豬肝,兩只眼楮眨呀眨的,我覺得他都要哭了。」
保住了自己藤箱的少年們,歡快地大笑。
「那個大師兄也挺逗的,爬起來竟然不服氣,全身沾滿雪,跟個雪人似的,還要比劃,他被打倒幾次?」
「五次!最後一次爬不起來了,我敢保證他是假裝暈倒,就是怕起來再挨打。哈哈,什麼大師兄,周平吹得那麼厲害,原來不堪一擊。」
「是不堪小秋哥的一擊。」
大良沈休明轉身看著小秋,目光中的熱切即使在黑暗中也能顯示出來,「小秋哥,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的?上回你跟周平打架的場景我還記得,好像沒這麼輕松。」
「天天堅持練鍛骨拳,一年之後你也能變得厲害。」小秋笑著說。
「一年?算了吧,我還是等開春學種花吧。」大良對打架的本事不感興趣,其他少年也只是覺得小秋厲害,誰也沒有想學的意思。
小秋一笑置之,這些弟子若有上進之心,也不會被送到致用所,他更不會告訴大家,每七天跟幼魔搏斗一次,才是他身手異于常人的最重要原因。
幼魔速度快捷、力道強勁,小秋沒有佔據過明顯的上風,但從不甘心挨打,無論如何也得還擊,哪怕打上一下,不知不覺間他的速度、力道,乃至眼力都發生了巨大變化,大師兄的出招動作在他眼里就跟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子一樣笨拙。
小秋本人對這種變化也感到吃驚。
養神峰的三年沒有白白浪費,他有豁通三田帶來的玄力,有豐富的搏斗技巧,只差一枚內丹。
「他們走的時候是不是說過要去找‘老娘’?老娘是誰?」周平等人抬著大師兄狼狽逃躥時扔下了幾句狠話,小秋听得莫名其妙。
「還能是誰?就是他們自己的娘唄,挨打了去哭求安慰呢。」大良撇了撇嘴,縮進被里睡下,少年們也困了,一時間鼾聲起伏。
黑暗中,小秋卻遲遲不能閉眼。
他自願選擇來致用所,在許多人看來是愚蠢的魯莽之舉,可他來這里不是為了向老祖峰示威,那樣的做法跟螞蟻向猛虎挑釁一樣可笑,也不是為了打敗實力低下的淘汰弟子,他要憑自己的力量凝氣成丹。
他相信自己有這個意志,也有這個能力,唯一缺少的是法門,都教們傳授過如何施展法術的基本知識,唯獨不教凝氣成丹的方法,在他們看來,這一步必須受到高等道士的嚴格監護,私自修煉是非常危險的。
小秋沒向林颯求助,林都教或許是真心感到愧疚,但他畢竟是禁秘科弟子,小秋既然不準備進入任何一科,也就不想再與他保持聯系。
只有芳芳能夠幫助他。
芳芳許諾,一旦掌握凝氣成丹的法門之後,會盡快傳授給他,至于她怎麼才能離開老祖峰,就只能到時再想辦法了。
小秋睡不著,悄悄下炕,推門出去,在屋後找到一塊僻靜地方,實實在在地練了幾遍女祖鍛骨拳,直到身上冒出細汗才停止,然後走到背風的牆下,坐在地上存想,後半夜才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張企將新人全都叫起來,將他們一撥撥交給老弟子,開始致用所的辛苦生活。
小秋要去放馬,張企給他指路,「順著大路一直往西走,大概半天工夫能看到丁字路口,拐向北再走一段路,進入山谷就是牧馬場了,那里有人跟你交接。去吧,我就不找人送你了。听說你身手矯健,應該沒什麼問題。」
張企的最後一句提醒有點古怪,小秋也沒細問,與大良匆匆告別,獨自上路。
小秋想試試豁通三田之後自己的變化有多大,于是撒開兩腿奔跑,半天的路程只用了半個時辰就走完了,一路上都是冰雪覆蓋的荒野,沒有可觀賞的景色,小秋站在路口向四周遙望,北邊的路果然通往一處山谷,西行的路卻不知伸往何處。
走進山谷,小秋頓時眼前一亮,看慣了單調的白雪,冷不丁望見大片的青翠草地與五顏六色的野花,整個人都為之一振。
山谷佔地極廣,中間略有起伏,看不到盡頭,與遠處的群山連成一片,小秋知道,這里肯定跟鏡湖村一樣有法術加持,才會在隆冬季節呈現如此美景。
張靈生居然肯將這樣一個美差交給自己,小秋頗感意外。
離山谷入口不遠的地方立著幾座房屋,小秋信步走去,以為交接者肯定會在這里,可是屋前屋後繞了一圈,沒發現任何人,房屋一側堆著成捆的青草,旁邊排著十余只石制馬槽,里面剩余幾粒沒吃淨的豆子。
「有人嗎?」小秋大聲叫道。
沒人應聲,小秋莫名其妙,好一會才注意到一間屋子的窗口有人在沖自己做手勢,滿臉的焦急惶恐,好像踫到了意外。
小秋急忙跑過去,那人推開房門,一把將小秋拉進屋,然後迅速關門落閂。
屋子倒還寬敞,只是很久沒有打掃過,有一股子腐爛的氣味。
那人十**歲,看上去很是健壯,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好像被人狠狠揍過。
小秋吃了一驚,「你的臉……」
「別管我的臉,你是來接替我的?」那人語氣急切,目光帶著強烈的期待。
「是,我叫慕行秋,昨天……」
「好,太好了。」
那人如釋重負,看著小秋,歡喜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將一串鑰匙塞到小秋手里,極快地說︰「活兒很簡單,每天傍晚——別太早也別太晚——從庫房里取出兩袋豆子,和青草混在一起放在馬槽里,然後回屋把門閂上,就這樣。哦,對了,牆角堆的那些是你的伙食,每月逢五回致用所取一次。」
那人一邊交待一邊透過窗口向外張望,話剛說完推門就要走。
「就這些?馬房要不要收拾,馬槽要不要刷洗,草料要不要鍘斷?夜里要不要喂,馬兒幾天刷洗一次?」
「鍘草不用,這里也沒有鍘刀,其他的你看著辦,刷馬不用,你也刷不著。」那人長長吐出一口氣,「祝你好運,兄弟,記住,房門時刻要落閂,添草料的時候……唉,很快你就明白了。」
那人甚至沒有介紹自己的姓名,飛也似地跑出山谷。
小秋無奈地搖搖頭,將門窗全都打開,釋放屋內的氣味,然後拎著鑰匙四處查看一遍,覺得非常滿意,他正需要這樣一個清靜的地方修行練功、對抗幼魔。
小秋自幼就很**,在養神峰待了三年,本事也沒落下,先給自己做了頓飯,米飯上面蒸幾塊臘肉,唯一遺憾的是沒有青菜,小秋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替大良可惜,他若是見到這些臘肉,一頓就能吃光。
天色漸暗,小秋將豆子和青草混在馬槽里,這些活都是他從小做慣的,輕車熟路,一點都不費事。
現在他就只剩下一個問題,此前那人跑得太快,也沒做解釋,既然是放馬,馬呢?
天黑之後馬群也沒出現,小秋回房落閂,倒不是害怕什麼,今晚又是幼魔現身之日,他不想受到打擾。
二更左右,幼魔出現了,它對新環境毫不在意,剛剛從淡藍色煙霧化成人形,就張牙舞爪地沖向小秋,它好像永遠也打不夠,七天的等待只是令它養足精神打得更來勁兒。
小秋也做好了準備,打算嘗試一下新戰術——那是他在養神峰內不能使用的招數。
「錯或落弱莫。」小秋伸出左臂,手掌對準幼魔,快速念出咒語。
幼魔微微一愣,繼續沖來。
隔了差不多三年,如今小秋再次使用五字咒語,有了全新的感覺,那種酥麻感從心傳到指尖後並沒有立刻消失,而是持續不斷,並且與幼魔連在了一起。
小秋馬上集中精神,心中一遍遍默念咒語。
幼魔沖到離手掌不到半尺的地方,被迫停住了,它驚異地四處張望,尋找那張看不見的網,然後張嘴露出利齒,一邊發出 嗒的響聲,一邊胡亂啃咬。
「你也有今天。」小秋慢慢收回左臂,將被束縛住的幼魔拉到近前。
「說,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小秋一拳擊在幼魔的臉上。
幼魔那張小臉跟拳頭的大小倒是差不多,挨打之後晃了兩晃,隨後目露凶光,手腳一陣掙扎想打小秋,只是無論如何也動不了,唯有咬牙切齒。
小秋單拳一通亂打,直到感到手臂酸痛才停下,看著完全無恙的幼魔,忽又和顏悅色︰「你動不了,我呢也打不死你,不如咱們講和吧,告訴我你的來歷,是魔是妖?還是別的什麼玩意兒?你能听懂我的話嗎?」
幼魔的五官慢慢湊在一起,小秋以為它終于能說出人話,結果幼魔狠狠地吐出一股藍煙,整個消失了。
小秋疲憊地倒在床上,臉上卻帶著歡喜,他起碼知道了一件事——念心科的五言咒語對幼魔有效,他再也不用刻意提防這個小怪物了。
梅傳安費盡心力采摘到的「虛空中的珍寶」,居然是來自一派中斷的傳承,想到那二十九位女傳人的哀容,小秋搖搖頭,更加覺得道統的歷史是一團亂麻。
次日一早,小秋發現馬槽里的豆草都已被吃得干干淨淨,地上留著新鮮的蹄印,可馬群還是不見蹤影,他昨晚專心收拾幼魔,沒听見外面的聲音。
吃過早飯之後,他向山谷深處走去,經過兩道坡頂,終于找到馬群,還看到了一位老熟人。
野林鎮的棗紅馬竟然也在這里!小秋一直以為它被留在野林鎮的森林里,沒想到也被宗師帶過來了。
小秋歡呼一聲,跑向棗紅馬。
棗紅馬獨自站馬群百步之外,看見小秋跑來, 嘶鳴,聲音里盡是悲戚。
跑近之後小秋才發現,棗紅馬瘦了,瘦得皮包骨,蹄下就是肥美的青草,它卻不肯啃食。
小秋疑惑不解,棗紅馬的叫聲突然變得急迫,馬頭調轉方向,小秋望過去,只見四五十匹馬正向自己小步跑來,它們倒是個個膘肥體壯。
棗紅馬在這里受欺負了,小秋心中怒火驟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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