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歸夢 第三十章.傷逝

作者 ︰ 白三碗

「與其讓你從別人口中獲知,不如我親自告訴你。我能想到唯一兩全的法子,便是讓你置身事外。」祁夜看著我,一只手仍然橫在半空,小小的同心結躺在掌上,令我無法移開目光。

我伸出手,又遲疑地收回去,抬頭問他︰「你還會回來嗎?」

祁夜深深望了我一眼,那樣的目光我永遠無法忘記,從那雙眼中我讀出了不舍、無奈、悲傷與眷戀……讓我頃刻之間明白了所有答案。

祁夜緩緩靠近窗前,長指撫過我頰邊的發絲,動作無限輕柔留戀。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掌,靜靜注視著他,仿佛要將他的模樣印在心上。

一個吻如蜻蜓點水般印在我的額頭,我捧起他的臉龐吻了下去。月光涼薄如水,唇齒相依竟也不停顫抖,我似乎能隱隱听聞喉嚨中發出的低聲嗚咽。我瞪大了雙眼注視著他,祁夜感受到我的目光亦睜開了雙眼,四目相對,無限痴纏,心中卻絞痛不已。

一股血腥涌入嘴中,我發狠地咬住他的唇角。祁夜吃痛皺眉,旋即齒間微張,鑽心的疼痛傳來,我與他二人的血液融在一起,滿嘴咸腥的苦澀。

我突然感覺身體一陣綿軟,意識開始漸漸模糊,試圖用力張開眼楮卻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在我陷入昏迷的前一秒,我感覺到一塊什麼東西輕輕塞入了我的懷中,我試著反抗,只听見祁夜在我耳旁輕聲說了一句抱歉。

不要走……我心底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呼喊,可是卻始終喊不出一句。眼皮漸漸合攏,庭院門扉被打開爾後關上,我的世界在一陣腳步聲中歸于了一片黑暗。

醒來已是三日之後。我神情呆滯地倚靠在床頭上,靜靜望著菁蘭與府上一眾婢女侍衛跪在我的榻前,寢居里的喜色裝飾還未換下,此情此景對于我來說卻是莫大的諷刺。

「來人,將這個不長眼的奴才拖出去扔進井里,所幸公主沒有遭遇不測,不然當心你家滿門抄斬!」菁蘭厲聲呵斥,兩名侍衛上前架起了跪倒在一旁一名嚇得早已魂飛魄散的婢女,不由分說地將她拖了出去。

「公主,奴婢該死!求公主饒奴婢一條賤命!」淒厲地求饒一聲一聲傳入我的耳中,我卻充耳不聞,只淡淡對菁蘭道︰「今日的事情便罷了吧,將她扔進井里誰也不準再多嘴!」我說得看似無力無心,卻讓腳下一眾奴才神情一凜,跪得愈發端直。

眾人退散之後,菁蘭端來一碗湯藥,神色憤慨的面上帶著一絲擔憂,「公主,快將這碗藥喝了罷。您剛醒來又落水,嬌柔的身子一定支撐不了。」

我默默地注視著眼前這一碗暗紅色的湯藥,氤氳起的白霧讓我腦子里一片昏昏沉沉。我端起藥盞,對菁蘭露出一個苦澀的笑,試著讓自己看起來輕松地道︰「我的夫君果真惹人愛慕,府上竟有如此痴情大膽的女子敢因此來害我,倒是教我刮目相看。」

菁蘭眼底透出一份對那婢女的嘲意︰「不知廉恥的女子,簡直是被豬油蒙了心!公主今日將將醒來去湖邊散心,她竟敢一手將公主推入了湖中,幸而府里的侍衛發現的及時,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奴婢我該怎麼向芝芝姐交代!」

我看著菁蘭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淡然道︰「深閨里頭的事情不都是如此?你有一日若嫁了人家,便會懂得婦人之心的可惡與可憐。你說到芝芝,她如今肯定更是焦頭爛額,母儀天下的皇後想來比我這一位將軍夫人更難做。」

「芝芝姐當了皇後?」菁蘭驚訝地瞪大地雙眼,繼而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太好了,公主!芝芝姐這才是尋得了一處好歸宿!待我們回到長安,一定要恭賀她與四……不,皇後與皇上一番!」

長安……我心頭一沉,被這兩個字狠狠撞擊。何時歸去,如何歸去,早已成為了我不敢輕易說出口的軟弱。

時間如流水逝去,一眨眼,春色在我終日里無所事事的紙醉金迷中走到了盡頭。

「公主,你快少喝些酒罷!郎中說了,您服用的藥需得忌酒,你的身子這麼久了也沒見好轉,整日里喊著頭疼乏得厲害,夜里又睡不著覺,這讓奴婢如何是好?」庭院中,菁蘭站在一旁,憂心忡忡地勸阻道。我斜斜倚靠在梨樹底下,抬頭看了看滿天飄落的雪白梨花,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仰頭喝下一大口酒,對菁蘭這不知已經第多少次的絮叨裝作沒有听聞。

「韶華易逝,浮生歸夢。三千繁華終換梨花落。菁蘭你看著落花似雪,像不像鳳鳴山的冬天……不對……不是你……當年陪著我的是芝芝……唔……我的記性怎麼回事?」

一名侍衛快步走進了後院,在距離我十步開外的地方跪下,拱手道︰「公主,涼州刺史求見,說是有要事找您,臣等拿不定主意,不知公主見還是不見?」

自我醒後,每日里在將軍府中過著顛倒晝夜的糜爛生活,對于周邊各部郡的探視求訪皆是避之不見,久而久之昭元大公主傲慢奢靡、目中無人的名聲傳遍了邊塞。菁蘭對我說起時,我一笑置之,繼續飲著手中美酒。

「無論你見不見老子,老子都死乞白賴地來了!」一個男子爽朗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我張開惺忪醉眼望去,只見裴少翊意氣風發地向我走來,手中拿著兩壇酒,身上竟正經八百地穿著藏色素淨常服,絲毫沒了往日在長安斗雞走狗時的地痞與脂粉氣。

「你來得巧,我這托人尋了良久才尋得的一壇梨花釀馬上就要見底了,這最後一口倒讓你趕上了。」

裴十三笑著一**在我身邊坐下,我往一旁挪了一挪,打量了幾眼他懷中的兩個酒壇︰「這莫非是你拿來孝敬我的?」說著,便動手去搶。

十三一把將它們護好,道︰「本是要給你的,但是見你這一副鬼樣子我覺得還是自己中飽私囊了好些。」說著,卻往我身邊湊近了幾分,面上的嫌惡不減,低聲道︰「你這個德行,我現在要是告訴你些什麼,也不知道你受不受的住。」

「你說來听听,受不受得住我都得受著。」我眯著眼楮瞧他,「這兩壇酒,我猜是他送來罷。你二人何時有了聯系?」

十三鼻子一抽,道︰「燕王大婚,據聞婚宴在封邑連續辦了三天三夜,如此大興鋪張,卻只給咱們送來兩壇子酒,實在摳門得很。」

我仰頭喝下一口梨花釀,入口綿軟,後味辛辣,喝得太急而嗆出了眼淚。

半晌,我才緩過勁來,卻見十三一臉復雜地望著我︰「老子當時听聞他娶了蕭氏的門下收養的那名義女蓮巫反應都沒你這麼大。按理說,他沒娶連溪我應該高興的,但是你說連溪哪里比不上那名巫女?老子心中真是糾結的很!罷了,同是天涯淪落人……不對,老子還是孤家寡人一個,你好歹還有九爺……」他看我目光一暗,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又急忙改口,「反正不管怎樣,老子也還有你這個朋友,來!什麼勞什子燕國珍釀?咱們今天把這兩壇子酒給它統統喝光!」

「他娶了王妃,我理應高興,這酒是該喝。」我接過十三遞來的酒壇,問,「听你的口氣,倒是對成家渴望得緊,如今連溪斷了念想,你為何不努一把力?」

十三悵然一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如今宗室沒落,我被發配到這麼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做著什麼狗屁刺史,能有什麼法子給她幸福?以前我便比不過燕王,如今更是,還不如就這樣一個人呆在這個犄角旮旯里渾渾噩噩過完一生。只求運氣好一點,別讓邊塞再起戰事。」

我一想也是,喝了兩口酒道︰「她嫁給你,操勞著你府上的瑣事,每日里還需得和你的姬妾為了爭寵之事提心吊膽,若不爭氣一點說不定還會被你納的哪個狐狸精壓得死死的。于是她每日都在你枕邊抱怨哭訴,嘴里念叨的只有賬目家事。這樣的連溪,你看到她時可還會歡喜?」

十三伸出一只手接住從天上落下的梨花花瓣,瞧了兩眼,手輕輕一揚,將它隨意灑在了遠方︰「她在長安,我在涼州。如此每日里思念著她,我仍是歡喜無比。」

「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一陣風吹過,梨花簌簌而落,我望著漫天飛舞的花瓣,吟誦起往日里無比鄙視的酸詩,仰頭又猛地喝下一大口美酒。

「長相思,摧心肝……」

十三看不過眼,一把奪過了我手中的酒壇,道︰「你每句話說得頭頭是道,可看看你自己這副鬼樣子,成日里喝得爛醉,哪點不像你口中的深宅怨婦?」

我好笑地伸出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子,問︰「你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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