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笙!振作一點!」顛簸的馬背上,赤笙伏在我的背上大口大口吐著鮮血,染透了我的衣衫。
我眼皮突突跳個不停,不知該如何應對。
「星奴,我們要去哪兒?」獵獵山風吹過,我拽緊前方馭馬男子的衣衫,大聲地問道。
「那……那里!」星奴揮鞭一指,是太陽落山的方向。
赤笙突然抓住我的衣袖,斷斷續續道︰「……把我……把我放下來……我快死了……」
「閉嘴!」我一聲怒吼,「誰都不能在我面前死!」
「呵……」赤笙輕笑,聲音虛浮,「我又不是怕……拖累你……我只是……我只是想見賀蘭寂最後一面……」
我心頭一動,像被鈍器狠狠砸中,無聲地看著他。
「你……你不用為我自責……阿姊她,早想殺我……」赤笙悲愴地說道,「她當時根本沒有來救我……是她躲在小姐梳妝台上偷用小姐的首飾……不小心打翻了燈……她被大火毀了容……我替她頂了罪挨了一頓毒打……她根本沒有來救我……」
「你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煎熬過來的嗎?我再也不敢相信女人……你們都是蛇蠍心腸……連我的阿姊也是……只有主上真心待我,我……我想再看他一眼,赤笙……赤笙也算死而無憾了。」
一只烏鴉從西山飛來,作出孤涼的悲鳴,整片死寂的山頭密不透風,籠罩著無聲的死亡氣息。
貪嗔痴恨,五蘊皆空。這一場毒火,葬送了一對姐弟昔年的相依為命,在森然白骨上鋪就骯髒的,似錦的面具之下掩藏多少鮮血淋灕的真相?我想起無辜葬身的曼古依,悲憤霎時間染紅了雙眼。
「星奴!掉頭!我要去找賀蘭寂!」
一路紛亂的馬蹄攪亂我的心神,我心中無數疑問在腦子里打轉。星奴與曼古依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賀蘭寂為什麼要把我丟在竹舍?我回到黑屋時他還在不在?
當我一腳踢開關押我的黑屋門扉時,里面空空如也,我又幾步跑到前院,賀蘭寂正獨自一人端坐在大廳中,面具上的修羅駭人依舊。
「你居然活著回來了?」他看了一眼星奴摻扶著的赤笙,「還帶回來這麼一個死人。」
「賀蘭寂!少廢話,你把瑟魚藏在了哪里?」
「瑟魚?你是說她?」一擊掌,一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女子被人狠狠摔在了地上,面容丑陋不堪,正是瑟魚。
「她竟然敢擅自毒殺我抓回來的人質,還跑來要挾我,真是找死!」
我無暇同情,徑自問賀蘭寂︰「赤笙中了毒,瑟魚身上可有解藥?」
「解藥?」賀蘭寂語出譏諷,「你都自身難保,還想要解藥?」
「此事無論如何,都因我而起。我沒有閑心悲天憫人,只是不願別人為我而死!這些業債,高息月一輩子都還不清!」
「好一個業債!那我的業債該找誰償還?」賀蘭寂語氣肅然冷到徹骨,「我不會憑白救一個沒用的人,趁你現在對我還有些價值,最好乖乖地听話!」
「你……」
「難道對于主上來說……赤笙已經沒用了嗎?」赤笙氣數將盡,一張臉變得鐵青,他苦笑著望著賀蘭寂,打斷了我的話語,「我中的是絕魂散……毒後當時便痛苦非常,但卻釣著人一口氣久久煎熬……主上,赤笙忍著撕心裂肺的痛楚,只想再見你一面……你為何要說出這樣話?」
大廳之上霎時間一片肅靜,賀蘭寂站在一旁听著赤笙的決絕,面具之下不知什麼表情。
「主上思慕城陽長公主……可是……我……我不甘心啊……」
赤笙已經再無氣力吐出一個字眼,他虛浮的話語斷斷續續傳入我的耳畔,不是特別清晰,卻讓我整個神經繃緊了起來。
一道寒光劃過我的眼角,就在我想拽起赤笙再問一問這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賀蘭寂一把長刀刺進了他的胸膛。
鮮血四濺,我嚇得拉過星奴連連後退,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畫面。
「主上……」赤笙一手握住了刀身,手上沾滿了血液,「能死在你的手中……赤笙死而無憾……」
瑟魚嚇得暈了過去,赤笙倒在血泊中,像是一張紙片人,殘破不堪,臉上卻帶著安詳的笑容。
我幾步上前,一把拽住了賀蘭寂的衣袖,問︰「赤笙剛剛說了什麼?你為什麼要殺他?」
賀蘭寂端詳著手中沾滿血跡的寒刃,漫不經心地說︰「背叛了我的人,都得死。」話音未落,這一柄剛剛飲過人血的長刀又直直插入了瑟魚的月復中。
我倒吸幾口涼氣,看著頃刻間死在賀蘭寂無情刀下的二人,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何為冷酷無情。
「傾城的這個啞巴弟弟對你倒是深情,出巡時偷偷跟著,我還怕他是追隨傾城礙了我的大事,沒想到他原來是在跟隨你。」賀蘭寂扔掉了手中的長刀,打量著我與星奴,「當年我把他送上鳳鳴山,打算讓他日後能成為我的耳目,沒想到他居然對你生了情。」
什麼?我震驚地看著賀蘭寂,「星奴是被你送上了鳳鳴山?」
「你可能還不知道罷,北國分裂歸降于突厥,傾城是他們沒落皇族里的最後一位公主。星奴早年在戰亂中丟失,被宇文祁夜救起,後來若不是被我在戰場上及時發現,不知會錯失多大一枚棋子。」
傾城竟然是北國最後一位公主?那麼星奴就是北國的皇子?想起高祖時代與南北征戰的歷史,我突然不寒而栗,原來日夜與父皇相伴的枕邊人,竟然是敵國的公主!
我轉過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星奴,他開始回避我的目光,我終于搞懂了他的身世,不是山孩,而比山孩復雜百倍。而他的家,早已親手葬在了我們高家先祖的手上。
「不過傾城的這個弟弟,倒沒有她那麼听話……呵,他以為單憑一人就能保護你?簡直是笑話!」
賀蘭寂的話頓時讓我警鈴大作,下意識地護住星奴︰「你想做什麼?」
賀蘭寂一聲冷笑︰「既然逃不了,那你最好听從我的安排。」
我心頭劃過不詳的預兆,佯裝鎮定︰「你說罷,想要我如何配合你?但前提是你不準再殺任何人!「
「好!不愧是周朝的公主,果真有膽識!」賀蘭寂莫名變得興奮,我突然想起赤笙臨死前的話語,只有斷斷續續的一句話,卻讓我隱隱抓住了些許蛛絲馬跡。
照此情形,賀蘭與蕭氏勾結,但那日屠船顯然是賀蘭寂一人為之。蕭氏之人個個老謀深算,絕不會貿然在自己的地界上劫持皇眷。可見,賀蘭與蕭氏間的關系出了些問題。
「賀蘭王子有話直說,待在這深山之中,躲避可不是長遠之計……」
「主上!不好了!滇南節度使麾下的影人已經搜到了我們的藏身之處!現在就在山下!」我的話沒說完,瘦猴便跌跌撞撞沖了進來,「主上!我們快走!」
一聲長哨,一輛馬車飛馳過來,賀蘭寂一把將我抓進了馬車,對車外的馬夫喊︰「翻山南行!明晚之前,趕到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