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鉞,是你。」
賀蘭鉞見我驚訝地轉身,眯起眼將我打量一番,搖著折扇幽幽開口︰「美人出浴,溫香軟玉。公主再不梳妝,難道不怕誤了時辰?」
「賀蘭鉞,你給我下了什麼藥?」
誰知他一挑眉,反問︰「難道在下這麼像個下三濫?公主要知曉,你我是一條船上的人。」
我冷笑道︰「縉雲府中的婢子可都是你殺的?」
賀蘭鉞搖頭,一派坦然。
「王爺如此不避嫌地走這一趟,可是有什麼話要提前交代?」我伸手取過一旁架子上的衣衫籠在了身上,問,「這次迎親可汗是否親臨?」
「可汗听聞尚得大周最尊貴的公主,自是親自前來迎娶。母後也告誡本王,當一路保護可汗與公主安危。」
我定定地看著他,不放過面上一絲表情。賀蘭鉞沉浸在勝利在望的欣喜之中,不免語氣變得有幾分輕狂︰「公主下嫁,還未過我突厥之門自己的夫婿便死于大周的埋伏之中,你的那個皇弟當真好計謀!公主放心,只要我被擁立為可汗,突厥與大周當修百年之好……」說著,他打量我的目光多了幾分曖昧,「當然,突厥王後喪父,自當下嫁新任可汗,不知公主願意還是不願意?」
「休想!」我別開了臉道,「我答允和親,不過是因為你拿涼州威脅!我助你一臂之力,你若因此得寸進尺,便是未將我大周放在眼里!」
「咻——」
我的話音剛落,一枝長箭穿破了窗戶直直射了進來,凌厲的箭勢擦過賀蘭鉞的太陽穴,死死釘在我身後的屏風上。白翎銀箭,熟悉得如同鬼魅。
賀蘭鉞心有余悸地朝窗外望去,將折扇一合,對我訕訕道︰「即是如此,本王便不再為難公主。」
我輕點了點頭,道︰「我自是守諾之人,王爺請便。」說罷,便轉過了身去。賀蘭鉞走後未幾,菁蘭端著一套大紅嫁衣步了進來,表情竟是從未有過的凝重,「公主,奴婢伺候您更衣。」
朝服鸞帔,五鳳朝陽。我伸手撫過嫁衣上精美絕倫的繡腳,一絲一線皆是觸手生寒。隨行而來的典儀女史已被悉數殺光,我未驚動幽州府衙再為我另尋命婦,自己親手穿上這華美無比的嫁衣,卻不是為所愛之人,內心陡然百感交集。
菁蘭為我高綰起發髻,明珠鳳冠光彩奪目,左右各垂牡丹瓔珞。眉勻遠黛,額點朱砂,七重繁復紗衣裹著我單薄的身軀,亭亭立于鏡前,恍如陌生女子。
「公主,奴婢為您梳了這麼久的頭發,今日第一次將它們高高綰起。人家都說,出嫁是女子最美的時候,公主您看,這個模樣你歡喜不歡喜?」
我輕輕笑了笑,道︰「自然是歡喜。」這句話含在嘴邊,卻多了些許苦澀。
「昭元大公主起駕——」
縉雲公主府外,突厥使臣早已恭候多時。扈從如雲,儀仗恢恢,最前列高跨馬上的賀蘭鉞對我垂首施禮,我略微頷首,被幾名侍女攙扶緩緩上了隊列正中的蟠龍金頂暖轎。
突厥乃行走于大漠之中的游牧民族,馬背之上打下江山,大膽剽悍,娶親的也以新郎新娘共乘一騎為習俗。城陽長公主和親之後,突厥漢化之風興起,念及我公主的身份尊榮,故而迎親隊伍改用漢禮。
兩雙芊芊玉手為我掀開低垂的紗簾,華蓋掩映的轎子內,一個粉團似的小女圭女圭抱著一只小白貓斜斜依靠在榻枕上,閉著眼楮睡得正酣。
我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一旁的侍女,她二人皆是一笑,便為我闔上了簾子默默離去。
我神色有些復雜地打量著眼前這個不過一名九、十歲的小男孩,若不是見他小小的身子套在一襲寬大的刺金喜服腫,我是如何也不會相信他便是突厥的可汗,我同母異父的胞弟。
我正看得起勁,誰知他竟突然睜開了眼楮,「你這個女人為何一直盯著孤王?」
我一愣,旋即干笑道︰「你懷里這只貓長得甚是可愛。」
他听後也是一愣,有些復雜而挫敗地看著自己懷里鼓著圓眼的白貓,抬起頭堅定地對我說︰「阿胭不是貓,她是只白虎。」
「老虎?」我有些糾結地看著他口中的「阿胭」,「這只老虎名字叫‘阿胭’?」白虎听聞我在喚她的名字,瞪著眼楮望著我,似乎感受到我言語中的質疑,表情有幾分敵意。
「嗯。」他點了點頭,「母後為她起的名字。」
我笑著問他︰「那你叫什麼名字?」
「賀蘭衍。」他威脅道,「母後喚孤王阿團,雖然你要嫁給孤王,但是孤王不允許你跟著這樣喊孤王。雖然你長得和母後很像。」
我被他無端逗樂,看著他一張小臉剛睡醒還紅撲撲的,心中覺得可愛的緊,不禁伸出手揪了他臉頰一把。阿團先是被我的舉動駭到,爾後一張臉愈發通紅,緊抱著懷中的阿胭詫異地望著我。
我哧地一笑,問︰「你莫非不願意娶我?還是說我生得丑了些,令你嫌棄了?」
阿團癟嘴︰「你們中原人害死了孤王的寂哥哥,大臣們咽不下這口氣,若不是賀蘭鉞提出讓你和親,你們中原便等著突厥的大軍吧!」
我听著他孩子般天真賭氣的話語,佯裝受傷道︰「這麼說來你果真不喜歡我。」
「孤王後宮之中女人如雲,也不差你一個。賀蘭鉞眼光不錯,每次為孤王找來的都是美女,但是孤王不稀罕。你要不是和母後長得像,孤王這會兒子連話都不願同你說。」
我嘆氣道︰「小小年紀就懂得男女之事,長大如何了得。」
阿團驚訝地瞪大圓滾滾的眼楮,問︰「你怎麼說同母後一樣的話語?」
我看著眼前這個傳聞中的突厥可汗,分明還是涉世未深的小小少年,卻早早卷入了兄弟間權欲的爭奪中。「你母後是在保護你,男女之事開化得早了一旦陷進去將會十分危險。」
阿團竟冷笑一聲︰「男女之間再危險也敵不過兄弟相殘。你以為孤王不知道,走在最前面的賀蘭鉞心中打得什麼算盤?」
「你要是不知道,也就不會當這麼些年的突厥可汗。阿團,我雖不能嫁給你,但你願不願意信我一次?」
話音剛落,轎子忽然停了下來。阿團看了我一眼,抱緊了懷里的阿胭,下意識往我身邊靠了靠。
「有刺客,保護好可汗與公主!」轎子外,賀蘭鉞一聲大喊,令車隊瞬時驚慌起來。我拍了拍阿團的手,以示安慰。
「轟隆——」一聲巨響,轎子開始劇烈的搖晃,正值此時,一個黑影從窗口一躍而入,我定楮一看,竟是長生——
「公主莫怕,快隨我走!外面圍剿的有我奉旨而來涼州神策軍!將軍命我前來保護您的安危,公主您快快趁亂隨我離開!」
「竟是神策?」我吃驚不已,「此事不過成全賀蘭鉞,何須動用神策?」
長生︰「公主和親,將軍擔憂不已。此次圍剿只動用涼州神策兵力,其余皆是賀蘭鉞的部下!」
阿團怒視著我,一張粉臉氣得脹鼓鼓的,「中原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那個宇文祁夜一早與賀蘭鉞串通,孤王可是一清二楚!你們想害死孤王,沒那麼容易!」
我一個激靈,一把鉗住阿團的胳膊,「你說什麼?賀蘭鉞與宇文祁夜暗中勾通?」我不可思議地望著他,任憑如何也無法將他二者扯上關系。腦海中卻突然閃過賀蘭鉞那日遞于我竹簡,久而未見的欣喜溢滿了我的心房,卻也忘了再細究那塊竹簡賀蘭鉞如何而來。
賀蘭寂命喪長河……賀蘭鉞以屠城要挾我和親……神策「奉旨」圍剿突厥可汗賀蘭衍……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誰的算計?
車外廝殺聲傳來,鳴鏑聲聲不斷,「公主!這些事將軍日後定會給您一個交待,您快隨我離開!」長生見我听聞阿團的話後愣在了那里,情況危急,不由分說地拉著我離開。誰知我另一只手卻被阿團一把緊緊抓住,手腕上傳來一陣刺痛,我回頭一看,那只一直安靜的小白虎竟忽地躥起,張開鋒利的牙齒死死咬住了我的右腕。
潔白皓腕上驀地綻放開一朵鮮紅的花,我吃痛地蹙起眉頭,長生見狀先是一驚,旋即抽出了腰間長劍。「長生不可!」我捂著傷口趕忙制止住他,「帶上他,我們走!」
長生為難︰「可是公主……」
「如果沒有我,他會死!」我面露寒光,厲聲道,「他只是一個孩子!」
長生見狀,不甘不願地去過抱他,阿團抵抗,長生扮出凶相嚇唬他,伸過手一把將他抗在了肩上。轎子外陷入一片混戰,亂箭橫飛。我彎著腰小心躲避,腳下步子顫顫巍巍。「公主小心!你腳下就有一處火石!」我一只腳沒邁出去,長生突然喊道,「公主您緊跟著我,這轎子四周全埋著炸藥!」
長生的話驚駭到了我,我一只腳停在半空卻不敢落下,阿團趴在長生背上一臉嘲笑地看著我︰「這些都是要他們要來炸孤王的,你要大發善心,那便與孤王一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