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歸夢 第三十一章.抉擇

作者 ︰ 白三碗

十三看不過眼,一把奪過了我手中的酒壇,道︰「你每句話說得頭頭是道,可看看你自己這副鬼樣子,成日里喝得爛醉,哪點不像你口中的深宅怨婦?」

我好笑地伸出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子,問︰「你說,我?」

十三認真地點頭,我打了一個酒嗝,搖頭否認︰「不,我這算得了什麼?我每日里過得逍遙自在,遠比在長安快活。」

「當真如此?」十三注視著我的眼楮,良久,問,「為什麼我卻沒從你的臉上看出半分快活?」

我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他一句︰「那你告訴我,你的七姐當上了貴妃,在長安過著榮華富貴的生活,她可快活?」

「自然不快活。」十三答得飛快,「她老早就想飛上那鳳凰的高枝兒,可是卻被一個丫鬟出身的女子壓在了頭上,成日里想著算計,我臨走前去探望她,覺得她早已不再是我的七姐。」

我笑︰「她不快活,是因為固執。我如今過得快活,是因為我不敢固執。」

「你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高息月了。」十三看著我,「我認識的高息月敢愛敢恨,從來沒有逃避過。」

我自顧喝酒,抬頭望天,只是沉默。

「如果我告訴你一事,不知你還會不會這麼淡定。」十三突然正經起來,面色變得鄭重無比,「我剛剛收到線報,九爺人馬還未至長安地界,已經被朝廷官兵一路跟蹤隨行。今日早朝鎮國公的處決已經下達——十日後午門問斬!」

「啪嗒——」我手中的酒壇應聲而落,砸在地上濺起無數碎片。空氣中彌散開梨花釀醉人的酒香,讓我腦子猛地清醒了幾分。

「勾結宮變叛黨,窩藏膠東王私生子,多年隱而不報,罪當問斬!」

裴十三鄭重其事的話語讓我整個人一震,問︰「這是誰下的旨意?皇上?還是蕭崇炎?」

十三︰「蕭氏只揭發彈劾了宇文氏的罪狀。問斬鎮國公的,是皇上。」

「景泓……「我不可置信地直呼他的名字,如何也不願相信阿弟成了這般過河拆橋之人。

「長安流傳當今皇上耳根軟,只要皇後夜里在枕旁吹吹耳邊風,一個 赫氏族便立馬落沒。如今宗室遭蕭氏打壓,宇文一敗,再無人敢與之抗衡!」

我訝異不已,問道︰「當今皇後難道不是我靈犀宮中出去的掌事丫頭?」

十三一愣,回憶片刻,否認道︰「你宮里那個丫鬟我有點印象,叫什麼‘吱吱’還是別的什麼?她現在做著殿前掌事。皇後是以前蒼華殿里飛出來的,听說是罪臣之後,皇上如此為之,大抵是要為她翻案……」

梨花釀的後勁上頭,我在十三的一番話語中大腦變得一片空白,反應了良久,仍是不知如何應對。

「長安已經不是以前的長安。你要是再躲在這里,恐怕就再也見不到九爺,也再也回不到長安!」十三道,「叛王私子如何?九爺為國效忠,從未做過對不起大周江山的事!當今皇上又如何?听信賤佞、不分青紅皂白定奪是非。公主,宗室凋敝,如今你便是我們里頭最說得上話的人,你是皇上的阿姊,你的話皇上定會听進去的!……喂!公主你去哪里?等等我!」

我被十三的話敲醒,一路跌跌撞撞地飛奔至自己的房內。血海深仇算得了什麼?世家與宗室的對立又算得了什麼?如今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若我不盡早趕回長安,那麼今後無論我處在何方,都只會有如置身修羅地獄!

「公主……公主!」疾馳的馬背上,背後傳來裴少翊的呼喊,我放慢了速度,又往前行了幾步,一拉韁繩,停在了長川河邊。

「我听了你的勸慰決議回京。你若是因將將看到府上眾人阻攔而反悔,現下要來攔我,就廢話少說!如果你想自己也落得她們那般的下場!」

將軍府上一眾奴婢侍衛連同菁蘭在內听聞我要臨時歸京的消息皆是一驚,拼死拼活地阻攔,更有甚者聲淚俱下地擋在房門口不住地磕頭求饒。我心煩不已,借著未褪的酒意一怒之下劍指眾人,首當其沖的便是府中早已有所風傳的幾名愛慕宇文祁夜卻勾-引未果的婢女。這幾位婢女平日里皆是一副眉眼輕浮的模樣,我不滿已久,今日借了這個由頭直接讓她們祭了我久未出鞘的長劍。

十三一愣,旋即笑道︰「我又不是女子,況且也不思慕你家九爺。長安悍婦果真名不虛傳,看來老子千里迢迢追來倒是多此一舉。」

我不解地打量著他,問︰「有話直說,你可是有什麼事情托我?」

「老子跟你果真不用拐彎抹角,你將這個帶回長安,一個給連溪,另一個是給你的。」說著,十三攤開了手掌,夕陽余暉斜斜映照在他掌心中的兩枚玉飾,魚形圖案拼湊成一塊完整的玉佩。

落日低垂,長川河流泛起粼粼波光,一層層映上十三低頭注視著我的側臉,眼神里似乎染上一絲無奈與悲傷。我當自己酒仍未醒,只是眼花,便使勁搖了搖自己的腦袋。

良久,我伸手接過,遲疑問他︰「怎麼還有我的份?」

十三大手一揮,絲毫沒有方才的黯然神傷,無所謂地聳聳肩︰「本只想送她。你我朋友一場,既然多出了半塊,送給你也免得浪費。」

我無語地看著他,卻無比珍重地將兩枚玉飾收入了袖中。只听十三在一旁絮叨︰「你可一定要收好這兩枚玉飾,我人在涼州沒什麼能幫得上你,這幾名跟隨我多年的護衛今日就護送你回長安罷。關山路遠,你一路保重。」

「你當真不回長安嗎?逍遙侯年事已高,而你又受不住這清苦日子,若你想回來,我會想法子幫你。」

「不回去了!」十三長嘆一聲,望著浩蕩奔流的長川久久沉默,良久,開口,「物是人非,回去也只是‘此時此地難為情’。留在涼州,了卻余生,何樂不為?」

我看著裴少翊,一襲簡素常服的襯托下面容多了一份歲月的成熟。想起曾經我與宇文祁夜同他一起在長安城中鮮衣怒馬的日子,一壺清酒、一束桃花,便可以成為我們歡笑良久的回憶。如今我不知該埋怨誰,韶華匆匆,或許我們早已離那時單純的年少越來越遠。

披星戴月地趕路,日夜兼程的疾馳之下,我被廣袤的風沙侵襲了三日有余,終于在一個傍晚看見了一絲中原秀色。隨行的護衛告訴我以這個腳程,再過五日便能入得長安關隘。然而事與願違,當我們一行在驛站稍作停頓後,起身正欲繼續趕路之時,卻被一眾官兵攔下,為首的不是別人,正是長生。

我心中百感交集,問︰「長生,你為何阻攔我?快告訴我,九郎眼下如何?」

「公主,臣奉將軍之意而來,懇請公主歸返!」長生單膝跪在了地上,拱手懇求。他身後一眾宇文家臣亦隨之紛紛跪下,齊聲道︰「懇請公主歸返涼州!」

我對面前場景視若無睹,自顧問長生︰「你先告訴我,九郎現在如何?」按十三所說,朝中派遣官兵一路跟蹤隨行,九郎此番回京之路定是凶多吉少。

長生不語,仍舊只說︰「公主,臣奉將軍之意而來,懇請公主歸返!」

「放肆!」我一聲厲喝,揮劍直指向長生眉心,「今日誰敢攔我,休怪我劍下無情!」

長生脊背挺得筆直,微微垂首,波瀾不驚地面對著我冰冷的劍鋒。

無聲對抗良久,「 」地一聲,我將手中長劍收入腰間皮鞘,望著驛站外漸漸低垂的夜色,長嘆一聲,對隨行的護衛道︰「我們回去罷。」

「恭送公主!」身後響起長生連同眾人不卑不亢的聲音,我腳下步子一滯,旋即大步邁出了驛站。

「這附近可有小路?」剛一上馬,我便向身後護衛低聲問道,「長生乃九郎身邊親信,我也需得給他留幾分薄面,大路是走不得了,你們想想可有小路能走?」

「這……」護衛們面面相覷,露出了難色。我俯身拍了拍馬頭,瞟了他們幾眼,裝作不經意地開口笑言︰「這匹大宛馬雖是良種,卻還是不如我原先的坐騎。回長安的路途險阻,這馬怕也是不願再行一步了。可惜我這個人不喜畏縮的廢物,你們說,不如我們現在回涼州,然後喚上裴大人將它宰了吃了,也算是物盡其用。」

「公主,臣等該死!」為首的一名護衛站了出來,雖面上仍有怯色,「小路不是沒有,只是公主您也知道,這片地方乃是邊界地帶,中原胡人混雜,有許多強盜歹徒出沒。」說著,他抬手向我指了指不遠處一大片連綿的黑山,「這片黑山一直延綿至長安關隘,路途倒不是多崎嶇,但山中劫匪出沒,連官兵都沒有法子。以前朝廷中許多不知深淺的車馬軍隊途經此地,之後再找不到行蹤。山中常年鬼氣森森,被人稱為‘白骨山’。」

護衛頓了頓,問︰「公主,走還是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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